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浮生半枕眠 第三章 再聞驚人語

作者 ︰ 雲下成霜

鮮卑使者一句不輕不重的言語直接將眾人的思維拉到了樂曲之上。『**言*情**』于這般莊重場合唱出這般閨怨之詞,確實是罕見至極。堂堂大魏國風竟似宣揚這等柔情之詞,可真是太小家子氣了些。

蕭玨依舊靜坐在那兒,似沒察覺這歌舞有何不妥之處,三旒冕冠微微低垂讓人愈看不清他的神色。卻听韓止境起身,服禮後說道︰「大魏國風開化,此間更是各國齊聚。君上恐諸位不慣大魏風俗,若以國風之歌相待,又恐諸位興趣乏乏,難以達到盡興的目的。是以,三月前便于民間挑選了歌舞佼佼者入宮,呈上今晚這一幕。」他微微轉頭,淡笑著環顧四周,「如今各國使者稱贊不已,君上心中必也歡喜無限。」

韓止境之言說得四兩撥千斤,擺明了大魏之所以呈上這樣的歌舞,並非大魏小家子氣,而是因為為了各國投其所好才特意設置的。加上已有人贊賞在前,是以,的確很符合諸位的口味。他的三言兩語便綿里藏針的將鮮卑使者的話給擠兌了回去,連蕭采薇這等沒甚心機之人也不由得暗自拍手叫好!

蕭采薇臉露笑意,沖著沈慕菡擠眉弄眼的笑著。司馬祁瞧在眼里,只是執杯飲酒。

「既是君上特意安排,不若請歌唱之人登台,讓我等也好見識見識大魏擁有天籟之聲之人的容顏。鮮卑自古便崇尚技藝高超之人,昔年肅王妃一舞撼天下,如今這一曲也算是一曲驚天下了。這等風采之人若不見真容實屬人生憾事。」他轉身朝蕭玨躬身行禮道︰「還請陛下一全我等心願。」

蕭玨緩緩抬頭,如同蘇醒般,他看向鮮卑使者,那人氣宇軒昂,一身胡服穿得英姿颯爽,于眾人間站立顯得氣質獨到,精神頗好。蕭玨看了看他,繼而轉頭看向方才那灰衣人。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是如何壓抑起伏的情感的,他淡淡的抬手,黃全見狀,上前幾步,高呼道︰「宣,歌者登台面見天顏!」

韓止境心突然跳了一下,他猛然間頓悟,猛地看向那緩緩走向舞台中央的灰衣人,宮燈下,那人走得緩慢而從容,四周喧嘩如同已然靜謐般。那人如月下賞花般的自在,似一只蝴蝶打那邊悠然翩躚而來。他張了張嘴,竟覺喉嚨間堵得慌,那抹瘦弱的身影,他之前竟沒察覺出,是她!

她回來了!

她怎敢回來!

韓止境說不清此刻心中的情緒,只想沖出人群將那人帶走。她竟還活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藏了這許久!她竟這樣膽大!女扮男裝之罪,即便君上再如何容讓她,也豈可對抗得了悠悠眾口!她為何回來?她離開了不是更好麼?她不是渴望自由,渴望暢快麼,何苦又這般輾轉回到這泥垢中心,斡旋戰場之中!

韓止境看著那人拾級而上,目光沉靜卻帶著些許笑意,她,她在對那寶座之上的人展顏而笑,即便輕紗拂面卻也抵擋不住那溫暖如水的笑意。韓止境覺得想叫叫不出,他看著她在萬千人中對著別人微笑,眼里分明沒有一絲自己的地位。

沈從容站于高台上,同朝雲並肩而立。舞台上,紅衣似火,鮮艷明亮,灰衣如霧,清朦朧。二人相視一笑,眼神頃刻間交換,唯有二人才能明了的惺惺相惜之意。

一個近在咫尺卻視而不見,多年如一日,他待她只是下屬般的距離。

一個遠在天涯卻心心相牽,一日似千年,他待他情深意重卻無法給以誓言相候。

兩個女子,不過只是為情所困,才如此交換。

她願萬眾矚目只為迎來那人眼中一絲驚嘆之意,她願隱于茫茫人海卻也要大聲說出自己的真實感情。

蕭玨,我回來了。

沈從容定了定,緩緩拜伏在地。「婢女容兒容貌粗鄙,恐唐突天顏!」

容兒……

蕭玨手不自覺的捏緊了龍椅,她,她,他嘴角彎了幾彎,卻最終沒能放肆的笑,只覺歡喜過後又恐只是虛無一夢,滿眼的光彩頃刻間又消失不見。他靜靜的看著那人,細細打量,唯恐驚醒這般美夢。

只听一陣大笑,鮮卑使者突然奔向舞台,隨後韓止境也迅速趕去。雖則鮮卑使者先難,然韓止境畢竟離得更近,是以灰衣人緩緩抬頭時,恰看見韓止境捏住那人手腕,淡漠而疏離的問道︰「使者,這是何意?」

