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容還未到永安殿,便看見了黃全行色匆匆而過,她連忙喚住。此時她已然掛上了面紗,就她如今這樣的容顏只怕會于這夜半人靜之處嚇壞一眾人。
「黃大人,」她急忙上前幾步,心急步急,幾欲跌倒。
黃全伸手扶住她,待看清了正是方才唱歌之人時,他長舒一口氣,喟然嘆道︰「姑娘,你可讓我好找。」沈從容還未反應過來,黃全打量了她一番,問道︰「姑娘這是,欲往何處?」
沈從容見他問道,笑應道︰「黃大人,有故人托婢女給陛下帶了幾味草藥,正欲尋大人好相交予。」
沈從容在宮中教習這一段時間同這黃全也算有些交流,他只當她不過是名尋常歌女,可今晚君上的表現……黃全看了看她,緩緩笑了笑。他自從蕭玨回宮之後一直便侍奉其左右,見慣了蕭玨的寬厚仁愛,然而,因著其帝王身份,總還是跟人有著極遠的距離。對人更是有禮卻疏遠。如這般上心的對一名女子,還是,還是第一次吧。甚至,比那消失的沈大夫更得聖眷。
「姑娘,君上請您先去司興閣內,」他看了看沈從容手中的藥草包,微微推拒道︰「姑娘這東西還是親自交予君上吧。」
沈從容愣了愣,黃全繼續笑道,」姑娘快些去吧。」說完準備離開。
沈從容喚道:」黃大人,您可能誤會了。」她將手中的東西交到他手上,微微笑道:」婢女不過受人之托,君上身體不好,宴會結束了還是早些休息。」
黃全愣了愣,不知道該如何回復。君上吩咐他前來找尋她就是想見她一見,結果她竟要走。他尷尬的笑了笑,」姑娘,您看……您又何必為難我呢?」
沈從容笑了笑,「黃大人說的哪里話,只不過……」
「既然你肯回來,又何苦避之不見?」一聲輕語打斷了她的推辭。
沈從容身子僵了僵,黃全看了她一眼服了禮退了下去。沈從容緊了緊手中的藥包,只听身後傳來緩慢的腳步聲。他怎麼這麼早就離開宴席了……
蕭玨盯著夜風中的那抹身影,只覺每靠近一分便覺心跳炙熱一分……吩咐黃全前來也只不過為了拖住她,她那樣的性子若真要走又有誰能攔得住呢。可盡管心中已經設想好了許多可能,听聞她還是選擇避而不見時,他還是難過的。她怎能這樣輕而易舉的就擾亂了自己的情緒……
他已經離她很近了,可卻突然又不知該說什麼。緩緩,他道:「既然來了,為何不見我一面。」
沈從容轉過身,笑了笑,夜空下,她的眼眸染上宮燈絢爛的色彩,深邃而明亮。:「陛下政務繁忙,我又如何敢耽擱。」她遞上藥包,「得陛下庇佑,找到了這幾味藥材,陛下日日煎服定能強健體魄。」
蕭玨不看她遞在面前的藥包,固執的往前走去,而前方正是前往司星閣的方向。「即便你在這站一宿,也無人敢受理你的東西。」
沈從容從來都不知蕭玨竟還有如此一面,她習慣了蕭玨寬厚的笑容,習慣了他對她的容忍。若說那樣的蕭玨讓她會覺得不忍傷害而不得不听從心的意願,那如今她面對蕭玨更讓她對這帝王威嚴無所適從。
蕭玨已經走了幾步,察覺身後無人跟上,他停住腳步,緩緩轉身。
沈從容凝眉沉思如同一委屈的小孩子般看著他,有些無助又有些乖覺。
蕭玨突然展顏而笑,伸出手,輕道:」過來。」
沈從容頓覺不好意思,她低下頭,第一次覺得有種抑制不住的笑意。蕭玨以為她還在生氣,有些懊悔,正欲往回走。卻見沈從容抬頭眉眼彎彎的向自己走來。她靠近蕭玨,說道,「蕭玨,許久不見,脾氣長進不少呵。」說完她眨眨眼,調皮的跳開兩步。
蕭玨無奈的笑笑,見她此刻如此隨意也覺得良景正好,夏夜情濃。「想喝酒麼?」
沈從容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自己難得的幾次醉酒都是當著他的面,原來在蕭玨心中自己已經是個酒鬼形象了。她嘀咕道:「我就只會喝酒麼?」
蕭玨笑了笑,「你會喝麼?」想起她每每醉酒的樣子,他眼中笑意更深。
沈從容瞪著眼楮看著他,沒想到這蕭玨還會這般揶揄人。她如同小獸般瞪著他,這一刻她還在想為何自己偏偏就在他面前收斂起了自己的爪子。若換成韓止境,她只怕早就炸開了。
她發愣的季,忽見眼前一陣恍惚。她下意識的伸手抓住,回神時恰看見蕭玨微微泛紅的面孔。她不自覺的「呀!」了一聲,尷尬的松開手,訕訕的笑了笑。
