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神醫傳 第三節:勝宴離去

作者 ︰ Caspring

(一)

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

公元一九三年末,漸入深冬,大地開始睡眠。

路邊的樹木早已萎黃,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桿。草葉也凋謝,更顯大地荒涼。寒蟬淒切,無處可依;朔風凜冽,冰冷刺骨。

郯縣的腳下,是堆積如山的死尸,有曹軍的,也有陶軍的。一場慘烈的廝殺後,雙方不得不休戰。盡管彼此之間懷有深仇大恨,但是他們負責清理的後勤兵們卻不會丟下那些死去的士兵而打起來。雙方都在加速地清掃。

灰蒙蒙的雲層,好似一張陰沉的臉孔。燦爛暖和的陽光被厚厚的烏雲遮擋住,冷風呼呼咆哮,暗淡的天色好像在向人們昭顯它會降一場暴風雨——

無論降不降雨,曹營帳外的士兵依然會盡忠職守地巡邏。

曹軍,就在離郯縣不遠處的山腳下的一塊空地上扎營作息。

曹營。

兩排從大營門口直通到主帥帳營的士兵們站在那里動也不動,臉上帶著慣有的肅殺氣息。從兩排士兵的中間穿過去,一眼就能看見最前方的帳篷前有一個手持黑鐵雙戟的大漢,他是曹操的親衛隊長典韋。據聞,此人和曹操形影不離——只要他留守在這里,那麼他的主公曹操一定也在這座帳篷里。

帳內,一個斥候模樣的小兵一臉風霜地跪在那里。他叫張先,從兗州陳留而來,是為荀先生傳遞一句話。本來這事輪不到他的,這是他弟弟的差事——他的弟弟名叫張銳,不巧病了,因而哥哥便替弟弟跑了這一趟。

他滿心以為這只是一個很輕松的傳話,但是在他說完之後,就發現這件事似乎沒那麼簡單——

帳內一片寂靜。

他惴惴不安起來。于是,他忍不住悄悄抬頭一望。

在他正前方的不遠處有一張奏案。奏案的後面跪坐的是一個身穿白色鎧甲的短須中年人,雖然身材矮小,相貌普通,但是他的眼楮銳氣逼人,令人不敢直視;中年人的左邊跪坐的是一個白臉病人樣兒的謀士,體形瘦弱,一雙眼眸卻時刻閃動著智慧之光;中年人的右邊站著兩名雄武之人,年紀稍大的將領一臉穩重,年紀稍小的則是充滿狠厲之色。

中年人的長相不是這幾個人中最出色的,但卻是最有威嚴的——他就是這次攻打徐州為父報仇的曹操。在他身邊的幾個謀臣武將們分別是︰病弱的謀士戲忠,冷靜果敢的于禁,還有年輕的將領曹仁。

空氣里彌漫著沉重的氣息。張先剛剛講了一個事實,一個讓諸位大人非常不願接受的事實,一個讓眾位大人默不做聲的事實——因此,沉默了許久,曹操終于開口,只听他平靜道︰「把你道的話再重復一遍!」

「是!」張先壯著膽子,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剛才的話再道一遍,「荀先生讓小人轉告大人,道臨近冬季,兗州糧草短缺,兗州已經無法再為提供軍隊物資了……他還說——還說——」他的膽氣漸漸沒了,不敢再說下去。

「還說甚麼?講!」曹操把眼一眯。張先咬牙,一鼓作氣道︰

「荀先生說,如果大人同意了,請您立即退兵……」

「甚麼!」曹操重拍奏案,「啪」的一聲把張先嚇得急忙低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眾人只覺渾身冷颼颼的,帳內暖和的氣溫頓時降低。

