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罕,賽罕!我回來了!」
清靈靈的小聲兒地從崖下傳來,賽罕探出身去,耳中那一路 啪的小皮靴上踩著歡蹦亂跳的人,正顛顛兒著往上跑來(.天*天#小!.#銀白的小頭巾呼扇呼扇的像兩只小小撲騰的翅膀,從上往下看,那褪去厚皮袍的身子小雀兒一般越發嬌小,乖得不得了
他不由輕輕咂咂嘴,這都是錯覺,實則那清靜恬恬的性子早不見了蹤影,如今霸道、纏人,要怎樣就怎樣,弄得他連炕上都了不算了從來帶兵不曾有過這種挫敗感,究竟是何時丟城失地,他始終想不明白,有時侯當著面也想咬牙,怎奈她一嬌一軟,眼楮里總是蓄了水,就這麼一個小伎倆他就死活繞不出去,認便認了,只這「乖」字斷不能再用給她
瞅了一會兒,賽罕撤回了身,低頭繼續在簸籮里小心地鋪撿,心里忽地閃過一個念頭︰那頭巾是不是該給她摘了?
已是八月的天氣,不見酷暑、不見熱,在這荒野原地之中正是春//意濃濃滿山荊棘斑駁,一簇一簇,曝露出石頭與硬土糾葛的地面,亂糟糟的猙獰,比白雪覆蓋的冬難看許多怎奈日頭暖,風輕雲淡,吸在口鼻中,是無遮無攔原野空曠、清爽的味道雅予一路跑著,褪去寒冷與臃腫後的輕快什麼都比不得,心都似飛了起來,乘著耳邊的小風暢快地奔了他去偶爾那石頭夾縫或是荊棘中鑽出紅瑩瑩的小花,突兀得仿佛禿子頭上粘著的卡子,跳進眼中怪異而有趣
是山崖,實則很是低矮,不過陡峭卻當真應了名,爬起來也是吃力,待到了頂處,身上已是薄薄一層汗,氣息喘喘的崖口處他正彎著腰在大石頭上鋪曬著這些天收攏來的寶貝,一眼看見那身影,她眸子里的笑便溢了出來,腳下卻踩出不耐的聲響
見他直起身,竟又轉向另一塊石頭去,她哪里還依得,拎了袍腳跑過去,不待他應,一屈膝鑽到他的臂彎里擋在了他和那簸籮之間,兩只手扳了他的臉頰,柳眉挑得尖尖的,「壞蛋!」
小兔子跳跳的如此靈活,小爪子暖暖的,軟軟的,捧著他,狼的顏色和稜角瞬間就化沒了模樣,語聲屏得沉嘴角卻帶了笑,「回來啦」
「心都被藥迷了去麼?怎的听不見我了?都回來半日了!」
「哪就半日了?一路跟那羊羔子絮絮叨叨的,這才將將入了圈」
春來得晚,五月雪將將化盡那只黑羊就產了崽一胎兩只,一只黑一只白,這下可把小丫頭給樂壞了,再不記得什麼補身子、藥引子,每日疼著、護著不許他踫,忙忙活活起先賽罕還管,後來瞧她樂,也到底尋了個事做,便罷了好容易盼得天暖,總鬧著要帶了羊羔子外頭覓食兒,荒郊野外,他如何放心得下?一直不松口,今兒被纏得沒辦法,只得畫了個地界給她,勉強應了
沉沉的,緩緩的,她最喜歡他這麼話,這就是不霸道又不壞的時候的聲音原來他听得這麼仔細,連她的自言自語都知道,可見是豎了耳朵的!小眉這才彎回了形狀,唇角邊甜甜地窩了小渦,「賽罕你不知道,那倆小東西可能吃了,尋見一處草幾下就吃光,來來回回地跑了好多路,可累著我了」
「是麼?」他的眼楮也笑,郡主放羊怎能不得趣?
