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現場 第7章 外面的世界(3)

作者 ︰ 許畢基

鄧杰緊跟上去︰「我叫你呢?你剛才是不是跟在我們的身後?」

楊西音搖頭。

鄧杰怒火上來了︰「我們看到你了,你後來跑向教室去了!」

楊西音還是搖頭。許多外宿生推著自行車向學校大門口涌去,有的跟楊西音打招呼。楊西音扶著自行車站著,朝大門口望了望,但是並不走,只是望望而已,又回頭看著鄧杰。

鄧杰急躁地︰「我是鄧杰,你不認識我了?」

楊西音看著他,沒有點頭但是也沒有搖頭。

鄧杰跺了跺腳︰「算了,算了!原來你不認識我了,原來我還和你通過幾封信的。好了,明天我要回家了,你不認就算了。」但楊西音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鄧杰煩了,他轉身就走,沒有回頭再看她一眼。

鄧杰不由懷疑自己的感覺來。那個原先以為伸手可及的愛情其實只不過是個幻覺。楊西音或許是曾經注意過他,但卻不是他所要找的人。大學畢業後,鄧杰原想到南方去闖闖,可卻莫名地考了研究生。家里的父母希望他改變他家的門楣,最好能出國留學更佳。鄧杰他倒是沒想這些,當然要他多學一些東西是他很樂意的。他承認,他要出人頭地,做個博學的人,揚名國內。他清楚自己這麼想的原由,草兒的父母那種鄙視的神情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在讀研究生期間,他又處過幾個女朋友,但都沒有一個中意的。有的俏麗卻過于刻薄,有的人品不錯可就是相貌平平。鄧杰暗自對自己說︰「不求美若天仙,但至少要對得起觀眾吧!」于是他就這麼一個人過著。鄧杰有時無不感嘆︰天下這麼多女人,要找一個適合自己的的確真是不容易。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他又踫上了楊西音。研究生快讀完那年,寒假回家卻意外地在一個女同學的家里見到了楊西音。她變了,不僅是穿著上,而且神情上也更開朗了。雖然在他的目光下,她的眼神還躲躲閃閃。鄧杰突然發覺自己原來都一直沒有走出楊西音的影子,以至于兩人很快就熟識起來。那個女同學也是他高中時候的同學了,剛結婚,正忙著給鄧杰和楊西音端喜糖。鄧杰的眼楮經常地越過俯身的那個女同學的背脊直逼靠在窗邊角落的沙發上。楊西音坐在那兒。開始時,鄧杰一望過去,她就趕緊低頭。漸漸地,鄧杰每看她幾次,她就開始用茫然的眼神回應一次。不多久,兩個人就幾乎是對著眼瞧了。鄧杰後來的談話全沒了邏輯,他東一句西一句的胡扯,一句話是一種內容,讓旁邊的人听了糊涂起來,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後來天色不早了,楊西音告辭出來,鄧杰也急忙跟著出來,兩人肩並肩的走在大街上。

楊西音先說的話︰「听說你又讀了研究生?」

鄧杰︰「是的。都說活到老學到老,我還沒學成,人卻已經老了。」鄧杰忽然覺得自己說這些話很是蒼白無力,不禁有些後悔起來。

沒想到楊西音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

鄧杰開始和楊西音約會了。那個假期鄧杰沒有多少天時間是呆在家里的,大部分時間他在縣城里度過。鄧杰和楊西音出雙入對,一起談論他們熟悉的高中生活。鄧杰後來知道楊西音將與他同時畢業(一個是大學專科,一個是大學研究生)。他嘗試問楊西音畢業後有何打算,楊西音搖搖頭表示還沒有想過。鄧杰說︰「跟我到北京發展去吧!」

楊西音睜大眼楮︰「那……行嗎?我能行嗎?」

鄧杰默默地點頭。他感覺和楊西音坐在一起就像是坐在一片熟悉的風景前,很放松可就是沒有激動和興奮;而和草兒在一起的感覺卻大不一樣,和草兒在一起他總是很興奮。

鄧杰小心地將楊西音放在心上充滿歡悅地回了北京。畢業的那天晚上,鄧杰喝了不少酒,然後趕到火車站去送室友老隋。老隋分到新疆的一所大學當老師,買了當天晚上的火車票。那時鄧杰已經決定留校了,老隋臨行前拍了拍鄧杰的肩頭︰「哥們,你真他媽的有福氣,以後得志了莫忘了兄弟。」鄧杰重重地將手壓在老隋的手背上,鼻子有些酸酸的。他沉沉地點頭。火車載著老隋揚長而去,留下長長的站台上孤零零的鄧杰。他當時突然很想大哭一場。從火車站回來,到學校時已經快十點鐘了。鄧杰剛走進宿舍樓梯口,宿舍樓突然停電了。鄧杰的宿舍在三樓,老隋走了以後就剩下他一個人了。鄧杰記得宿舍里有根蠟燭,于是模索上去。

