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浮生半枕眠 第五十八章 相思寂寞冷

作者 ︰ 雲下成霜

司興閣,秋意正濃,碧蓮謝了容妝顯得凋敗與淒惶。天上大雁群至,又倏忽間劃過天空消失不見。閣內,蕭玨仰躺著,閣樓頂部大開,陣陣涼風吹灌進來,白紗翻飛,恍若隔世。

司馬祁輕步走來,臉色難得的沒掛上嬉戲的容顏,撥開層層紗帳,他微微皺眉,幾步快走靠近神色有些憔悴的蕭玨。他半蹲著有些俯視稍顯不敬的問道︰「你何苦這般?」

蕭玨微微轉動眼珠,淡淡問道︰「她走了?」嘴角微微上揚卻帶著似苦若愁的笑意,「如此,甚好。」

司馬祁氣得站起來,「好什麼好!蕭玨!你若舍不得,便不該放走她!」他恨恨的走來走去,對著躺在地上穿著稍顯厚實的蕭玨恨鐵不成鋼的說道︰「我本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可如今,你卻讓我瞧見了什麼?怯弱!」他說得有些急跳,早朝他請假了,前去送那人,卻見那人依舊如同初見般玩世不恭,桀驁自信。然而,看慣了風月場中事,他分明能體會出那人頻頻眺望宮牆,那人眼中一一回顧時的失望之色。她在等人,可是他有些不確定她等的到底是韓止境還是蕭玨。

蕭玨淡淡的偏過頭,嘴角依舊笑著,他看著湖面上慘敗的蓮葉,心只覺更加傷痛。昨日他差點就說出口了,讓她別走,身份什麼的他來想辦法,只求她能待在他的身旁。可是他知道,她才見過蕭煜,她于許都的種種做法都是為了那人。他不該以一紙命令便如此束縛她,更何況,他不想打破二人之間朋友的關系。

「她是映日荷花生機勃勃,我卻如這滿池殘荷,枯敗腐朽。」他望著望著,似乎又瞧見了那人站在玉橋上談笑自如的戲弄司馬祁。滿面容光,風華四射。

「只要找到醫狂,找到醫狂你就可以的。蕭玨,你為何這般消極?你不是找了她這麼多年麼?你怎麼舍得如此。」

蕭玨微微坐起身,對司馬祁的話恍若未聞。遠處司竹樓中幽幽傳來宮女彈奏歌曲的聲音,絲竹幽幽,聲音柔柔,如一縷絲線般記掛在人的心扉。

「孤雁輕滑天際,流雲漫天離索游,听微風,耳畔響,嘆流水兮落花傷,誰在煙雲處琴聲長……」

他低聲自語道︰「為何今日曲子這般離殤……」他想起那人曾醉酒笑話他,明明不過二十出頭卻偏偏如同看慣塵世的老頭一般。『**言*情**』她又怎能知道,世上之事除了生死又怎能算得了大事。而他日日徘徊于生死之間,不正是看慣紅塵麼?往日提醒自己將事物往好的方面作想,竟不覺得原來人世間除了生死,其實離別更是肝腸寸斷惹人離殤。

司馬祁捏了捏拳,他緩緩走進,握住蕭玨冰冷的手,道︰「既然你覺得放她離開對她是最好的。那,那你就忘了她吧。蕭玨,你的路還很長,真的。天香女夭折,沈從容亦非良配,蕭玨,你總該為著皇嗣考慮,納後吧。」

蕭玨轉過臉定定的看著他。于司馬祁,他不是不知道他的另一番心思的。可相比于屬國質子身份,他更願意將他認同為知己好友。若不是,不是司馬祁的身份,他是想將皇位傳給他的。可是,即使他如何適合,也終究抵不過血脈相駁,歷史橫亙。

來日館的操作,他放手交予他,卻還是把握住了雀閣的掌控權。貴族間的風月場所交流,他不聞不問,卻每每都有人告知他司馬祁的動向。他看似放任他,卻又將其控制在自己可控制的範圍內。他珍惜司馬祁幼時拼死相陪的情誼,因此他放縱他,可是他也不得不顧及他二人的身份。皇權貴冑本身就徜徉于如同一大張蜘蛛網般的關系網中,即使你再如何掙月兌,也是掙月兌不出去的。

蕭玨緩緩笑笑,搖搖頭,「若娶後立嗣,幼主年弱,後宮垂簾只怕朝堂更加危機四伏。昔年漢武帝立幼主卻賜死了其母也是擔憂後宮干政,外戚侵權。子詹,我賭不起。」他微微嘆口氣,「皇宮內院,爾虞我詐,被權勢蒙蔽之人何其多。于有生之年為後來之人撐起一片清明天空便也不辜負先祖叮囑了。」