「大人,您看……?」許久沒有回音,張先不得不頂著壓力詢問,但是曹操的目光閃爍不定,張先只得跪在那里等候著。

「你先退下!」曹操終于發話了,「回去告訴荀先生,就說軍中糧草還夠用!其他的話你自己看著辦罷!」

分明是借他之口來向荀先生轉達自個兒不想退兵的意願。張先苦著臉應道︰「是!」他低頭退下,臨走時還不忘偷偷地窺視眾位大人的表情。

但見曹操有些疲憊,他揮揮手道︰「某累了。各位,且先退下。」道罷,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只是坐在那里閉目假寐。

「是。」既然自家的主公發話了,眾人也就不得不退下。只見曹仁面無表情,轉身就走;于禁一臉憂慮看了看戲忠,頓了頓,靜靜地退下;戲忠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家主公,看著他沒反應,只得緩緩地離去。

張先收回了目光,蜷縮了脖子,迅速地轍離。

走出帳篷,于禁就拉住了一臉想逃跑的戲忠︰

「志才先生,您看主公會不會——?您看要不要退……」

他說話的聲音頗響亮,不僅引來了曹仁的注意,連值班的典韋也一臉好奇地望過來。

「于都尉,主公的事屬下怎可妄自菲論?」戲忠板了臉,抬高了嗓門,仿佛說與某人听似的,嚴肅道︰「主公的事主公自己會決斷,下屬只需听從便是!既然主公還有兵糧,那麼再戰下去也無可事非!況且主公勢強,敵主勢弱,可一戰再定勝負!」

「但是,陶軍的主力軍並不是那麼不堪一擊啊!何況軍中糧草明明——」

「明明甚麼!」

戲忠低斥,打斷于禁的話,于禁嘴巴動了動,想道些甚麼,忽然下意識地望了望周圍稍有困惑而神色不安的曹兵,後知覺地住了口。

「你該注意到了罷?」良久,戲忠苦笑,低聲道,「不久前,有一士兵‘胡言亂語’,因而送掉了小命……」

「……多謝戲先生。」于禁心頭一緊,思索一會兒,有些不甘心地問,「難道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麼?」

「若是有,還會拖到現在?」

「那……」

「戰與不戰,在于主公!勝與不勝,由天注定罷。」戲忠神色淡淡。

兩人滿月復心事,皺著眉頭慢慢地走開。

典韋在旁邊听得滿頭霧水,他向同樣听不懂他們談話的曹仁問道︰「曹先鋒,你听懂他們的意思沒有?」

曹仁本想說不理解,但是當他看到一臉憨厚的典韋時,立刻改變了主意,不懂裝懂道︰「那當然!」

「啥?是啥?啥意思?能不能告訴俺?」

曹仁上上下下打量典韋一番,用感慨地語氣道︰「有些人啊,就是對他說十遍、百遍,他也不會懂的——所以惡來你就不要問了,問了也白問!」

言罷,曹仁趕緊溜之大吉。

「啥?」典韋一臉問號,沒有反應過來。

(二)

陶府,客宅。

一張被捏成各種稀奇古怪的小臉在小娃兒的面前左右搖晃,逗得小娃兒直發笑。

一雙大大的眼楮忽閃忽閃地觀察著眼前放大了的臉,一條銀絲線似的口水從小娃兒口角里溢出。小娃兒的臉蛋白白的,瘦瘦的,身子骨軟軟的。他揮動短短的小胳膊,「咯咯」地在小臉的面前笑著——好不開心得意!

良久,小手終于不再往那張臉上亂捏,小臉終于恢復了原狀,原來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他有一雙靈動秀氣的眼楮,十分討人喜歡。此刻,他齜著牙咧著嘴,哀怨地瞅著眼前的寶寶,忍不住地訓斥︰

「病才剛剛好,就這麼調皮!」

但是寶寶听不懂小童的話,依然坐在床上咯笑。

昨日,小童為見徐州牧,竟把小華雲獨自丟下。待他從宴會上回來時才發現小華雲發了燒,整整燒了大半夜直至師傅的歸來才穩住了病情——當時的華佗去了軍營看治受傷的士兵,只留下他一個人,其結果就是把醫術略略學到了皮毛的小童累得半死!他不懂華佗獨門的針灸之術,不得不用冷毛巾敷在小華雲的額頭上,為他降溫,所幸小華雲燒得不厲害。深夜,他的師傅華佗終于回來了——于是,這項重任自然也就交給了華佗。現在小童的任務是陪小華雲開心,而華佗則是徹夜沒有休息,為小華雲熬藥湯!

