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雯從娘家回來的那一天,天空下了一點小雨。張靜雯一進門就跺腳道,冷死了,冷死了。說完就奔進臥室,一會兒就換了件長袖的襯衣出來。抱著典典剛進門的俞非有點奇怪,奇怪他按照丈母娘的旨意去接張靜雯母女的時候,她在娘家和路上,沉靜得像石雕,一進門,卻像石雕蘇醒了。俞非想,女人真是一種不可捉模的東西。
倒是典典,一路上反復地問俞非,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媽媽了?俞非斥道,別瞎說,爸爸會永遠跟你在一起的。典典听後,不做聲了,只把輕靈的小腦袋靠在開車的俞非身上,像一種依賴性很強的小動物。俞非等她靠著。典典的腦袋這樣輕,輕得不至于影響他轉動方向盤,俞非心里就有了別樣的感覺。下車的時候,俞非把女兒抱著上樓,女兒其實已經很沉了,抱起來也有大半個人長,俞非卻非常喜歡抱他的女兒,抱著她讓做父親的有一種十分踏實的感覺。女兒便又把那個問題拿來問了。典典說,爸爸,你真的不要我和媽媽了嗎?女兒花瓣一樣的小嘴離俞非的耳根子只有幾寸,俞非甚至聞到了典典嘴里天然的女乃香,真真是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卻問了俞非這樣嚴酷的問題。俞非又向典典耐心地解釋了一遍,卻把埋怨的目光給了前面走著的張靜雯,可是張靜雯像石雕一般,仿佛失听失語了。
一進門,石雕卻活了。
張靜雯換了衣服,對俞非說,我去熬點銀耳湯。說完就丟下俞非和典典,一個人進廚房去忙活了。俞非看到,很是驚奇,仿佛幾天前沒有甘念一事,他和張靜雯還是按部就班地生活,她張靜雯根本就沒有跑出去,那幾天的光陰在時間長河中被高明的蘭花指掐去了。俞非甚至懷疑張靜雯患了失憶癥。
張靜雯把銀耳湯端出來的時候,俞非的這種感覺更強烈了。張靜雯舀了一碗給典典,卻把俞非的一碗用勺子攪著吹了又吹,吹到溫度適宜了,張靜雯遞給正看電視的俞非,柔聲說,喝點銀耳湯,補一補。俞非詫異地望了她一眼,正要伸手接,張靜雯卻縮了回去,用勺子舀了滿滿當當,竟然要喂俞非。俞非看著,怎麼也下不了口,典典就在旁邊笑起來,羞羞羞,這麼大了還要人喂!典典一說,張靜雯和俞非正好下了台階,俞非接過銀耳湯,三口兩口呼哧呼哧就喝光了。
晚上典典睡了,張靜雯就更神秘了。
她從一個口袋里掏出了一些奇形怪狀的瓶子,里面裝著五顏六色的粉末和水。張靜雯神秘地掏出了這些東西,放在桌上,卻走進浴室,把浴缸放滿了水,然後,把這些五顏六色的東西往浴缸里撒。俞非看到,就有些心驚肉跳,以為張靜雯受了刺激,要干出什麼意外的舉動。
俞非終于控制不住了,他放了遙控,奔進浴室問,你在干什麼?張靜雯回了頭,嬌嗔道,你這個土包子,這是加拿大原裝進口的浴鹽和精油,是把皮膚洗香洗滑的。俞非听了,不由得不信,因為張靜雯手里正在一片片撕玫瑰花瓣,怪不得她在回家的路上緘了口,石雕一樣的神秘,原來挎包里藏著這麼多的秘密,竟然還藏了幾朵新新鮮鮮的玫瑰花。俞非弄明白了,卻再也沒有機會出來。張靜雯要他幫她月兌衣服,還要幫他月兌衣服。後來,兩個人就赤條條地進了浴缸。俞非家裝的是一萬多塊錢一個的方形按摩大浴缸,別說洗兩個人,洗四個人也是足夠的。張靜雯的手便在漂著玫瑰花瓣的水里游刃有余地活動著,把俞非撩得忘記了兩個人之間的不快。
真的進入實質性階段了,俞非心里最深處的那扇門,卻怎麼也打不開。但是,俞非畢竟是強壯的,年輕的,俞非看到張靜雯一片苦心用身體做抵押,要換回過去的好日子,俞非就有點憐惜,憐惜之後俞非便滿足了她。
