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愛听長兄與他的幕僚對談,偷偷的隱匿在書房隔間,只是注意力都被那北元的戰事吸引了去,那樣的苦寒風沙,那樣的卓絕艱辛,有時我不禁在想,是什麼樣的出生入死造就了順天的燈火?是斗爭,權謀,還是鮮血,犧牲,我經常能听見這樣的名字,三衛,騎兵,北元余孽,也很期待這樣的名字,譬如統帥,譬如殿下。
沐靜姐姐常常與我下棋,我們擺一個角桌,在璦琿閣的角落,玲瓏泡一壺清茶,我們就執子黑白一個午後,一天終于下累了,玲瓏告訴我沐靜姐姐懷了身孕,不宜勞累,我們就依靠在秋日的陽光里聊天,沐靜姐姐一個一個的將皇子們算開,說哪一個可嫁,哪一個可依靠,我卻每每讓她從太子殿下說起,她說,小錦你雖還小,但應該懂得,也常常入宮,有時听得一言半語,誰讓你心動?我就回答她︰「燈前的佛。」她笑到不可開支,幸福的樣子讓我羨慕。
是的,我從未羨慕過誰,甚至不懂得羨慕的含義,我擁有世上除了皇室外最值得驕傲的姓氏,擁有美麗的母親,疼我的長兄,寵我的四哥,侍奉我盡心竭力姐妹一般的玲瓏清脂,我不曾羨慕過誰,至少在生命的前十四個年頭,可是,為何我會羨慕沐靜姐姐呢?我發呆的時候,她都會笑我,「又是燈前的佛傳召你了?」我回過神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月復,「沐靜姐姐心動的人,應該是四哥吧,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她笑著看我,「他在身邊時覺得安心,他離開時覺得想念,他說的你都懂,你說的他都了解,即使他不在身邊,說的任何話你會想到他,就像現在,想起他的時候,你會笑。」
我嘴邊的笑意漸漸僵住,沐靜姐姐猶自說著,我的淚水卻一顆顆砸落下來,是的,我從未悲傷,只是一心一意的活著,直到生命的第十四個年頭,這才是真正的劫數。
長姐的白玉盒子就在我的枕畔,我有時會打開那細細雕琢的鏤空金花,看那安靜伏于盒底的梨花心燈,長姐讓我代為保管,我時時都能記起她思眷的眼神,記得她說那梨花心燈不屬于她也不屬于順天,即使再過愛戀,也無甚裨益,我似乎能夠感到她的無奈與決絕,卻從未細細思慮原委,太子殿下逝去四年後的應天,終于讓我有了更加深刻的切膚之痛,這個世上,有些人,有些事,終究只可戀眷,卻不能染指,倒不如所托非人,遠遠離去了好。
于是夢遇明燈的時候,由常常變成了偶爾,偶爾變成了不常,我想,原來這世上的愛戀情感,原都是可以隨心控制的,只是控制所費的心力代價,實在太過驚人,譬如我再不願吹動玉簫,再不願侍奉燈燭,再不願談天說笑,長兄倒是欣慰,只有四哥,對著我天天憂心忡忡,是他多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