「嗯!我怕你看不著我心急就趕緊回來了,不然不知要到幾時了」
她听話的時候是最招人疼的,實則他站得高,壓根兒就沒讓她出了視線紅撲撲的小臉不知是跑得熱還是當真順了心,那紅暈竟是從里透到外見那腮邊不知怎的帶了一小抹黑,賽罕抬起手,用手背蹭著那臉蛋兒,「你也啃草了?」
手背上沒有繭子,又暖又滑,輕輕地擦弄,那感覺跟拂面的風兒似的,雅予仰著臉不動,愜意地受著,嘴里嘟囔道,「你才啃草了呢」
「我啊,我只啃那粉女敕女敕的肉」
嗯?臉頰微微一熱,她輕輕咬了唇……他從來就是這樣,好好兒的話就能下了道兒,原先她羞得厲害,後來听多了,只覺心熱此刻他依舊面色如常只管專注著手下,可這啞啞的語聲如此曖昧,臂彎都似忽地小了一圈,近近地貼著渾身都暖,只聞氣息聲,略略有些重
「嗯?是不是啊?」手指就勢彈了彈那忽地默了聲兒的人
「……不給你啃」
語聲嬌得蘸滿了蜜,他笑開了,好安靜的笑,溢了滿臉去,卻沒有一點聲音兩只水朦朦的眼楮忽閃在絨絨的睫毛下,她好是納悶兒,正要開口,他低頭迎了過來,語聲越膩,「我的是小羊羔肉,你想到哪兒去了?」
雅予怔了一怔,整個人立刻燙紅了,「……混帳東西,你,你變著法兒地欺負人!」
他噗嗤笑了,壓在口鼻中的聲音那麼壞!雅予羞得無地自容,手腳並用地沖他撲騰來,「賽罕!!」
他一手端著簸籮一手左右當著,「這可是不講理?不啃你都不行啊?」
「哎呀!你,你真真是要死了!」
「哈哈……」
「我,我不理你了!」
打如何打得過,他就是銅打鐵鑄的!雅予氣得一跺腳,人轉身就要往外鑽看她當真羞狠了,賽罕趕緊一把人她箍住,從身後抱了,下巴磕在那軟軟的肩頭,一臉的壞笑仍舊止也止不住,「好了好了,一句玩話就惱,這麼大氣性」
「往後,往後不許這麼笑!」
「怎的不許?逗個閨房之趣也不許啊?」
「哪里是閨房?明明在野地里呢!」
「傻丫頭,這里可比閨房背人多了,整個天地就咱倆你當往後還能尋得著這自在啊」
雅予聞言微微一怔,輕輕掙開些,扭頭看著他英俊的臉龐笑意融融,幽藍的眼楮在晴天朗日下那麼清澈,可他的笑不知為何讓她有些心慌他總是這樣,有時不經意的一句話,就會讓她覺得後頭藏了好多,像那深陷在眼窩里的雙眸,任是看到了底,也看不清楚……
看她嘟了嘴不再吭聲兒,小臉上寡寡的,竟添了落寞之色,賽罕挑挑眉,「小心眼兒里又瞎琢磨什麼呢?」
想沒什麼,可不知怎的,她心里忽地就酸得厲害,抿了抿唇,竟是一個字沒吐出來
她的委屈總是來得這麼快,眸子是一貫的水汪汪,就了面上顏色,像是小眼淚已然盈盈滿眶,賽罕俯身放了簸籮,手臂環繞,將她扳過來結結實實地抱進懷里,「我又錯話了?」
「不是……」靠進他胸膛,話到了口邊,她喃喃的,「就是覺得,如今這日子……當真過瘋了」
他笑笑,低頭用臉頰貼貼那小頭巾,啞聲道,「怎的,膩了?不願意跟我瘋了?」
「……樂不思蜀了,往後,如何是好……」
幽藍的眸底不覺一冷,「這麼,原本還打算思蜀啊?」
懷中沒應,她的手臂倒環上來箍了他的腰,那柔柔的力道越緊,感覺那心越空,大手挑起她的下巴,「嗯?」