樓道里傳來「啵」的一聲,是瓶子破碎的聲音,有人大罵︰「他媽的,最後一個晚上還省幾個電,這學校真他媽的……」

話還沒有說完,另一個聲音就在黑暗中應著︰「這是給你方便呢!還不知趣?黑燈瞎火的趁著干吧!」

樓道里回蕩著一片哄笑,有人在過道上蹭蹭地跑著,似乎是找電工去了。就在這個時候,鄧杰已經模到了自己宿舍的門口,卻和黑暗中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鄧杰張口就罵道︰「黑著一片,你站在這里干什麼?」

黑暗中的人輕輕叫了一聲︰「鄧杰!」

是楊西音。鄧杰慌了起來,開了門。楊西音進去了,在他的床沿坐下。

鄧杰點了蠟燭,將楊西音的行李扔到老隋原來睡的床上。對門有人探出頭來,看了一眼楊西音,又看了看鄧杰。

鄧杰急忙說︰「是老鄉。」

探出的頭笑了︰「是老鄉。是的,是的,你把人家晾在門口了半天,跑哪兒去了?我們還準備收容這位過過夜……」

鄧杰笑了,心里卻暗暗地罵一句︰「他媽的,****!」

楊西音沖著鄧杰笑了笑。

鄧杰這才想起床頭上亂扔的幾張褲衩以及一些平時和老隋無可事事用來消遣說笑的**畫,急忙收拾起來︰「楊西音,你來了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讓我去接你。」

楊西音不回答,只是看著鄧杰。

鄧杰將床上零亂的東西收拾好了,問楊西音︰「你吃了飯沒有?我出去給你弄點吃的?」楊西音急忙把他拉住︰「別,別去了,我吃過了。」鄧杰于是回來坐著,問楊西音一些路上的事情,最後就沒有話可說了。鄧杰抽身到對門去,本想跟那哥們商量一下在他那兒和他擠一擠,把自己那間單獨留給楊西音。可進去一看,只件那哥們正和一個女孩聊的熱乎呢!從那哥們的眼神里鄧杰知道人家今天晚上有節目,于是沮喪地回來了。楊西音看出了鄧杰的心思。就走過去輕輕把門帶上。鄧杰驚訝地看了看楊西音。

兩個人就這麼呆呆的坐著,看著蠟燭越燒越短。楊西音沒有說什麼,就是說了什麼鄧杰也知道是什麼意思。鄧杰也沒說什麼,他是真的沒有什麼可說的。傍晚他在大街上踫見了也讀研究生的草兒,草兒挽著一個老外的手臂,張揚地從他的面前走過去,看都沒看他一眼。當時他羞辱難當,恨不得鑽到地下去。他覺得草兒是在故意羞辱他,向他炫耀或者說是示威。因此,他才跑到一個小飯館里去喝不少酒,燒不少煙,然後去送老隋。鄧杰的煙癮又上來了,他模了模口袋,還剩下一支煙和一些不久前一個大學同學結婚時給他的喜糖。他自己抽煙,看著楊西音,把喜糖遞了過去。楊西音接了,含在嘴里。

不知過了多久。煙抽完了,糖也吃完了,蠟燭的焰火在微微的風中,閃出猩紅的****。鄧杰想不起是誰先踫上了誰。那天晚上兩人就擠在鄧杰的小床上。床不很結實,吱吱地響著像音樂。第二天早上,窗外剛透亮鄧杰就醒了,他望著卷縮在懷中的楊西音,他突然想起熔在桌上一片猩紅的蠟燭。這時,楊西音也醒過來了。