司馬祁看著他,只覺鼻尖酸澀。他這一生只為了蕭家,只為了天下。

原來他早料到了。

若娶後,放眼朝中,有資格成為皇後的哪家不是勢力滔天。若稍有不慎,單不說蕭煜性命堪憂,這朝堂易主也絕非痴人說夢。他不是不懷疑人,他只是相信所信之人而已。

司馬祁覺得內心痛楚,蕭玨竟如此信任自己,他只得緊緊握住他的手。他一面嬉笑著陪伴著蕭玨的成長,另一面卻冷漠無情的擔任著父王手下的一枚棋子。他到底是姓司馬的。可此時,他卻覺得很難過,為自己的卑鄙,為自己的算計而難過,為蕭玨的盡數知曉卻寬容以待而難過。

時光靜止,歲月無聲。昔年幼時少年此刻已然成長為俊才帝王,他終究還是一名質子,然而他更慶幸自己是他的朋友。

蕭玨眼光流轉,更顯面容蒼白,「此刻,她應該快到青州了吧。」

司馬祁盡量調整好心緒,輕快的說道︰「她那急性子只怕是要到了。」他微微動身,面對著蕭玨真摯的說道︰「雀閣之人會盯緊她的,君上放心,她不會有分毫損傷。」

蕭玨看著遠處飛過的大雁,眉眼微微動容,面色也似柔和了不少。

孤雁難離歸,相思寂寞冷。

從容,你許下我錦繡山河,我便還你萬里從容。

「你將金雀牌給她,若日後有了難處,全國掛有金雀標志的旅社都可找人相助。」

司馬祁心中一驚,金雀牌,那可是雀閣中權力最大的一面金牌。危機時可調用全國各地勢力,其威力堪比昔年肅王妃手中的百花印。蕭玨竟選擇將此物贈與她,司馬祁暗暗打量蕭玨的神情,唯有嘆息蕭姓之人中出了這般重情義之人真不知是福是禍。不過,好在,他也只說了旅社,于雀閣不過只是冰山一角。

「沈從容初次進京時便已入了雀閣的勢力,君上如今這般為她著想或是因為舊識情誼。但初時竟不知君上是如何決定的。」此次蕭玨叫出金雀牌終于讓司馬祁忍不住問到關于沈從容初次入京時沈從容入住的客棧老板的好意相勸。雀閣之人一項低調行事,為君上負責收集各處情報。而那次君上竟授意旅店老板好心提醒沈從容不要太過招搖,而那時君上不過只在來日館見過其一面。

蕭玨微微笑了笑,似想起那人那天出彩的表現,于萬花叢中竟可那般坦蕩無忌的戲謔,也可那般明媚張揚的調弄。他身子微微後仰,神情也似輕松了不少。他笑看著司馬祁,只見司馬祁微微皺眉竟真如認真思考這問題般,他忽覺愈開心,如同自己知曉一個寶藏也知其秘密便比旁人多了更多的樂趣一般。「子詹,有時候,一眼便可認定一個人的。」

他該如何告知呢?心里便如綻放開煙火般的明亮鮮活,覺得于萬千人中看見她便覺得了這許多年來等待的意義。司馬祁流蕩風月場只怕是無法體會其中的歡愉的。

果見司馬祁難以認同的聳聳肩,索性也掀起衣袍下擺隨意的做了下來。司興閣內,白紗翻飛,似乎將這二人與外界隔絕,如同幼時。時光的荏苒而這兩個決不能成為朋友之人,當初因著那場變故從此便緊緊的聯系在了一起。

「易之,你還是喜歡這白紗重重?」他頓了頓,低看了看蕭玨的神情,「你還是無法釋懷?」

蕭玨本有些歡愉的面容漸漸的染上淒涼之色,那雙墨色的眼眸神光流轉,如同暴風雨前夕海底的暗涌般積聚。緩緩,他闔上眼皮,似在平復洶涌的情緒。

如果自小便認識清楚了父王的無情無義,如果不對這世間存有更多的幻想,如果……是不是當那白紗懸上屋梁,當母後被迫站上黃花梨木凳,當一陣陣淒厲的慘叫最終听不見……是不是他就不會那般慌亂無措,就不會覺得那樣心痛。

此刻,白紗依舊翻飛舞動,卻似悠悠往事緊緊扼住自己的喉嚨,由不得自己怠惰,由不得自己懦弱。是的,他不是喜歡白色,只是,他唯有選擇白色。這慘白無力卻有染上了濃厚的生命色彩的顏色,時刻提醒自己。

他縱然寬厚卻也有尺度,縱然信任卻也有防備。

他並不如她想的那般好,所以,當那人眼中難掩心疼之色的說道︰「蕭玨,你不要對人太好了。」那心中流淌過的絲絲暖流又怎能溢于言表呢?那是自肺腑的擔憂,也是自內心的感謝。

「這麼多年,習慣了。」蕭玨睜開眼楮,看向閣外的天空,緩緩說道。

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所以,從容,你的言語竟會這般叩擊心扉。只是,漫漫人生路,于你,該當多姿多彩。而于我,只願感謝你給予了如此多的美好回憶可供我于余生,細細品嘗。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半枕浮生半枕眠最新章節 | 半枕浮生半枕眠全文閱讀 | 半枕浮生半枕眠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