「我……」中原是家,是血脈相連的地方,那牽掛一直刻在骨頭里,淌在血里,即便是受盡折磨與羞//辱,她也從未斷了回家的念頭可自從來到此處,荒山野外,天地相接,日子在他懷里越過越暖,越浸越甜,恨和仇都遠了,眼里心里只有他的一切,甚而……連景同的小模樣都難得記起十年禁,仿佛是給了自己一個放縱的借口,什麼都不顧了,偶爾夢中回想,曾經的執念竟已是淡得可怕……
平日那水朦朦的眸子他最是看不夠,可此刻竟像是稀里糊涂,賽罕不覺咬牙,「丫頭,你膽兒可真大!睡都白睡了?又想離了?!」
這麼糙的話,這麼恨的語氣,驚得雅予的眉心狠狠掙了掙,立刻撅了嘴,「誰的?誰白……誰要離了??」
「那你這是做什麼?」
「只是樂不思蜀,總是不好」
「那忘恩負義就好?」
「怎的就忘恩負義了?」
于此等明知故問,他似懶得再答,不耐地白了一眼,語聲中卻似蒙上了一層灰,「白弄得熱乎乎的」
她忽閃忽閃著長睫毛,撲哧笑了,「你這冷血的野獸、不裂紋的木頭還會熱啊?原先不還走了就走了,矯情的瞎惦記什麼?」
逗了一句趣兒,原想著那人放肆地笑笑也就罷了,誰知那冷了的臉竟是沒什麼波紋,雅予不敢再逞強,趕緊仰頭蹭在他唇邊,「我要走,你就不會,不會讓我永遠樂不思蜀啊?」
他像是沒听懂,兩只眼楮吃人似的冷冰冰地盯著她
她哪里會怕,越起了性子,額頭抬起沖著他的鼻子狠狠砸下去,「啊!是不是沒這本事?」
嘶!!真是又酸又疼,兩道濃眉把不住深沉,皺了一皺,深潭似的眸底犯了淚似地汪起了模糊
「到底是不是?」
「你的男人本事大了,你才知道多少!」
悶聲呵斥一句,分明松了口氣,她得了意,咯咯地笑,墊起腳尖環了他的脖頸,在他腮邊用力啄了一口,「我的男人!」
將她抱緊,狠狠擠在懷中揉搓了幾把,不給她看見他那露了怯又露了尷尬的笑,渾丫頭是成心的,可笑他堂堂大將軍,破過多少局,奪下多少帥印,每一逢她竟是被繞了又繞!
掛在他肩頭,雅予放眼看,崖口的青石上斑斑點點、暖暖的日頭下一片片濕潤潤的小瓣舒展著雪盡後,荒野中一場雨,紅瑩瑩的小花從荊棘叢和石頭縫里鑽了出來,詭異的嬌女敕,詭異的紅,指甲大的花瓣是充血的暗紅,連埋在深處的花蕊都仿佛一顆顆飽滿的血滴,入在眼中,滾熱的感覺
他這花有個獨特的名字叫休騰,是戰場上止血療傷的奇藥只可惜原先只能深山高崖上尋見,采摘不易,因此奇珍無比,卻不想此地竟是遍布生長想來也覺奇怪,曾經流人到此從不曾听人帶回消息,是疏忽,還是這一回上天當真特意為他而賜?雅予不懂藥理,不知這藥于醫的貴重,可從他那一日拖著她滿處瘋跑來看,可見心中驚喜從此便似看護後院,精心守候,防備野獸來糟蹋一直耐到可以采摘入藥,又生怕傷了根睫來年不生,不許她插手,一朵兩朵都是親自取如今已是與酒和藥煨過,趁著天好晾干,碾成粉末,待到有人來送補給帶回大營補入軍中,算是如今最當緊的大事
「你一早起才曬了這些?」
「嗯,」賽罕放開懷,重撿起簸籮,「你回吧,別再耽擱我了」
「今兒日頭好,趕緊著,我幫你」雅予著叫要伸手到簸籮上
「哎,別動!」賽罕趕緊攔了,「這東西女人可不能隨便踫」
「什麼金貴東西女人踫不得?」
「是女人金貴,這東西大寒」
「就模模也不成?」
「行了,別 了」