鄧杰撫模著她,逗氣地問︰「昨天晚上你真行啊!你是不是早有預謀了?」

楊西音撒起嬌來︰「我可是第一次。現在,什麼都給了你了。」

鄧杰笑了︰「原先你理也不願理我。」

楊西音開始掐鄧杰︰「你是說我在高中那次下晚自修後你堵我的事?當時,是你把我嚇傻了。」

鄧杰愣了︰「我把你嚇傻了?」

楊西音揮舞著小拳頭輕輕地擂在鄧杰的胸口︰「當然是你把我嚇傻了。」接著,她開始講了起來。那天晚上,她扶著自行車被鄧杰站在那兒堵住以後,她先是被嚇著了,然後是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那個時候她連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去找她。但鄧杰卻轉身就走人了,連頭也沒有回一下。她徹底被他弄垮了。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痛哭一夜,後來還因此而影響了她參加高考,要不然她不會只考了一個專科的。

楊西音痛心地看著鄧杰︰「要是那時侯你回頭看我一眼,這一天也不會到現在才姍姍來遲了。」

鄧杰傻了︰「我那時怎麼會想到這些呢?」

鄧杰和楊西音瘋狂地相愛了。他知道楊西音並不後悔跟他來北京,他漸漸感到他一直苦苦尋找的那個人就是楊西音了。楊西音對他順從、听話,而且早在高中時候就開始崇拜他了。因此,雖然兩人還沒結婚,可儼然已經過著一對夫妻的生活了。楊西音首先要他戒煙,禁止酗酒,不許和別的女人「胡鬧」。她管理著他的一切,特別是生活上的一些細節。許多朋友和同事都夸楊西音,說鄧杰好福氣,有了她人也變了個樣,精神多了。鄧杰留校任教,楊西音找了一份工作,兩個人的小日子過得實實在在。惟獨在婚姻這個問題上,兩人時常有些爭論。一次,兩人談到出國的問題,鄧杰開玩笑地說︰

「要是我到了外國泡上一個洋妞,你怎麼辦?」

那時楊西音正在廚房里做飯,她舞弄著一把菜刀對著鄧杰嚴肅地說︰「你敢?我們兩個都不活了。」

楊西音也很博得鄧杰父母親的喜歡。留校任教的第二年,他帶楊西音回農村的老家去,父母親戚們都是喜出望外。這都使鄧杰有些嫉妒了。他知道家里人喜歡楊西音,除了她賢惠以外,更主要的還是她是本鄉本土(本縣縣城)人,說話父母能听得懂,能相互溝通。當初他和草兒的事,父母知道後雖然當面沒有說什麼,可是私下里卻無不擔心︰說話听不懂,沒準兒還瞧不起咱們鄉下人呢?

十三

夜深了,很安靜。窗外是一排齊整整的街燈立著。車流如一條小河般緩緩涌動,沒有嘈雜聲。這是一個美麗的夜景,除了那些徘徊在路燈下面無家可歸的人。鄧杰居所的附近有一個中國餐館,鄧杰剛從那兒回來。鄧杰煩極了,在屋里走來走去,他想摔什麼東西可沒有找到。他坐在桌子前,那兒有半瓶還沒有喝完酒。鄧杰一個勁地往嘴里灌。就是昨天晚上的這個時候,楊西音來了電話,她在哭。鄧杰愣了,不是因為楊西音的哭,而是她居然來了電話,通常是鄧杰打回國內的,但這一次?鄧杰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時鄧杰已經****睡覺了,電話一響,他立即起來接電話。電話里楊西音哭著說︰「鄧杰,你……我……」

鄧杰心情不太好,就說︰「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楊西音還是吞吞吐吐的︰「我要和你商量一個事兒。」

鄧杰︰「我在听著呢!你說吧!」

楊西音︰「我要結婚了。」

鄧杰一陣興奮︰「真的?你終于想通了?」

楊西音︰「不,不是!對不起,我是說我要和另一個人結婚……」

鄧杰如遭當頭一棒。

後來鄧杰才知道那個奪走他心愛的戀人的人也是個在美國的留學生,叫湯。鄧杰想起來了,他和湯最初相識是在一個聚會上,那時听說他老婆在國內難產死了,他要回去料理一些事務,鄧杰就托他有空去看看一下楊西音。

湯回到國內早早料理完了他妻子的後事以後,就去找楊西音了。那個時候鄧杰和楊西音對結不結婚這個問題還一直爭論不休,後來毫無結果。鄧杰累了,一連兩個月沒給她打電話寫信什麼的。當國內各種街上小報類似的故事不由使楊西音不被說服了起來,因此懷疑那兩個月鄧杰不打電話寫信是一種暗示,他遭到她的「拒婚」以後已經心灰意冷,不再愛她了。她每天都心亂如麻,痴心胡想,把她和鄧杰的前途想得越來越糟。偏偏這個時候,湯來了。湯是個相貌平平、但很會揣測女人心理的男人,特別是油腔滑調頗能討女人歡心。楊西音見到湯,就問︰「鄧杰現在好嗎?他怎麼不給我寫信打電話?」

