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滇會館死水一般的沉寂讓這一聲招呼打破,差役們似乎突然清醒過來,一個個忙前忙後,你抹桌子我端凳子,你洗茶罐我燒開水。一陣陣的「稀里嘩啦」聲頓時在偌大而又空空蕩蕩的會館里響起。而會館的主事也一改之前半天不放一個響屁的脾氣,急急地從里間趕出來,還未見到來人就大聲招呼著︰「老表,你好久都沒來過了。再不來,我的敘府春芽怕是要霉了。」
說話間,來人已經走過院子,到了會館的會客大廳,他應著余主事說︰「老表啊,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這黃泥巴都埋攏頸子的人了,哪點遭得住這北京城的幾股大風哦。這一入秋啊,我就不敢出門,一出門,那風就巴起骨頭吹,痛得很。今下午怕是有貴客哦,這太陽都出來了,我也就專門跑到你這兒來,記著你的好茶葉呢!」
「老表,你莫客套了。要不是有你那外甥給我找了這個差事,我怕是早就餓死在這北京城了。」余主事迎來人坐上桌子,客氣地說,「對了,晌午時分你外甥才來過呢。他……」說著,余主事壓低了聲音跟來人說著什麼。
不一會兒,來人忽然激動地大聲說著︰「我說嘛,今天這太陽干啥出來了?就是有貴客到了,哦,不,不是客人,是家鄉人嘛。老表,來來來,你帶我去拜會拜會我們家鄉的兩位侯爺!」余主事似乎不願意,過一會兒又听見來人大聲說︰「老表,你咋個可以這樣子呢,管球他朝廷啥事,我們是家鄉人的嘛。」
其實,自來人踏進會館,哈大等人就在房間里尖起耳朵听。他們越听越覺得雲里霧里,這來人絕不是什麼官宦之人,听似這會館余主事的親戚,但又遠遠不止于親戚這麼簡單。從余主事的一反常態到差役們的異常熱情,都表明來者身份絕不等閑。不過,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這來人是四川人。他說話的口音和他跟余主事聊談的內容,每一點都表露出他來自四川。
這樣想著,哈大覺得有必要出去會一會這個神秘的來客。他推開房門,走到院子里,朝著會客大廳拱手道︰「哈哈,遠遠就听到在這異鄉還有家鄉人的聲音,哈大在這里有禮了!」
見到哈大開門出來,會客廳中的來客和會館的余主事雙雙站起身來迎接哈大。哈大這才看清楚來人,他雖然跟四十多歲的余主事互稱老表,其實卻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者。這名老者上身穿著一件不太合時令的錦緞棉袍,這錦緞棉袍雖然質地上乘,卻被老者穿得皺皺巴巴,讓老者顯得跟這棉袍極不相稱。老者留著很短的花白胡須,映襯著一張窄小的古銅色臉。這種臉在四川不罕見,都是那種常年在田間地頭勞作的大眾的臉,這似乎又跟老者在會館所受的優待有些不相稱了。哈大便一臉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老者看出了哈大的疑惑,他「哈哈」一笑,拍拍自己的棉袍,解嘲道︰「想必是老朽這個叫花子模樣嚇著哈大王了。哈大王莫要見笑,老朽本來就是一個老農民,無奈之下才到這北京城投奔我外甥。他就是給我再好的衣裳,一穿到我身上就完全變了個樣子了。」
哈大听出這老者果真是四川人,而且跟僰人的言語想去不大,趕緊用家鄉尊稱應道︰「老輩子莫要客氣了,我也是山上野蠻之人,到這北京城中到處都不舒坦呢,哪里敢對老輩子不尊呢。」
余主事听哈大這番話,看哈大也不似傳說中吃人肉、喝人血那樣可怕,就轉變了態度,不再像先前那般打死不開腔了,熱情地招呼哈大道︰「哈大王,快來坐,快來坐,我老表也是好久沒過來了。說起來,我這老表跟你們也就是隔一道梁子那麼遠點,大家就都莫客氣了。來來來,我已經泡好了茶,我們邊喝茶邊聊天。」
哈大點點頭,坐到老者對面,端起余主事泡好的茶,鼻子尖湊上去嗅嗅茶香,輕抿嘴唇啖下一小口,舌尖回味著春芽的清香。老者也喝下一口茶,砸吧著對哈大說︰「哈大王,我听老表說,你還有個兄弟和兄弟媳婦跟你一起來呢,招呼他們一起來喝茶啊。」哈大微微頷首,轉頭叫道︰「二弟,兄弟媳婦,出來喝碗茶哈。」
任秋和易芹聞聲,推門出來。夫婦倆走到院子之中,跟哈大對坐的老者突然站起身來,眼里滿是驚訝。而任秋和易芹在院中見到老者,也均是怔了一怔,夫婦倆嘴里不約而同地低聲驚呼道︰「李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