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情肆意 27日出日落

作者 ︰ 靈鵲兒

天氣果然是暖和了,早起還涼爽,一下晌的日頭明晃晃,冰雪便眼見著融化,水聲潺潺,有幾處坑穴竟是有了湍流之勢。

一出正月賽罕就換了薄袍,這一會兒從校場回來已然又是一身的泥、一身的汗。一路走一路與兵士說笑,夕陽斜照,滿天晚霞,朗朗之聲原野上遠遠傳去,月兌去往日的低沉,爽快愜意,人的精神都似染了這霞光,透著勁地亮堂。

自那一日與原先吉達手下的左先鋒隊交手受了暗傷,賽罕非但未聲張還小心掩蓋,心里不得不說是憋了一口氣。暗殺主帥,罪當車裂,可殺容易,這主帥的尊嚴又在何處?一個個都是他親自訓、親自帶的弟兄,敢做不敢當,損折幾個人手是小,這挫敗的難堪,他如何咽得下?遂他只得隱忍下來,等著。

若是這一隊里有人逃了,就隨他去,可剩下的也都不能用了。他們許是並未參與背叛,卻因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瓦解也不會再信任、維護主帥,這樣的兵士拉到陣前,都是累贅;若是無人逃也無人來認,一個個都夾了尾巴做人、想見機行事,賽罕不打算責罰卻也絕不會再留,都遣了回鄉,或是讓給旁的營里去。

誰知,之後的情形卻完全是期盼之中,意料之外。幾日後非但那真凶前來認罪,整支隊的人也都褪去衣袍,風雪中,赤膊自縛而來,齊刷刷單膝跪地,任憑主帥發落。還有什麼能比挽回這換命的兄弟更讓人痛快?賽罕大喜,當即集結隊伍重封副將、重整先鋒隊,一個個群情渲染之下,士氣大漲。

今兒是開春頭一場比試,不拘陣勢,烈馬飛奔,校場上翻起一片片融化的泥浞,泥水冰雪隨著馬蹄飛濺,仿佛奔騰在滾滾浪頭;長劍彎刀,弩箭飛弦,一個個驍勇之士,抖盡寒冬的束縛,展開筋骨與喉嚨,與那助陣的戰鼓號角和鳴,響徹原野!

今日贏家正是他率領的左先鋒隊,怎的能不暢快!

回到大營,賽罕下令燃起篝火,大鍋煮肉,讓這一身泥水的兵士們好好吃一頓。待看著他們三五成群嬉鬧著潑洗,賽罕這便轉身離去。

夕陽已盡,天邊只余了一片殘光的晚霞。一路往回,光亮漸走漸逝,賽罕的步子較之從前稍是緩慢。按著往年慣例,開春頭一場練戰,本該與弟兄們暢飲一番,此刻卻抑不住覺得該往回去,那種心膩、腳卻不由人的感覺讓他不由蹙蹙眉,不是太自在。

未及帳前,阿木爾已是迎在身邊。賽罕目不斜視,負著手依舊保持自己的步伐。阿木爾略彎腰恭敬地隨著,隨時听侯主人的問話,可一路主人一個字也沒有。他斟酌著想開口,小心瞧了瞧那臉色,又咽了回去。

汗帳中已然掌了燈,不是往常清亮柔和的燭光,是依了賽罕曾經的慣用燃了火把。主僕進得帳來,無需多言語,阿木爾已是輕車熟路伺候他月兌了泥水的衣袍,luo膀擦洗。收拾停當,換了干淨的中衣卻是懶系帶結,見阿木爾又奉上袍子,賽罕擺了擺手,徑自坐到案前。

見主人不多吩咐竟是撿起案上的冊子看了起來,暮色已沉,便是公務當緊,也扛不得月復中空空,阿木爾遂開口問道,「主人,何時用飯?」

「擺吧。」

賽罕應了一聲,眼皮都沒抬,目光只一行行走起手中公文。阿木爾不覺皺了皺眉,略遲疑地看了內帳一眼方轉身離去。

在灶火旁預備,阿木爾還是犯難,那碗黃油粥盛了出來卻端在手中燙著,不知該不該往托盤上放。斟酌半天,倒底還是丟下,只在湯肉邊小心地添了一只小勺……

今兒一早他剛伺候飛雪豹梳洗立整、喂飲飽,不待牽出馬廄竟見主人親自來取。不多言,翻身上馬,丟給他一句「去收拾收拾。」驅馬離開。阿木爾听得一頭霧水,收拾什麼?收拾哪里?問不及,只得自己揣測。一路往回各處去瞧,也不見可收拾的,直到站在汗帳外,這便更起了疑惑。

