「搞定了?」剛回到席位坐下,十三便湊上來急切問道,「那骰子上的紅豆該沒有被人做手腳罷?」
他問這話時,蓮巫已經取過骰子遞在了景泓手里。我隨意應了一聲十三,眼神卻一直停留在景泓的身上,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莫測,隨後再沒看我。景泓手起手落,菩提白玉骰子在梨木浮雕長案上旋轉不停,眾人目光跟隨著骰子一同轉動,不知是否有人與我一樣內心早已知曉答案。
「啪——」沉瞻一手覆上,骰子驀地停了下來。席間竟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瞬間將氣氛推至緊張。蓮巫雙手接過,幾名宦官取來銀器尖刀,小心翼翼地跳出了紅豆,禮吏一邊取過一邊高宣︰「天命已冊,兩邦定省。皇女高……」他的表情突然之間變得糾結,回頭以猶豫的目光詢問景泓與沉瞻,「殿下、燕王……這這……」禮吏的話語頓在了最令人渴望知曉的地方。
「這可真是急死老子了!」十三罵了一句,我起身離開席位,身後又傳來他更大聲的呼喊,「你跑出去做什麼?老子又沒怪你!」
沉瞻仿佛預料到什麼,面色陰沉地從禮吏手中奪過那顆紅豆,表情先是一怔,旋即猛然抬頭緊盯著已端正跪在大殿之上的我,那目光似乎要將我生吞活剝。景泓取過一看,神色也驟然緊繃。這一刻,燈火輝煌的鳳影台照映出每個人臉上的不可思議,我在十三的一句「拿自己去換你也忒夠義氣了罷」的嘆息中,看見賀蘭鉞在折扇後目光叵測地注視著我,大理石磚面自膝蓋透出的涼意一點點侵蝕著我的全身。
昭元大公主和親突厥,冊命定之,無從悔改。
我看著紅豆上鐫刻的名字,每一筆每一畫都像是刻在我的血肉里。那個離我千里之外的女人,我不願步入她的後塵,卻與她一樣,只想保護愛的人。
三日後,突厥使臣歸國。司天監欽算好良辰吉時,昭元大公主定于下月月初出降。和親的消息不日傳遍長安,百姓除了諷刺我剛一沒了夫君便又另尋去處,笑談之後再無他話。
四九因這番風傳與長生吵了一架,我知曉四九這個蹄子是不饒人的,這從他此刻的言論中便可以看出。
「咱們公主沒一丁點兒對不起他們宇文。今日那些金吾躲在一處嚼公主舌根,我看著不慣與他爭了兩句,他竟說我無理!我看他才是無理!」四九越說越忿恨,「也不看看公主如此委屈自己是為了誰!」
「你去爭這些做什麼?」我斜眼看了四九一眼,卻忍不住嘴角笑意,「如今你是愈發像個姑娘家了,可是長生**的?」
四九的臉 地一紅,不知是不是曲解了我的語意,支吾道︰「才……才沒有……」
他猶如蚊蚋的聲音我听在耳里,沒有回應。整個居室突然間靜默得出奇,只剩我手中撥動念珠的聲響清晰地在房梁間回蕩。
「公主!出事了!四殿下要罷了羽林中郎將!凡是求情的人現在都在宣室殿外跪著!四殿下一怒之下杖責了中郎將!蕭大人聞聲趕去,現下也跪在了外頭!」菁蘭急沖沖地闖了進來,一張臉上寫滿了驚慌。
我一听聞,立時放下手中的念珠,問︰「怎會如此?」
「今日早朝羽林中郎將當眾上表您有違女誡綱常、不守婦道,有損天朝威儀,反對您和親突厥!」菁蘭有些顧忌我,但又不得不說,「公主,情況緊急!芝芝姐和碧妧現在都在靈犀宮外,公主還是去勸一勸殿下罷!」
「她二人倒底將我想得無情。怕我不去?」我站了起來,偏頭對四九說道,「走罷,今日總要去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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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大人,您快快起來。這日頭正曬,您若有個閃失我們大周當怎麼得了?」
宣室殿百尺金階之上,齊刷刷地跪著一眾老臣,午時強烈的日頭照得人頭腦發暈。宣室殿的近侍面色焦急地徘徊于這群不為所動的朝廷忠臣之間,正無計可施之時,見我緩緩而來,像發現救星一般邁著急促細碎的步子向我迎了上來。
「公主,您可來了!」內侍一頭撲倒在我腳邊,「老奴實在沒一點法子了!」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開口問︰「父皇與燕王呢?」
「公主,聖上如今連宣室殿都不曾踏入,朝中事務均落在了殿下與王爺身上。王爺操勞過度,送走突厥使臣後便告了幾日假。如今朝中重擔可是全落在殿上了!」
我見他說到激動之處幾欲煽淚,偏頭對四九道︰「這位公公倒是忠心耿耿,留在宣室殿怕委屈了他。改日你去稟了皇兄,說昭元為他尋了個更好的去處。」
內侍面上露出了欣喜與期待。
「瑯環閣住著上一位東宮娘娘,你便去替我照顧她。」說著,我目光一凜,厲聲道,「有皇上在的一天,這朝綱也輪不到任何人來擔待!說話口無遮攔、見風使舵,來人,將他拉下去杖責二十大板,然後貶到瑯環閣當差!」
「公主!老奴知罪……公主饒命啊!」背後響起內侍拼命的求饒聲,我充耳不聞,徑直穿越過殿前跪倒的眾人之列,往宣室殿內走去。行至門匾之下時,哦回頭望了蕭崇炎一眼,他向我拱手略施一禮,眼神中含著莫測的笑意。
宣室殿的偏室中,景泓正端坐于書桌前批閱奏章,他的眉頭緊蹙,似乎室內焚燃的安息香並未令他凝神安心。我放輕了步子,看著他專注的側臉,輪廓線條愈發堅毅硬朗,心中驚覺他再不是以往依偎在我懷中的頑皮少郎。
「我與裴家七小姐的婚禮你怕是等不上了,下月我會親自送你出塞。」許是听到動靜,景泓頭也不抬地說,明顯料到了來者是我。「若是還為了別的什麼事來找我,便改日再說。」
我笑言︰「我今日得了一個好玩的東西,拿來與你一起賞玩。你我或許也只有今日還能再像尋常姊弟般相對了罷。」
景泓抬頭,眉毛快要擰在一處,良久,問︰「那是什麼?」
一把桃木劍呈入了我的手中,像是被觸及到往事,景泓面部表情一動,神色莫測地望著我。
「景泓,听芝芝說阿姊以前總會與你搶這把桃木劍。阿姊剽悍,一直讓阿弟服從,阿弟心中怕是存有許多委屈。母後去世的早,我若是一個人無牽無掛倒也罷,可是我有一位阿弟,他即使手握桃木劍也不懂如何去揮動它,我只好搶過它替他用此抵擋明槍暗箭的傷害。景泓,若你怪阿姊搶了你的桃木劍,今日阿姊便將它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