這時,從屋外一處不大的院子里傳來一股濃郁的藥草味,小童知道師傅已經快熬好藥了。他剛想開門,就听見陶家兩兄弟的聲音。

「華神醫在做甚麼呢,味道這麼重?」——這是陶商,「不過這味道還挺好聞的,比起一般的藥味好多了。真不愧是華神醫!」

「華神醫還沒有幾個像樣點兒的奴僕罷?趕明兒讓本公子給你送幾個?」這種無賴式的口吻不用說一定是陶應。

隨後,小童果真听見師傅給兩個陶家兄弟見禮︰「草民見過兩位公子!回大公子的話,草民正在熬治發熱的方子。」師傅只對陶商作答,對陶應的話置之不理,小童耳尖地听到陶應重重的哼聲。

「哦?不知華神醫給誰熬呢?」陶商的聲音含著一絲興趣與好奇。

「回大公子,是給草民的小徒華雲熬的。」

屋外沉寂了片刻,大約是冷場了。小童豎起兩只耳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密切注意屋外的動靜。不過——

小華雲還未睜開眼楮的時候是很討人喜歡的——像只小豬似的一天到晚除了吃便是睡,沒人陪他時會偶爾哭上一哭。自從他睜開眼楮後,最是調皮搗蛋,他喜歡翻來滾去——這次他在床榻上翻滾,差點讓他翻到了地上。

「哇——」小童護駕來遲,小華雲嚇得哇哇大哭。

屋內傳出小華雲的忽然哭聲正好解決了華佗的尷尬——小童抱住差點滾下榻的小華雲,只听見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見屋門被華佗給推開。

陶家兄弟隨華佗快步地進屋一看,見到的是小童氣喘吁吁地和小華雲一同摔在地上。小童看到眾人一臉責備的臉色,一張小臉頓時通紅。他忍不住辯解道︰

「師傅,這不關徒兒的事啊。」

可是,他的話毫無說服力。華佗沒有理睬他的解釋,只是快步上前,仔細地觀察小華雲,良久,才松了一口氣道︰「嗯,幸好沒事。」

「師傅!怎麼就不問徒兒有沒有事啊?」小童站在一邊,紅著兩眼嘟囔,「師傅,您真偏心!」

「胡鬧甚麼呢!」被說成偏心的華佗一臉哭笑不得,敲了小童的腦袋。他看了看陶家兄弟,又望了望小童和小華雲,忽然道︰「小童,帶雲兒出去走走罷。」

小童盯著師傅陌生冷面的臉孔,再瞅瞅陶家兄弟一臉「小孩子最好不要參和」的警告意味,直覺告訴他這有些不對頭。他有點不太情願被支開,轉了轉眼珠子,撒嬌道︰「師傅啊,徒兒能不能呆會兒再去玩啊?」他想耍賴不走。

「好啊。」華佗也笑眯眯地道,「那呆會兒你把《黃帝內經》抄十遍再去玩好了——為師可是隨你選擇!」

小童嚇了一跳,馬上急了,道︰「那師傅啊,徒兒還是先帶著師弟先出去玩好了。」

小童心不甘情不願地抱著自家的小師弟出門。他走一步,就回頭一次,期待師傅能夠回心轉意,但是這次師傅似乎是鐵了心似的,根本沒有搭理他。

天冷冷的,小童的心也冷冷的,因為已入深冬,所以樹都已禿光,路上沒有甚麼好看的。他抱著小華雲,臉上沒有了一個孩子該有的純真,反而是有了不符合實際年齡的深沉。

小華雲長大了許多,樣貌也改變了。他的小腦袋上終于長了幾疏毛,眼楮很明亮,皮膚很白,嘴巴小小的,經常流口水。這小家伙一看就讓人心生愛憐,忍不住把他抱在懷里親親。

「還是小孩子最好!」小童吃力地抱著小華雲好半天,看著他不知道民間疾苦的笑容、伊伊呀呀的笑臉,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頰。