最後一處了,只能是這里,可這近身服侍早就分配給了啞魚,怎的忽地又讓他去?挑了帳簾,夜燈已熄,陽光不足夠,外帳暗幽幽不覺人氣,卻是整整齊齊,絲毫不見零亂。猶豫著進得內帳,一眼瞧見榻上的一片狼籍,阿木爾的心咯 一下,立刻知道昨夜這帳中是何光景。

高幾上燭淚斑斑,蠟未盡彎向一側,凹陷出一個奇怪的形狀,像是點燃時手不穩只燎燃了一側。打火石也不在原處,胡亂地扔在枕旁。榻上被褥褶皺零亂,仿佛被人揉踏了千百次;點點血跡在淺色褥單上那麼鮮艷,像是剛剛滴落,只是已不見那血紅的主人。四下尋,才見蜷縮在榻腳後角落里的人。身上的衣衫周全,領口的盤扣也結得嚴實,只是沒戴頭巾,青絲散亂掩去半邊臉,面上蒼白得幾乎透明,不見半分血色,若非那雙大眼楮直愣愣地睜著,真像死了一般……

看著眼中景像,阿木爾只覺喉中發緊,想咳,怕驚了她,略略吞咽一口,低頭開始收拾。

其實從第一日她進帳伺候,阿木爾就悄悄懷疑她能挨過幾日。主人的怪脾性瓦剌營中鮮有人不知,年紀輕輕就封了大將軍,這些年征戰,他收攏了不少女人。輕狂之時偶一興起也有要了的,只不過三兩日就送走,比換件衣裳還便宜,有的走時連名字都叫不出。隨著年紀長,戰事凶,一仗收了人,他連看一眼都不及,這兩年再未有人伴至身邊。

這一回收了喀勒,想是暫無去處不免安逸,這便收了帳中人。阿木爾起先也當是主人圖個一時暢快,沒想到竟當真拿她做僕女用。遂他不敢怠慢,認真指點,把近身服侍的點點滴滴都教給她。誰知剛剛教得事事妥當,今兒這一場便都打回原型。只是,這女孩是個心細體貼之人,身子雖弱卻吃得苦,人小心,也極和善,這幾個月阿木爾與她熟捻起來。原當她與諾海兒一樣,要與自己一起在主人身邊長久下去,這一來,恐相處的時日不多,心里不免生出異樣。

手中邊忙著,阿木爾邊往那角落里瞟了一眼,又有些納悶兒。草原人皆尚英雄,女人們都仰慕那能征善戰的男人。千里草原,能與主人一比高下的男人不多,狠厲的名聲讓人膽寒之余更添威力,再者主人還生了一副這般的容貌,雖不大合族人的慣常,好看卻是沒人能駁。曾經收攏的女人多是來自各首領帳下,更慕英雄。遂每次人來,即便知道是一時之事,可按著規矩,輸就認,坦然而來,斷不推月兌。甚而有那有些姿色的,還會打扮一番,使些手段,以期能常伴身邊。遂阿木爾從未見有人像她這般,仿佛熄了火星的碳盆,死灰一攤。難不成昨夜主人不似從前,卻是折磨她了?不能啊,折磨一個弱女子,主人哪里做得出。

阿木爾麻利地收拾干淨,重換了嶄新的鋪褥,這便想去跟她說說話,給她些茶飯。誰知她兩耳不聞,人不動,眼珠子都不動。待到午飯時分,主人回來,阿木爾趕緊把帳中情形說了一遍。主人聞言似是意料之中,面上顏色不顯,只在屏風旁往里瞅了一眼,便轉回身獨自吃了飯依舊往校場去。