蕭玨已經恢復常態,伸手握拳輕咳道:「你臉上受傷了?」
沈從容下意識的模模臉,無所謂的笑了笑,「一點小傷。」
蕭玨沉默了下,繼續往前走。
白玉廊橋于月光下依舊清冷素潔,它安靜的如沉睡中的少女般。月光如何再柔情,也不能掀起她的一絲漣漪。
司興閣內,菜肴已經布好,頂部也打開了。沈從容看見此情此景不由得心生感嘆。曾經他二人把酒祝清風,邀月共長歌。君臣相對,對飲相酌。嫌疑巨無,謀畫江山。
如今權勢盡歸手中,奈何再無知己相伴。
蕭玨已然入座,他沒來得及換下冕服,無了往日的謙和親近,添了幾分威嚴自律。他似也有些不願這般姿態面對她,輕聲解釋道:「我擔心你離開,還沒來得及換下。」
沈從容大大咧咧的盤腿坐下,」你穿冕服,我著女兒裝。兩個都是第一次,便當你陪我一起不自在吧。「
蕭玨低頭笑了笑,她今日雖依舊身著淡雅,一身灰衣平平無奇,然女子衣服盡管瘦弱身段更顯小巧玲瓏。:「你是第一次穿女兒裝?」
沈從容白他一眼,「你以為我是自小就喜歡當男生麼?」她看見席案上有倒好的酒,隨手拿過就嘬了一口。「我小時候有個夢想,」她如自嘲般笑了笑,「當年被人嘲笑還不自知,如今看來自己以前的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蕭玨看著她,淡淡問道:「你怎知那夢想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空想?」
沈從容放下酒杯,「蕭玨,你瞧,你才不過認識我大半年,就知道我是個酒鬼。有些脾性是如何都藏不住的,就如我本就沒那樣的命數卻偏偏要去追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般。」
自己做著大魏第一美人兒的夢,可與真正的大魏第一美人兒相比才察覺了雲泥之別。她注定做不了第一美人,所以留不住韓止境,留不住幼時所遇之人。
蕭玨看了看她,撇過臉看向重重疊疊的白紗。「我雖貴為君王,也算順利登基。可以前的自己卻從未想過會有這一日。即便想過也覺不過是痴人說夢。」他回轉過頭,看向她,細細看去,沈從容的眼楮是最像姨母的。透過這雙眼楮他似又想起了那名女子。若不是她的鼎力相助自己又怎能實現夢想,若不是得遇從容,自己的心性又怎會平靜如廝。「曾經不敢想不敢實現的如今不也實現了麼?」他笑了笑,想起幼時那個膽大包天敢于夢想的小家伙,又道:「曾經我踫見個人教會了我不要放棄夢想,今日,我也教給你。」
沈從容撇撇嘴,」好吧,是我自己不想要那個夢想了。」她咂咂嘴,似喝的意猶未盡,當第一美人又有什麼好呢?以為自己長好看了就可以與之比肩了,可自己也曾花費心力幫助他,這不也就夠了麼?若算韓止境,那最多就算他贏了吧。也無妨啊。瞧那沈慕涵,也不是如表面那樣榮光呵。肅王妃即使再智慧過人卻也算不到給予後人的保護卻是讓人最大的忌憚。
蕭玨但笑不語,欲執酒杯卻被沈從容用筷子敲手。她絲毫不覺此舉實乃大不敬,不悅道:」辛苦與你尋來的藥草你就要用這些東西來浪費掉它們的功效麼?更何況,若又被吟香發現了,肯定又暗自詛咒就。」
蕭玨搖頭失笑:「吟香哪有你說的那般。」
沈從容撇撇嘴,「吟香滿心滿眼都只有你,你自然覺得了吟香的好。」
她竟沒覺察出此話說得頗有醋意,十分具有怨婦氣質。蕭玨卻听得分明,只是看著她笑。
沈從容被看的不自在,瞪了他一眼,仰頭繼續喝酒。
「從容,」半晌,蕭玨開口道,「我還有一夢想,幾乎也要放棄了。」
沈從容沒明白,略顯認真的听著。她知道他有抱負,想天下安平,是以以為這次蕭玨所說的又是他的另一個政治設想。卻不料蕭玨繼續道:「可是你又回來了,從容,你回來了。」
「哈?」
蕭玨被她驚異的目光逗笑了,失笑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他原本已經不再多做他想,從容若游蕩天下自在暢快那也是極好的。可她今次偏又回來了……如同那夢想,又生了希望。
從容,既然你回來了。我定不會再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