「師傅啊,您老可真是多災多難啊!」許久,小童才低低地道了一句。接著又一臉生氣的模樣,自言自語道︰「哼,都是那兩個陶家兄弟!真是討厭——太討厭了!」

「誰太討厭啊?」一個好笑的聲音傳來。小童回頭,居然是一臉笑容滿面的恩人大哥劉備、冷默無聲的關羽和豪爽漢子張飛這三個結義兄弟。

小童一驚,差點失手摔下小華雲。

「恩人大哥!」小童上一刻用驚喜的語氣叫,下一刻就用責備的語氣道,「恩人大哥您怎麼來了?」他一手摟著小華雲,另一手輕拍小華雲的背。小華雲剛才在小童差點失手摔下他的時候,已經張開小嘴,就要嚎啕大哭,幸虧被小童及時化解。

「小不點兒,俺大哥咋就不能來?」張飛瞪著眼楮道,又隨口問了一句,「誰討你厭?要不要俺幫你教訓他一頓?」

「喂,人家才不是小不點!」小童不理會他的後面的話,對他前半段話生氣地反駁。眼珠子一轉,叉開話題,小童笑盈盈地問,「呃——恩人大哥是要找小童的師傅麼?」

劉備一愣,也隨之笑了笑︰「本來是要找他的,現在找你也是一樣。」

小童翹起嘴巴,嘴上問道︰「那恩人大哥您有甚麼事麼?」

劉備亦笑曰︰「難道沒事就不能找你麼?」

「呃?」小童一時間傻眼,卡殼,反應硬是慢上一拍。

瞧著小童接不上話來的樣子,劉備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得他兩個兄弟也跟著笑了。良久,小童反應過來,一張臉蛋漲得通紅。劉備不再開他玩笑,認真道︰

「曹操退兵了!」

「啊?」小童愣著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一臉驚喜,不敢相信地問,「退兵了?」

「退兵了。」劉備輕描淡寫地重復,好似這件事與他無關緊要似的。

張飛憋不住,急躁地插口︰「是俺大哥的功勞!那天曹操想攻城,但是沒成功,被俺大哥給打跑了!」

「啊?不會罷?那個曹操……很厲害啊,他都屠……怎麼听你說得他感覺一點也不厲害?」小童明顯不太相信。

「他怎麼就厲害了?你听哪個人說的?」張飛不服氣地嚷嚷。

「這……」小童頓時癟了下去。他總不能說是「陶軍總是被曹軍打得滿頭亂竄,自己下意識地認為曹操很厲害」罷?那不是打陶公的臉麼?

劉備好笑地瞪了一眼張飛,帶著一絲回憶,感慨道︰「其實還是曹軍厲害些!當時他都快把城門給攻下來了,幸好孔融軍南下從即丘縣來援,爾後吾同田刺史、孔融軍內外夾擊,這才勝了曹軍!」