從學術上說,這是一次較為圓滿的性生活,男女主角都在這一活動中抵達了應該抵達的地方。但是俞非知道,在這一片青草地的後面,還有一座霞光輝映的金色雪山。也許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青草地和他的生活真正密切相關,青草的香味可以安撫神經。可是,真正的征服者在青草地上舉行雞尾酒會的時候,胸中仍然懷有背後的雪山,雖然它只是背景似的,甚至近視的人根本看不清它……
那個俞非終生向往盤腿坐在雪峰之巔,迎接人生最初和最末的電光火石,大多數時候卻是咫尺天涯,空留嘆息。
俞非迷上攀登雪山的感覺的時候,心里十分明白雪山和自己的生活可以相關也可以不相關,可是老天爺給人生的東西這樣少,少到一個人會對攀登雪山的感覺樂此不疲,不為別的,只像人家說的因為山在那里,俞非就不得不攀登了。
俞非從張靜雯身上退下來的時候,想起了和甘念在一起的每一次,自己是怎樣痴痴入迷地親甘念的嘴。恨不得彼此吻進對方的黑暗深處,再也不要出來,正如古代有一首詩,說什麼把泥人打碎了,和了泥,重新塑一個我,塑一個你,我中就有了你,你中也有了我。而剛才,俞非吻張靜雯的時候,卻發現動情後的她,口里的水是太多了,令俞非操作起來不很順當,也不能找到進入對方的綠色通道。難道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的差別就在這口水的多寡,口水的多寡難道就是愛情跟親情的分界線嗎?
俞非在心里暗暗罵了一聲「他媽的」。
接下來的一陣,張靜雯的花樣是更多了。她在存折上取出了一筆錢,雇了個形象顧問。這個形象顧問是個年輕的女孩子,據說到國外進修過色彩學,回國後天天窩心堵火,因為她痛心疾首地發現,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女人,活了一輩子,竟然不知道屬于自己的色彩應該是什麼,長期穿錯了還不以為錯。這個女孩子就在報紙上打了廣告,聲言要拯救中國女人,要幫中國女人選擇衣服,而且,她還引用了一句名言為她的廣告壯膽,她說「顏色之美勝于形狀之美」。張靜雯就在這句話的感召下加入到了她的麾下,另外有幾十個像張靜雯這樣的富婆也聚攏來。可是大多數的女人還是依然故我,有人還說這個女孩子是「富婆殺手」,變著花樣消耗富婆的錢財。總之,生活就是這樣分流的,你穿對你的,我穿錯我的,誰也不妨礙誰,誰又知道何謂錯,何謂對。
張靜雯在這個女孩子的幫助下,天天換新衣,天天不重樣。俞非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名堂,也不便發言,只是公司財政一日緊似一日,又不能跟張靜雯言明。有一天張靜雯穿了一條樸素的黑裙子叫俞非猜價格,俞非沒有想到一條簡簡單單的裙子竟要五千多元,俞非一听價格就心疼了,心說這錢放到公司,還能頂點辦公費用。俞非想到這里就說太貴了,劃不來。張靜雯就說這是世界名牌,值這個價。張靜雯說,現在不穿,以後老了就更不能穿了。俞非看到自己在男女問題上沒有站穩立場,惹得精明過人的張靜雯在個人形象上鑽了牛角尖,知道她對自己的在乎,超過了自己以往的估計。當下便閉了口,任她去折騰。
後來,張靜雯又用手中的錢,購買了幾千塊一年的美容卡,讓那些美容學校畢業的小姐,隔三岔五在自己臉上搓。想要把略有苗頭的皺紋、斑點和眼袋,一並搓掉。那些小姐手法繁復,花樣百出。一會兒是歐式手法,一會兒是中式點穴,一會兒又是泰式按摩,再一會兒還有歐中泰手法的結合。躺在美容床上的張靜雯看得頭暈,就閉了眼,靜靜等待,直等到那小姐把花樣玩完了,拿了菱花鏡來照張靜雯的臉說,您看您看,好多了吧?張靜雯其實沒有看出什麼,但小姐說好多了,旁邊的人也說好多了,張靜雯就確信自己更年輕了。她簽了字,走出美容院,看到天空格外藍,大街上人來人往,她就想有錢的日子還是樂趣無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