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玉明帶著任春轉了一天,苦不堪言。這任春自得了失心瘋後,好似變換了一個人,除了認得爹娘,連九姓、落卜收壩的路也不認識了,一路纏著任玉明問這問那。任玉明也著實讓任春將自己的臉面在九姓人中丟了個遍。一路上,任春挺著高聳的胸脯,如女子一般走起弱柳擺風步,還嬌聲嬌氣地「爹爹、爹爹」地喊個不停,惹得田里干活的、河里洗菜的,齊齊停下手中的活路,指指點點,笑個沒完。
還不容易辦完該辦的事,任玉明領任春回到家,一腔怒氣就要發作,陡然響想任秋在家,怕惹出事端來,才強壓住怒火,連哄帶嚇仍將任春關進客房。等長工們都各自回了家,任玉明抽過一根葉子煙,才讓易芹去叫出任秋,想問問他前些日子的經歷。易芹照任玉明的吩咐,進屋叫任秋,任趙氏湊在任玉明耳邊低聲說︰「秋娃兒說要帶芹娃子走。」任玉明本沒注意到任趙氏何時到了自己身邊,再加上這句話著實令人吃驚,他嚇得手上的葉子煙掉到地上,站起身來說︰「你想嚇死我?」任趙氏一臉無辜,訕訕道︰「不是你交代要小聲說話的嗎?」
說話間,任秋讓易芹叫了出來。任玉明看到任秋,也不再去責怪任趙氏,招呼任秋坐到堂屋的椅子上,像是從沒見過他一般,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任秋讓任玉明看得渾身不自在,問道︰「爹,我腦殼上又沒長角,你這樣看我做啥呢?」任玉明「哈哈」一笑,說道︰「秋娃兒,你腦殼上是沒長角。不過,你長高了,也長壯了。我是看不明白,你這幾個月莫非都在山林中過的,咋會這種打扮?連雙鞋也不穿——」
「我才沒在山林中過呢。」任秋打斷任玉明的話說,「我過得好得很呢。我——」
「你咋過的?」
「我——我認得了兩個師傅,他們教我些把式。」任秋瞞下自己的經歷,還拿眼光示意易芹不要將昨夜同她說的話說出去。
「哦。對了,你娘說你要帶芹娃子走?想去哪里?」任玉明問道。
「爹,我反正是在九姓呆不下去的,那苗人能放過我?」任秋說道,「我那兩個師傅都是有本事的人,他們說,他們說要我去跟著他們干大事。」
「干啥子大事哦?屁大的事!我跟你說,你就在家里,哪里也別去。現在,我們家有田有糧,你就是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也夠你過幾輩子了。」任玉明不以為然地說。
「不行!」任秋堅決地說道,「一來我答應過兩個師傅,二來,我才不願意成天困在家里,四門不出。」
任玉明見任秋態度堅決,知道一時說不听他,只好暫時作罷,說道︰「這樣,你現在還不能走。後天九姓要開市趕場,我又當上了這個場的場長,這兩天事情忙得很,你不要再給我惹事,就在家里。等我這段忙過,我們再從長協商。」任秋其實也未打定何時走的主意,便將就任玉明的想法,答應過兩天再說。
一宿無話,任秋與易芹自是如膠似漆,一刻也舍不得放過大好春宵。早飯時分,任秋依然縮在臥房里,任玉明早早吃過早飯,便領著任春出門去了。
戎州知縣將趕場的地點定在金鳳,是苗人黃世能的地盤,一邊靠近戎州,一邊毗鄰九姓,是一處交通要道。但是,這地方卻極少人煙,九姓人如不進城,平日很少到此。戎州縣城人若不過九姓上永寧,也不會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金鳳場就要開市趕場了,任玉明作為場長,首要責任就是告知九姓人金鳳場的地點和逢場的日子。而戎州縣城內,戎州知縣早已貼出布告,要求縣城商家于六月初三這天必須到金鳳開場。
任玉明約上王舉人,由任春提一扇銅鑼敲著,任玉明扯起喉嚨在九姓人家戶之間穿梭叫喊︰「九姓鄉鄰,六月初三,金鳳開場,雞鴨鵝魚,糧食煙葉,可換銀錢。針頭線腦,粗布綾羅,胭脂口紅,樣樣俱全。」眾鄉鄰早听說要在九姓開場,都巴望著去湊個熱鬧,听得這一確切的消息,各自在家收拾一些可在集市上售賣的東西。有人問任玉明道︰「任場長,金鳳場不會就趕這一回吧?」任玉明便端起場長的架子,正色說道︰「當然不會。明天只是開場,以後,凡是逢三、六、九,金鳳就趕場。這可方便了大家不少!」那人便興高采烈地回去,任玉明也隨即改了唱詞︰「九姓鄉鄰,三六九日,金鳳趕場……」
此時,有一雙眼楮,如幽魂一般,隱在青岡坡的石頭之間,密切地注視著落卜收。任玉明的叫喊聲讓整個落卜收都听得清清楚楚,青岡坡上也四處蕩漾著。那雙眼楮觀察到任玉明一行不過三人,閃射出冰冷的光芒,隨即飛快消失在嶙峋的石頭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