遂到了此時,阿木爾也不敢再多問、多言。端了托盤往回走,還是稀里糊涂。從小跟著主人,心思都不難猜,惟獨牽扯到女人,他就不懂。想起當年他歲數還小,有一陣子吵吵主人要成親了,營里上下歡天喜地的。阿木爾還記得自己笨手笨腳地抱著酒壇子給主人和他的兄長們斟酒,一夜暢飲。可後來突然就沒聲兒了,他想不明白,大哥巴根說不許問,他就眨巴著小眼沒敢問。此刻努力回想也還是不明白,當日主人那親事怎的說著說著就沒了……

主人今兒精神很好,胃口也好,吃得很香。阿木爾站在一旁只等著被問那碗缺了的黃油粥,好借機提醒他內帳里還有一個活物,是不是給忘了?誰知許是這現宰現炖的女敕羊腿太香,也許是練了一天餓了,主人從頭到尾吃了個干淨,頭也沒抬,更未問出一個字。

收拾碗盤,阿木爾慢慢吞吞,直到眼瞧著主人端坐案旁開始研墨沾筆,實在沒了盼頭,這才悄聲退了出去。

……

火把照得案前通亮,幾番斟酌之後,賽罕凝神落筆,小小的秘信紙上依然是龍飛鳳舞,流水行雲,把厲害一一陳述。

三哥信中說要安置一個人︰阿日善。接到信,賽罕就開始頭疼。接連兩日竟是都顧不得思念小妹,直到昨夜校場獨自思索才算有個眉目。

阿日善是個沒什麼本事又極陰險猥瑣的小人,從未真正打過一仗,卻是連年提升,頭上一堆虛餃,為只為他有個好姐夫--紹布。紹布是大汗的親兄弟,把握著右翼萬戶的兵權,主戰派,是他兄弟六人的死對頭。如今邊疆不穩,眼看著戰火將起,紹布一方自是蠢蠢欲動,不知金帳那邊是怎樣周旋,竟是把他這個百害而無一利的小舅子阿日善扔給了三哥。三哥不得不接,卻實在不能留他在金帳,遂寫信給各兄弟,看如何安置。

賽罕想來想去,給誰都不合適,只能安置在他兄弟手下,最妥當就是大哥之處。兄弟六人,三哥雖是文韜武略高居太師之位,實則大哥才是他們壓鎮的主心骨。大哥年長賽罕十五歲,脾氣好,城府深,紹布那廝這些年挑釁過他所有兄弟,卻獨獨沒挑出大哥的毛病,甚而金帳之上還能听大哥說一兩句。阿日善再不是東西,安排在大哥營里,諒他也翻不出天。更況,大哥的左翼萬戶營距離金帳最遠,與紹布之間也隔了二哥的大營,即便當真有什麼不妥的,也能拖延時日想出辦法周旋。

寫罷,封好,賽罕又取了正經的紙張準備給五哥那欽寫信。上一回五哥給雅予的信,賽罕看過之後竟是沒記得給她,日子一長也就忘了。過了些日子又來了一封,信中倒並為提及為何沒回信一事,只是又矯情地閑扯了一番。這回賽罕倒是記得給了雅予,只是那回信麼,是讓她坐在他跟前兒寫的。賽罕瞅著,看她如何回應五哥那滿紙顫顫巍巍的話語,是否也一樣酸儒。誰知她倒還好,顧了他的面子,應得情理皆順。

今日這信賽罕是想說給五哥他要了雅予的事,提起筆來想了一會兒竟是一個字沒有。再想想,有什麼好說的?何時他睡個女人還得給哥哥匯報?橫豎他倆有信來往,有什麼讓他倆自己說去。

這麼想著便擱了筆,起身活動活動筋骨,看沒再有什麼當緊的事,不如歇了。遂從書箱里尋了兩本漢文兵法書,走入內帳……

作者有話要說︰

往後多從老六角度寫,這樣更容易「理解」該人渣。OTZ

另︰這周勤更。多來招呼。

再另︰請親們受累記住阿日善這個人。(蒙語名字好難記,我也是木辦法。OTZ)冠盟小說網www.guanm.com,本書,清爽無彈窗,希望大家可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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