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浮生半枕眠 第四章 往事不可追

作者 ︰ 雲下成霜

容兒隨同朝雲謝幕退下,舞台上繼而又有其他歌姬上前。『**言*情**』二人相顧而笑,走到了後台。沈從容剛剛將薄紗摘去,清潔如水的面容上赫然長有一塊如火燒過的痕跡,讓人心生感嘆。

朝雲乍見,吃了一驚,隨即又笑著點了下她的額頭。沈從容吐吐舌頭,笑道,「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認出呀,還是小心點好。」

朝雲看了看她,放下卸妝的手,反手握住道︰「你竟真不願同他見面麼?」

沈從容苦笑了下,她哪里是不願同他見面呵。她只是怕自己曾經的過往帶給他更多的阻礙。他當皇帝本就辛苦至極,更何況,更何況,當初畢竟是他讓她走的……她拍拍朝雲的手,「你知道我性子散漫慣了,見了又如何,這皇宮可不是我能常駐的地兒。你且等等我,我將藥材交予黃全便隨你走。」

朝雲看了看她,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回時,卻見司馬祁倚著窗欞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因為原本沈從容是主舞,因而給二人準備的房間是獨立的。而此刻朝雲淡淡的闔上門,看著從窗欞飛入的司馬祁淡淡服了服禮、

司馬祁見狀更是覺得心頭窩火,他冷笑幾聲,掀袍坐下,「朝雲,你跟了我幾年了?」

朝雲微微笑了笑,她又怎能忘記。那年大雪天,冰冷異常,路上行人匆匆,面色冷漠。她才不過十一歲的年紀。因為父親觸犯先皇被斬于菜市場,而一家大小,男的充當官奴,女的充當官妓。她因著年歲小,被女乃娘用自己的孩子給替代了。那天天空陰沉得嚇人,她一個人站于雪地中,不知身在何方。

「叮鈴叮鈴」一陣清脆的銅鈴聲,自遠而近的傳來,她心一橫,父母已死,別人代她受苦,她一個人活著又有何意義?她呆呆的站在那兒,看著那漸漸駛來的馬車,猛地沖了出去。

朝雲微微抬頭,看向司馬祁,「婢女不敢忘,從主子救了朝雲回來,朝雲跟隨主子已有是十年了。」

十年,讓她從一個落魄的官家小姐變成了一個言笑間心思百轉的細作,十年,讓她從一個對世事茫然的無知少女變成了一個為目的不擇手段輾轉床榻的紅顏禍水。

她靜靜的看著他,只覺得,不知心中所想。她感激他,賜予自己新生命,教會自己生存下去的能力,可是,她對他亦有怨的呵。十年,日日夜夜,時時刻刻,他那樣的忽視,那樣的無所謂讓她每覺心寒。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

于他,她不過是一個趁手的棋子罷了。

「呵,十年了呵。」司馬祁輕笑了下,食指輕叩桌面,屋內一瞬間只听見「咚,咚」的聲音,如同心跳。「今天的事,朝雲,你不該給我個說法麼?」

朝雲緩緩跪下,不一言。她知道,他的自信,他的隱忍,他的決策,他的無奈。也知道,今晚這番也算打亂了他的計劃。本是借用沈從容想見蕭玨的心思讓沈從容登台而舞,司馬祁借機再將眾人目光往已故沈大夫身上帶。憑著蕭傲對其的恨意,只怕這台宴會最終也會變成鄰國看好戲的狀態。

簡王進京,父子之間的交流更是在眾人的目光中,若自己想順利回到屬地,這京中非亂不可。本想借著這次宴會成功挑起內亂外憂,可到頭來,卻白白的得罪了鮮卑。

司馬祁哞色深層,食指叩擊桌面的聲音越響亮,間隔卻越來越長。「為何?」

他知道父王對自己的不看重,因而當年才會選擇自己來許都。可他卻姓司馬,他終身都背負著這個姓氏的使命!司馬家本可同蕭家平分天下的,這口氣,如何能咽下!他身處朝堂中心,輾轉各大權貴,被人鄙夷,被人嘲弄卻又怎樣?他還不是得完成自己應有的責任。可今晚這明明唾手可得的機會竟被這女人攪亂了!

他猛地捏緊拳頭,縮了縮眼眸,只看著跪在地上的朝雲。他恨不能掐死她!

半晌,朝雲抬頭,展顏而笑,司馬祁愣了一愣,她笑道︰「主子,你可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司馬祁厭惡的皺皺眉,他一向風流慣了,喜歡于他不過只是一種手段。她一介風塵女子竟敢同他談喜歡!

