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龍臨洛表
天黑得深不見頂,如一口厚厚的鐵鍋緊緊扣住大地。閃電起時,天地間又一片透亮,空中的雨水、地上的洪水反射出閃電的光芒,將世界妝點成一個晶瑩閃亮的水晶球。雷聲一陣緊催一陣,忽而「 嚓」巨響,忽而「隆隆」一片。這雷聲散在高山峻嶺之間,其回聲也大得驚人,世界完全置于雷聲的轟響之中,此處隆隆,彼處隆隆。
從凌霄山中嶺順流而下的黃龍在雷鳴電閃的護送之下,緩緩前行。山間的山澗、壩間的河溝,本已漲起了洪水,但似乎還不夠承載黃龍。天上的雨水愈發大起來,股股水柱從天而降,落到山上、落到田間,又隨即匯入山澗、河流。凌霄山七嶺間的山澗頓時憤怒起來,挾著巨大的吼聲,從陡峭的山上直沖而下。黃龍乘著這怒吼的山水,飄在水面,身體隨河流漸漸變大而變大。遇到河面有橋梁阻擋,黃龍便挾起一道丈余高的巨浪,自橋面而過。
洛表寨還沉浸在一派喜慶之中,移到檐下、屋內的酒席仍然熱熱鬧鬧地開著。酒桌上的盤子碗碟全數空空,唯有酒碗不斷地斟滿又不斷地底朝天。陰暗的光線、瓢潑的大雨、腥濕的冷風,助長了寨人喝酒的豪興,每一次電閃照亮天地,酒桌上便清晰地出現一副推杯換盞的圖畫;每一聲雷鳴震撼大地,酒桌間便與之應和響起一片敬酒聲。人們的酒量比平時放大了幾倍,本已喝得七分醉,但讓雷聲一嚇、冷風一吹,出過一陣汗水,醉意便減去五分,是以人們越喝勁頭越大,而酒興上來,大家又都高興無比。
哈二也如寨人一般,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高興,但是就是喝不醉。這可急壞了彝歪嘴,他看到天氣變化,想起夢中的事,頻頻端起酒碗跟哈二踫。然而,彝歪嘴心中有事,酒量並不如其他人那樣大大增長,反而有些減弱,喝到最後,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那烈酒在肚皮里翻江倒海起來,一張臉變得慘白異常。哈二見彝歪嘴如此模樣,將手中的酒碗擱在桌子上,關切地說︰「彝寨主,你不能再喝了,我扶你去睡。」彝歪嘴強撐著擺手,道︰「哈二王,今天既是你的喜事,也是我的喜事。我還可以喝,我們誰也不能不喝醉!」同桌的人也紛紛勸彝歪嘴去睡下,但是彝歪嘴念念不忘夢中之事,見哈二還清清醒醒地站著喝酒,強壓住不斷涌起的酒氣,顫顫巍巍地端起酒碗。
屋外,一道自中天延至天際的閃電照亮了整個蒼穹。電光中,彝歪嘴端起的酒碗中的酒晶瑩如瓊漿玉液,也如穿腸毒藥。彝歪嘴遲遲不敢將酒一仰而盡,哈二接過他手中的酒碗,自己仰頭干下。閃電過後,一聲直似山崩地裂般的雷聲平地炸響,驚得眾人雙腿發顫。彝歪嘴定下神來,想想就這樣跟哈二喝,怕是放不翻他了,索性豁出去,將夢中受白胡子老者所托之事向哈二說清楚。「哈二王,今晚,你無論如何得喝醉。」彝歪嘴說,「前些時候我做過一個怪夢,預先知道今天會狂風暴雨,有人托我讓你喝醉,否則我僰人將臨大禍。」
彝歪嘴這話一出,比剛才那一聲炸雷更讓同桌的人吃驚,大家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這番話倒驚醒了哈二,他猛然想起昨天晚上所做的怪夢,原以為不過是酒後的一場錯亂,但彝歪嘴此時也說受人所托,莫非真有其事。哈二也不便言明,只端起滿滿的一碗酒,對彝歪嘴說︰「我確實應該喝醉,這是我的喜事嘛。」說完,就要仰起脖子干下。門外,人們卻嘈雜起來,紛紛離開酒桌,往瓢潑的大雨中跑去。
「快走,漲大水了,水已經涌進寨門了。」人們邊跑邊喊。還在屋內喝酒的人被這喊聲驚得一時手忙腳亂,洛表寨建寨地勢高于河床,也高于洛表壩,洛河歷年漲水都不會漫過兩岸河床,而如果大水涌進了寨門,也就意味著整個洛表壩已經被淹。此外,寨內還略低于寨門,大水一旦涌進寨門,寨內不久也會一片汪洋。屋外的人已經跑得差不多了,屋內的人驚覺過來,也一窩蜂地往外跑。哈二還端著酒碗怔在原地,彝ど妹一把拉住他的另一只手,飛快地往大門跑去,哈二手中的酒碗就跌落在地上。
從寨門涌進的水平鋪在寨內,通往圍牆的路上已然積起過膝的水。哈二手牽著彝ど妹,同她一起淌著洶涌流進的水艱難前行。寨人們大多從寨門登上了圍牆,站在一丈多高的圍牆上看洛表壩漲水。
哈二登上圍牆,在閃電的光照下,看到整個洛表壩已經完全被大水所淹,處處是白亮亮的水光,儼然一片汪洋湖泊。雨還不住地往下落,水還在不斷地往上漲,一個個浪頭不斷地擊在圍牆之上,濺起的水花幾乎能夠落到圍牆之上,空氣中滿是又腥又濕的水氣。河床已然隱沒不見,只依稀可辨河床所在的位置水流較別處更急速一些。四下是一片水流的「嘩嘩」聲,和著雷公的轟鳴,人在天地間顯得渺小而可憐。
電閃頻頻,雷鳴急急,洛河水突然暴漲起來,眾人之間洛表壩間的一片汪洋陡然平增三尺,擊打在圍牆上的浪頭幾乎要沖上牆來。電光將整個天地照得如同白晝,那些在洪水中顯得矮小的山丘清晰可見。突然,有人驚呼︰「看!那是什麼?」眾人往那人手指處看去,只見兩盞燈籠一般的亮光遠遠地從水面上急速行來,水勢隨著那亮光的迫近不斷往上漲。那亮光離洛表寨近了,再近了,眾人看到一股高出平坦水面丈余的滾圓的水柱在閃電的包圍之下沿洛河走勢往下游奔來,亮光便發自這股水柱的前端。在水柱靠近洛表寨時,周遭的水漲到極致,已經與洛表寨的圍牆齊高,浪頭直撲圍牆上站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