湯嘆了一口氣,故意意味深長地說︰「哎,鄧杰這個人!」

楊西音急切地追問︰「他怎麼啦?」

湯說︰「他好,很好,鄧杰他現在日子過得挺舒服的呢!他寫的東西很受外國人歡迎。他的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啊!可他這個人就是有點,唉,我不說你也知道,他是那種為了自己發展而不顧一切,不顧別人……」最後一句話刺痛了楊西音的心,她對鄧杰徹底失望了。從那以後,湯經常出現在楊西音的面前,安慰她。兩人很快就有了感情,就要結婚了。

鄧杰更沒想到,最富戲劇意味的是半年以後,他和楊西音在自己住所不遠處的中國餐館不期而遇了。楊西音極為平靜地敘述她和湯結婚的經過。婚後湯就幫她辦探親到美國來了。最後,她說︰「你別怨我或恨我,我雖然愛的是你,但是你得為我想想……」

楊西音還沒有說完,鄧杰就打了她一個耳光。這是他第一次打人。不是別的,是因為他恨自己,恨自己丟棄了不該丟棄的愛人和幸福。他想找那個叫湯的人狠狠地揍他一頓,可他在街上找了幾天卻沒有找到,有人說他帶楊西音旅游去了,鄧杰才只好作罷。

然而一切都那麼的不可思議。正當鄧杰心甘情願地接受了事實,一心一意地寫作,想把相關楊西音的一切忘掉的時候,楊西音卻突然從天而降似的來到他眼前,不,應該說是他家里了。是命運在捉弄他。那是他打楊西音兩個月以後的一天,他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卻發覺屋里已經弄了一桌很豐盛的飯菜了,一旁楊西音笑吟吟地迎接著他。鄧杰一句話也不說,他知道肯定是房東給她開的門。然後兩個人默默地吃飯。鄧杰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問道︰「听說你們去旅游了?」

楊西音點點頭︰「我今天才回來。」

鄧杰低頭不語,忽然他望見了床邊楊西音的行李包裹,不由納悶了。繼而他想到了什麼事了。鄧杰問楊西音︰「那個叫什麼湯的,他是不是真的對你好?」

楊西音黯然傷神了好一會兒,哭了︰「他沒有回來。他正和一個美國女孩絞粘著呢!」

鄧杰不再說話了。他走過去拿起楊西音放在床上的東西︰「你給我走吧!」

楊西音一驚,茫然地︰「我不能走。」

鄧杰︰「可你是和他結的婚。」

楊西音︰「我愛的人卻是你。」

鄧杰︰「別扯蛋了。你愛我會跟他結婚嗎?你愛我可我愛你嗎?」

楊西音傷心地哭著不走。鄧杰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了︰「你不走,那我走行不行?」

楊西音不哭了,她怔怔地望著鄧杰,好久才說︰「還是我走的好!」

鄧杰突然感到心里酸酸的,不禁想哭起來,但是他忍住了。楊西音走了以後,鄧杰感到自己虛月兌了,大病似的躺在床上,直到很晚。

十四

從那以後,鄧杰幾乎每周到教堂去做禮拜、祈禱,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些慰藉。楊西音如同他在惡夢中詛咒的那樣消失了,從此他再夜沒有她的任何信息,不知道她回國還是留在國外,那個叫湯的男人會愛她麼?有時候鄧杰感到萬分疲倦。他知道自己虛偽、軟弱。他又想到了邊緣這個位置上來。事業上的邊緣到感情上的邊緣,似乎冥冥命中早已注定了,他苦笑著。鄧杰決定改變自己,把自己放逐出來,變得瘋狂一些,不正常的瘋狂。既然自己想要什麼,什麼就離自己遠去,那又何必苦苦追求呢?他整天皺著眉頭,出國前他總是厭恨自己沒有「傷痕」,可現在這種「傷痕」真的來臨時,他卻又這麼不堪一擊。看來我永遠不能成為出人頭地、名揚海內外的大作家了,那我就做個「二流三流的作家」吧!他自言自語。鄧杰覺得自己死了,精神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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