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表彝歪嘴接到ど妹自凌霄寨傳來的書信，額頭擰成了苦瓜模樣。ど妹在信中說，朝廷眼下欲封僰人上下為土官，但哈大意與朝廷決裂，與朝廷一戰勢所難免，這或許就是薩凡預言的消亡之禍。而哈大兄弟之間存有芥蒂，哈二力主領封，免去戰禍。ど妹要自己暗里串聯土生僰人，在朝廷進僰寨傳旨之時，擁戴哈二受封僰侯。這令彝歪嘴十分作難，要論親疏，自然應該擁護哈二，但在祖輩合宗之時，祖輩便已立下血誓，世代奉哈大一支為主。無論做出何種選擇，似乎都是錯誤的。信守祖誓，必然負了哈二；從了哈二，又必然違了祖誓。彝歪嘴一時茫然不知所措，索性走出洛表寨，沿洛河而下，往羅渡行去。
一路上，洛河兩岸的稻田中滿是黃得發黑的稻子。稻粒早月兌落在水田中，此時又生根發芽，在一片黑黃的的稻田中勉強擠出一絲新綠。空氣中滿是霉腐的味道，月兌落的稻粒有八成腐爛在田里，稻殼包裹著的米粒已經完全爛掉，水面上浮起厚厚的一層秕谷。彝歪嘴看著這副景象，心里感慨萬端，逐漸打起主意要支持哈二，不然，用不著朝廷派兵，僰人自己就能滅了自己。
羅渡寨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不聞雞犬聲，也不見炊煙起。彝歪嘴甚覺奇怪，快步走進羅渡寨中。寨中空無一人，房屋大門大開，路上連只貓也沒遇見。偌大的羅渡寨，除了搬不走的房屋，好似所有具有生命的東西全部憑空蒸發了一般。彝歪嘴大聲叫著︰「靈武老弟！靈武老弟！」彝靈武卻不像往常一樣，听到彝歪嘴的聲音便欣喜地叫著「大哥」飛快地出來迎接彝歪嘴。彝歪嘴的聲音直似石沉大海，連一絲回音都沒有。他著急地奔彝靈武的寨主正堂而去，寨主正堂也是空空如也。彝歪嘴里里外外尋找，邊找邊喊，終于听到柴房內有一聲低低的回應︰「哪個？」
彝歪嘴飛奔到柴房，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人躺在柴草堆上，一雙眼楮深深陷進眼眶之中，兩個眼珠子閃爍著嚇人的光亮。見到彝歪嘴，這人掙扎著要起身來，無奈身體虛弱到了極點，頹然地躺倒在草堆上。彝歪嘴走近他，問道︰「你是哪個？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那人有氣無力地答道︰「彝寨主，我認得你。我是羅渡寨伙夫彝萬城，以前見過你的。」彝歪嘴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繼續問道︰「其他人呢？怎麼就剩你一個人在寨中？」彝萬城急促地呼著氣，好不容易才積蓄起回答問題的力量，說︰「他們都去吃大戶了，我——我走不動，只好在寨里等死。」
這無疑是晴天霹靂，吃大戶是災荒之年為求生存的一條絕路。僰人近百年來並無一寨出去吃大戶，那漢人大戶豈容隨便侵擾，一般是混得了幾頓飽飯，便讓大戶請來的官兵殺得一個不剩。羅渡寨何以淪落到要去吃大戶的境地呢？彝歪嘴扶起彝萬城，想背上他回洛表寨，卻不料彝萬城渾身軟得如同面團，稍稍使勁，便喘息不已，漸漸出氣多于進氣，終于耷拉下雙臂，瞪圓一雙眼楮，眼珠子不再轉動。
彝歪嘴顧不上掩埋彝萬城，急急地回洛表去。當下有兩件要緊之事必須做，一是集結起寨中壯丁，接回羅渡全寨族人，免受官兵屠戮；二是信告ど妹，想法制止僰人棄耕，統籌僰人糧食，保存僰人根基。路上，彝歪嘴有意查看了田中的稻粒，除了秕谷，找不到一顆還有米粒的稻子。而上坡上的苞谷，剝出殼來，里面的苞谷粒和苞谷芯全爛成一包黑色的粉末。彝歪嘴嘴里嘆著氣，心里滴著血，仰天問道︰這是天要滅我還是人要滅我？
據派出打探羅渡寨人去向的人來報，羅渡寨人此時正聚集在筠連州沐愛鄉，沐愛地主胡登貴架起大鍋，殺了八頭豬，正招呼羅渡人吃得高興。彝歪嘴趕緊命人帶領八百壯丁，一刻不歇地趕往沐愛，務必搶在官兵之前，將羅渡寨全寨帶回洛表。同時，彝歪嘴寫信給ど妹，說僰人棄耕已致少數僰寨缺糧，羅渡全寨往筠連吃大戶，能否安然救出尚未可知，望ど妹能告知凌霄二王，從速了解各寨存糧，務保僰人周全。此外，領朝廷封賞之事，完全贊同哈二王之見，將在救出羅渡寨人後親赴土生僰人各寨，要各寨主支持哈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