那人深藍色的眼珠轉了轉,笑著收回手,道︰「在下唐突了,呵呵呵呵,不想韓大夫身手竟如此好。」他淡淡的瞥了眼低眉斂目的沈從容,微微笑了笑。

韓止境面色不變,依舊沉靜如水,「大魏國力強盛,人更是能戰能武。韓某不過會些拳腳功夫,比不得使者武藝高超。」

沈從容淡淡抬頭,看向那人。那人恰好也正瞧著她,微微卷曲的黑,高挺的鼻梁,膽大而直接的眼神,以及那眼中一種勢在必得的神情讓沈從容不自覺的微微皺眉。她不喜歡男人太過強勢,鋒芒畢露之人總會因著自己的自信,輸的慘淡。如同,蕭傲。

那人微微躬身,說道︰「在下唐突佳人,還望姑娘不要介懷。」

沈從容微微後退一步,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道︰「使者大人折煞婢女了。婢女天生貌丑,唯有嗓子還能有一二過人之處。若驚嚇了大人,婢女萬死難辭。」

「哈哈哈哈,能唱出此等歌曲之人,心性必當高潔,容貌不過父母恩賜,姑娘不必介懷。‘似這等浮生,空將游雲捉弄’」使者勾唇笑了笑,竟覺得如同狡猾的狐狸般,沈從容想起了那個桃花眼,卻听使者又道︰「如此青春豈可輕易辜負,人生短短數十載,知己卻難尋。姑娘若不嫌棄,可否與在下攜手共度余生?」

……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沈從容詫異的看了看他,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因為現了什麼還是真的對自己感興趣,從頭至尾的話語都與自己相關,甚至到了婚嫁的地步。鮮卑民風開放至廝麼?!

還不待沈從容回答,卻听蕭玨淡淡開口道︰「使者,你唐突的不僅是一名歌者,更是朕的彾官。」

鮮卑使者撫掌而笑,左手撫上胸口,躬身道︰「在下冒失,然情難自禁。望陛下成全。」

好一個情難自禁,好一個膽大冒失。司馬祁勾唇諷刺的笑了笑,依舊自顧自的飲酒,同君上搶女人,這人,是瘋了麼?!

蕭采薇本就不高興這些蠻夷之人,此刻見那人這樣張狂無忌,為難三哥,她脾氣上頭,沈慕菡勸說不住,蕭采薇「騰地」站起來,雙手提著裙擺,走出席位站在場中道︰「鮮卑沒女人了麼!跑我們中原來搶!」

沈從容眼角抽搐了下,雖然她心中再如何感激蕭采薇這樣的仗義執言,可,這「言」,是否太過驚人了點。不過,想想她之前更驚人的言語,沈從容在心中默默的為跟前之人默哀。

果見使者臉露不悅,「公主說這話是何意?難道是想挑起兩國矛盾麼?」

蕭采薇提著裙擺,繼續向看台走去,說道︰「自古以來英雄為紅顏之事多了去了。敢問閣下是哪門子的英雄,敢來大魏搶紅顏?!」

她年歲尚小,說出的話明明是無禮至極卻偏生讓人作真計較不得,由是場中之人皆面露看戲之態瞧著舞台上面色鐵青的鮮卑使者。鮮卑仗著武力強盛,加上水土肥沃,常年侵略周邊小國,方才那諾水國便曾因為鮮卑的驅逐而背離故土,往西而遷。此番見鮮卑使者吃癟,眾人無不心中爽快。

「我鮮卑天汗征戰四野,掃平十國,這不算英雄?威名遠著,能人齊聚,這不算英雄?外無遠憂,內無國亂,這不算英雄?」他有些輕蔑的笑了笑,「若能繼承大好河山,我鮮卑隨便一**小兒便可登基為帝,做到四野安平!」

蕭采薇破口大罵道︰「欺凌弱小只能算狗熊,yin威加注,只能算梟雄,不思勤政,只能算,算,大笨蛋熊!」她也輕蔑的笑了笑,「更何況,我問的是你,又不是你們天汗。若你們鮮卑人人都可與天汗相比,那這天汗也不怎麼值錢嘛!」她撇撇嘴,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全場哄堂大笑,連沈從容都被她的言語給逗弄笑了。她輕笑出聲,卻惹來了鮮卑使者更大的不快。沈從容浪跡江湖曾輾轉到過鮮卑,似這等氣魄絕非一般使者所具。她穩了穩,低聲同那人說道︰「閣下此番還不若收整歸國,何苦為了婢女丟失了敝國顏面?」

鮮卑使者縮了縮眼,瞧著她,韓止境微微挪步,將她擋在了身後,倏爾,使者看了看他二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蕭玨揮手止住哄亂,開口道︰「來人。」

黃全躬身領命。

「挑選美姬二十名,賜以使者。鮮卑既然尊敬有才之人,看容兒似也不願與你相去,使者又何必強人所難?」他淡淡的掃了眼韓止境,韓止境立即讓道領著使者還歸坐席。

「宴會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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