「‘綠珠救崇擅舞笛,小小妙筆西湖堤。體長紅拂俠蓋世,月兌娼詩妖字才姬’。」她輕輕的吟出當日沈從容大鬧來日館時所念之詞,緩緩,她笑了笑,「在主子眼中,婢女不過一介風塵蒲柳,是任人糟蹋,任人擺弄的工具而已。」她掛上淒慘的笑容,「這十年,朝雲也過夠了。若能在一死前做一回自己想做之事,也便此生無悔了。」她垂下頭,「朝雲壞了主子大事,單憑主子懲處。」

司馬祁听完,沉默不語。屋內安靜得可听見燭火爆裂之聲。

十年相處,他又怎會單純的只是將她視為工具呵?

他知曉她的情誼,卻沒想過,竟會如此熱烈,以至于竟會違背自己的命令。難道,于所愛之人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竟會如此重要?司馬祁眼中呈現出迷惑之色,然卻轉瞬即逝。

他站起身,朝門口走去,「你回來日館,從頭做起吧。」

冷風吹來,朝雲才覺渾身早已沒了力氣,她呆呆的望著那人才坐過的木椅,苦笑了起來。還要一個十年麼?

沈從容懷揣著藥材,順著這幾個月來捉模清楚的道路往永安殿走去。

前方一人站于宮道上,沈從容下意識的低下頭試圖蒙混過去,卻不料走到那人身旁時听見其從頭頂幽幽傳來一聲︰「你回來了。」

她頓住腳步,微微笑了笑,「好久不見。」如同往日好友寒暄招呼一般。她並未抬頭,只是平視前方。後方宮燈明亮,更襯得此處昏暗。晚風吹過,兩人相對無言。

韓止境看著她,一如既往的桀驁,一如既往的固執,只是,為何她身上那種對自由的向往之意卻蕩然無存了。「你回來,是因他?」連韓止境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說此話的語氣竟那樣,低落。他不自覺的轉轉頭,想彌補的解釋道;「宮中見過你面容的人不在少數,你這樣回來,恐有麻煩。」

沈從容微微笑了笑,仰著頭,借著光瞧見了她面容上的恐怖疤痕,他愣了愣,隨即無奈的笑道︰「你又胡鬧。」

沈從容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是呵,在他的眼中,自己是定能夠將自己照顧得好好的,臉上這樣的傷痕不過是自己用來玩鬧的道具而已。可他又怎會知道,自己是真的差點變成這般模樣呢?他的心中,已然認定了自己是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他,根本就從未擔心過自己。

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她笑了笑,伸手模了模那處,聳聳肩不以為意道︰「是呀,以假亂真了快。這樣的話,沒幾人會認得吧。」

韓止境靜靜的看著她,似乎這半年她變了許多……他總以為他能掌控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各種任性行為,他都可以適度的將其控制在自己可以掌控的範圍內。可當她緩緩拾級而上,眼中的堅定與柔情那樣刺目。他竟覺得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沈從容不以為意,因為眼前之人根本不會在意她是否安康,他根本不知自己在意的是什麼。強硬的外表下他從未試圖來探索她究竟為何這般。她笑了笑,看得韓止境一陣恍惚,「師傅將我救了回來。你知道的,師傅那樣的醫術,即便我到了閻王爺跟前也會給我拽回去的。」

「從容……」他皺眉,總是有些不習慣她這樣雲淡風輕的言辭。她與他針鋒相對也好呀,總比這樣無所謂自己生死般的態度讓人好過許多。

沈從容聳聳肩,「可惜我帶不來他,只得順手抄了幾味難得的藥草。希望對他有些幫助吧。」

韓止境明白于醫狂口中所謂的難得的藥草是指什麼,他臉色變了變,竟有些難以相信沈從容大病初愈竟會為了蕭玨前去祁連山脈尋找金絲草,前往東海岸尋找蛟遺珠。「你……」他張了張嘴,竟覺滿心悲涼。

曾經她信誓旦旦的向他描述那人容態,滿眼憧憬欣羨讓他心生妒忌。年幼的自己因之每每與她為對,用著這幼稚的方法只是想告訴她,不要惦念那人,于你眼前之人也可以做到你說的那般優秀。然而,兩個要強之人卻因著爭吵斗鬧越走越遠,以至于他為了功名離開她,以至于她為了賭氣涉足江湖。

可經過了這麼久,他以為只要他夠努力,只要他護她平安,遲早,遲早她都回回到自己身邊的。可是,可是呵……看著眼前之人滿眼的充實,滿心的悸動,他如何敢再那般認同。

沈從容似察覺了他的異樣,歪著頭,問道︰「怎麼?你不用在宴會上帶著麼?」她輕輕笑了笑,「你的未婚妻今天可漂亮極了。韓止境,你不錯,終于娶了大魏第一美人兒。」說完,她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繼續朝前走去。

韓止境默默的看著那人的背影,他曾經那樣嘲笑過她的夢想,結果,他竟真的要娶大魏第一美人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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