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我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張弓搭箭,簇銀的箭頭在黑夜中格外閃亮,朱棣似乎也看到,他轉身一把將我攬入胸前,那箭頭從他肩頭忽簌而過,他轉身抽馬快速前行,無奈身後接二連三地傳來鳴鏑聲響,北軍似乎有些軍心渙散,夜半奇襲本來重在快,可是似乎對方的新生力軍早就洞穿了北軍的戰略,朱棣的衛隊在他身後緊緊跟隨,明晃晃的火把已經從身後支起,朱棣抱住我翻身下馬,奇襲的北軍和早已察覺的南軍在齊眉山腳下對壘,我終于看清在火光之中,英挺的杏黃旗幟,原來,是大哥。
「叛王朱棣,速速呈降!」張敞掛旗的南軍喊道。
我轉眼看朱棣,他無任何表情,只是目光直指對壘南軍中大哥的坐騎,隨即也將箭簇抽出,張弓搭箭,準備直射,我緊緊拉住他的馬鞍,我知道他與大哥都是素來神力,若射中任何一方,都是我不願看到的,朱棣拉起滿弓的手微微遲疑,卻听見大哥那邊嗖嗖而來的利箭聲響,被衛士紛紛擋開,朱棣嘆氣,拉我上馬,準備撤退,就在這時一支利箭穿甲而過,朝向他射去,我抽開他的手,下意識地撲到他身前,嗡地一聲,我的身體,像是被巨大的利物穿透,劇烈的疼痛伴著腥紅的鮮血流出,我看見朱棣從未有過驚慌失措的表情,緊緊抱住我大聲道︰「小錦,小錦!」
我知道這支箭,來自我的大哥,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勇氣,以身擋死。
恍惚中,似乎听見朱棣歇斯底里地呼喊我的名字,我很想回答他的呼喚,卻沒有任何氣力張嘴,然後是就嘈雜的腳步,然後是滿眼的腥紅,然後是大哥的聲音,似乎做了一場長長的夢境,夢里朱棣將死去的我抱起,一步步將我送給大哥,我似乎看見朱棣在對我微笑,可是,我真的沒法回應他的任何言語。
劇烈的顛簸將我驚醒,身前右肩下方是厚厚的紗布,整個身體似乎快被捆成了粽子,我睜開雙眼,見自己在馬轎之中前行,轎子里竟然有侍女在服侍,我想要坐起來,卻听一人道︰「三小姐,你千萬不要亂動,我們在回應天的路上,應該不久就到了!」
我抬眼看她,竟然是國公府里大哥的侍女澄依。
「你,我,我怎麼在這里?燕王殿下呢?」我抓住她的手,慌忙道。
「三小姐,你昏迷半個多月了,叛王已經被國公擊退了,皇上召國公回朝,你們已經從前線撤離了,因知道小姐有傷,國公修書回府,夫人派我前來接迎三小姐的。」澄依答道。
「不對,我記得,我記得不是這樣的。」我捂住頭,渾身上下隱隱作痛。
「三小姐,叛王以受傷的小姐您為人質,送還給國公爺,才換得撤退的機會,國公爺見你傷勢太重,只能遣人先將你送回,他再慢慢回程。」
我心下重重一擊,我不明白為什麼朱棣這麼輕易放棄了我,只是澄依的話,我卻無法反駁。
我被送回了揚州,那里有行宮最好的醫師替我診治,還有長嫂將我照料,我回來十天後,大哥也便帶著軍隊,回到了揚州城內。
「大哥!」我見到進入行宮的他,大聲道。
「躺著!」他滿臉陰霾,對我不滿大聲道。
「大哥,燕王殿下他怎麼樣了?他真的把我交給了你?」我拉住他的衣襟,苦苦求他。
「他還死不了,若是他不將你交給我,我怎麼會把你這個不孝女帶回揚州?」大哥板臉訓我。
我有些愣住,恍然一想,不禁月兌口而出,「以大哥的性格,就算他將我交出,你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何況你也曾說過要將我趕出徐家,既已無入徐門,又何來換他退兵一說?」大哥不在言語,只是將我的手攥在手里,他的手掌寬闊而溫暖,讓我恍惚間回到了七年前,他抱我在懷中,春光里為我擦拭眼淚,承諾我一定會將走失的流沙找回來的樣子;
「小錦,你現在是安王未過門的正妃,最好收收你的心思,好生靜養,妙雲的事情,已經與你無干了。」
我感到他的手掌從我指尖緩緩抽離,伸手想再去抓住,他卻起身,對澄依道「看著小姐,如果有什麼意外,拿你試問。」
「四哥在哪里?」我向著離去的大哥背影問道。
大哥沒有回身,只是微微一怔,快步走出了東殿。
我起身,拉起被子,右肩連著腋下崩裂的疼痛襲來,我不禁哼出了聲,「好疼,」
澄依上前將我扶住,「小姐莫要著急,主子的性子你知道,不如好好休養,找最好的時機再細細問他。」
我嘆了一口氣,望著窗外漸漸炎熱的絲絲光影,閉上了眼楮。
之後的日子,我在揚州靜養,大哥已經回到應天覲見皇帝陛下,組織了親隨衛隊,拱衛京城,揚州城內也盛傳戰事︰大哥撤退後,燕王分別擊退平安,盛庸,一次次取得勝利,戰場的形式全線扭轉,他攻克徐州,開始直撲長江,南軍紛紛潰敗,終于,坐鎮應天的皇上也按捺不住了;南軍的形勢愈來愈危機,大哥諭令所有揚州國公府的衛士攜親隨返顧京城,玲瓏按照大哥的囑托,一路護送我從揚州回京,剛到應天不久,大內便傳出聖旨,要我入宮覲見。
大哥將我送入正陽門,我看著他眼中微微的不忍,夏日的應天府悶熱濕濡,我拉住將要轉身的長兄,「大哥可否告知小錦,為何增壽哥哥沒了消息?」
大哥輕輕嘆氣,將我的手從他的衣襟邊拉下,「四弟已被今上囚禁,三妹入朝,機變行事,無人護你周全。」
我愣住,轉身再看時,大哥已經恭倨地立于正陽門外,不再與我言語。我望那已經離去已久的巍峨宮牆,含山與汝陽已經遠遠離去,只有當今天子還在那日復一日的變革與慌亂中度過,今日我得人朝,面見天子,對于幾年前我所熟悉的允炆哥哥,又該是怎樣一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