「……哦,那我站這兒看著」
「我還得一會兒呢,你先回去」
雅予看他護得實在緊,也只好罷了,「那我走了」
「嗯」
目往她下了崖去,賽罕轉回身低頭晾曬大手精心侍弄,石頭上,綻出一朵一朵血紅的瓣,仿佛沙場上飛濺的鮮血,一時間,滿眼的紅,迷離了雙目,仿佛回到那戰火紛飛,心中蠢蠢而動……
正是出神,耳中忽地一聲極遠卻異常清晰的嘶鳴,賽罕猛一驚!立刻起身望向遠處
兩日前他就曾听到過這聲音,當時他確定那是一聲馬嘶征戰多年,打的都是前鋒,對馬的鳴聲尤為敏銳,絕不會錯!可那一聲仿佛流星一閃,倏地就不見他努力再去尋那本該匹配的馬蹄聲、人聲,什麼都沒有原野靜,只有風
這近一年的時間,除了野獸咆哮,他什麼都沒有听到,偶爾恍惚,覺得自己的耳力在這渺無人煙的靜僻之地慢慢殆盡存了一絲僥幸,他借著采藥之名,一路尋去好遠,化盡了雪,光禿的土地上一絲痕跡都辨不出此刻又听到這聲音,兩日來隱隱的不安褪成了實實在在的存在,不覺心緊握,難道,這地方,再不是他倆的閨房……
……
用過了晚飯,雅予早早地泡進熱熱的女乃湯,一身洗得軟軟滑滑,再不肯穿戴齊整,只著了小衣兒便裹在了被子里看那高大的身型端坐在炕桌邊,英俊的眉目好是專注,知道他在記錄這野地里發現的藥材與用途,她便不做聲,只自己拿了繡笸籮湊到他身邊,悠閑地繡起那塊準備給他隨身的帕子棉布的帕子裹了滾邊,只在一角落繡
瞥一眼他,笑意甜甜地含在眼中,他不知道她竊去了他在記錄中畫下的那一朵休騰花,一樣的形狀,他的是墨汁勾勒,她的是繡線輕刺;他的飽滿,她的血紅;白紙,白帕子,綻放著相同的美麗……
繡了幾日,正是要收了針呈給他看,忽地一陣惡心涌上來,雅予立即握了嘴巴,雖是干嘔,卻是在胸中翻覆著,像要把五髒六腑都翻上來趕緊下炕跑到水缸邊,盛了半瓢涼水咚咚地就這麼灌了下去,頓時整個人都冰涼,可那惡心依然壓不住,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生怕吐了出來,只得站在地下好半天,才算是緩了些
轉回身,雅予一怔,油盞旁的他依舊握著筆,可那目光卻是盯在她身上,那眼中似笑非笑,神情好是……奇怪她低頭看看自己,哼,難怪!自那一夜的舞,他「下令」把所有的肚兜兒都改成了抹胸的樣式,此刻,自己身上就這一抹,不知那壞蛋又想什麼!
「寫你的藥書!」
「魚兒,吐了幾回了?」
「沒吐,就是有點惡心」
賽罕挑了挑眉,擱了筆,「過來,讓我瞧瞧」
「你趕緊寫吧」
「過來」
「不妨事的」口中著不妨事,可上了炕卻順勢爬進他懷里,「都是你,總讓吃啊吃的,補啊補的,吃惡心了吧?往後再不許,都要成胖子了……」
嬌滴滴的埋怨入耳,那圓滑如珠的脈也從指尖滑入了掌心,笑意從他的嘴角擴進眼中,鑽到心里,低頭輕輕咬了一口,「笨丫頭啊,你可累死我了」
作者有話要︰
你們懂的o(n_n)o~
謝謝親愛的c,手榴彈彈收到,這會腫麼沒有那些奇怪的話啦?哈哈!謝謝親愛的亦之狐和onlyqy,雷雷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