劉備說得很是輕松,小童卻听得驚心動魄。

「嗯?孔融軍?孔北海?」小童歪著腦袋,忽然問,「就是那個孔子後代麼?」

「是啊,他也是這次來解救徐州的援軍之一。」劉備頗為唏噓道,「不僅如此,他還是個三歲就學會讓梨的大才子!」

「真的麼?」不過,小童不對孔融大才子感興趣,反而對曹操這個人物八卦起來,「對了,上次恩人大哥看到那個曹操了沒有?他人怎樣啊?」

張飛撇了撇嘴,不屑道︰「還能怎樣?又矮又黑的,俺看他和一般人差不多,有啥特別的?不就是有兩個眼楮、兩個鼻子麼……」

「啊?兩個眼楮、兩個鼻子……?」小童一臉不可思議,瞪大眼楮嘆道,「啊!他還是不是人啊?」

意識到自己口誤的張飛一臉訕訕的神情道︰「嘿嘿,俺是道他人又矮,打不過俺家大哥就冷著一張閻王臉……嘿,他有啥厲害的?——他有啥好厲害的!俺一刀就能砍了他!……」

「哈哈哈哈!」眾人放聲大笑,笑得肚子都疼,笑得一發不可收拾,後來還是劉備最先止住了笑。他回憶了片刻,收斂笑容,一臉凝重,低喃地道︰

「嗯,曹操,字孟德,實為多智奸滑之人,早年南陽名士許子將評價他‘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如今看來果真不錯……算了,不提也罷。」

他咳了一聲,開始講正事︰「先別提他了,既然他已撤軍,那一切都別再多想了——吾三人來此是想告訴你家師傅︰使君想設宴款待你們師徒兩位!」

「款待!家宴?」小童的眸子亮晶晶,不敢相信地問,「是請師傅還有小童麼?陶公想請小童參加?」得到劉備含笑地點頭,小童樂得差點沒有跳起來︰「太好了,那小童想現在就告訴師傅去!」他望了望自家師傅的臨時居所,神色迫不急待。

劉備了然地笑了笑,道︰「那在下就不打擾了——告辭!」

大人對小孩行禮本來是很好笑的,但是小孩一點也沒有覺察到。他抱著小華雲,只一門心思地往回跑。

「……下毒……不可……」隱隱約約地傳來模糊的反對,令小童吃了一驚,他豎起耳朵仔細一听,只听到一個鏗鏘有力地聲音道︰

「……這件事請恕草民不能答應!」

是師傅的聲音。小童跨進院內,就听見屋內傳來師傅華佗生硬的拒絕聲。小童一個機靈躲在窗戶底下,並趕緊對著小華雲「噓」了一下,希望他能配合一下。但是小華雲沒弄懂他是甚麼意思,居然「咯咯」地笑了。

立即,從屋內走出一臉冰霜的陶商和滿臉惱怒的陶應,最後是自家一臉面無表情的師傅。

——發生了甚麼事?小童直覺地感到自己好像錯過了甚麼大事。他先是狐疑地在眾位大人們的身上掃上一眼。很快地,他不敢再從他們的臉上找貓膩了。

陶應首先就是哼了一聲,斜視著小童,嘿嘿冷笑,嚇得小童不敢把眼楮亂瞟,連小華雲也得聰明地閉上了嘴巴不笑了,貼緊了小童,只是一雙眼楮卻烏溜溜地轉啊轉的。

陶商怒氣沖沖,拂袖道︰「——望華神醫好自為之!二弟,走罷!」他撇了一眼小童,眼里閃過一絲輕蔑。兩兄弟大搖大擺地走了。

「師傅啊,怎麼回事啊?」小童一頭霧水地望著自家的師傅。

但是華佗沒有回答。他只是嘆了一口氣,輕輕道︰「小童,趕緊收拾行李罷!再過不久,待到陶公的宴會時,咱倆就離開了。」

「啊?」小童呆住了,「師傅,你怎麼知道徐州牧開宴會啊?」

華佗從小童的手里接過小華雲,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快點把藥湯端來罷,涼了可不好!咱們只管把行醫箱直接帶走即可!」

「是,師傅!」在一所不大的小院里,傳來小童清脆地聲音。

(三)

天還是很陰暗,即便真的下過了一場暴風雨。

氣溫轉冷,寒風蕭瑟,一望無際的濕草地上,一支疲憊的軍隊正在頂著冷風前進。風在呼嘯,士兵們又饑又餓,但是沒有人敢報怨出來。

一輛馬車艱難地行走著,速度很慢。馬車內不時地傳來劇烈的咳嗽聲。趕車的馬夫擔憂地看了車口一眼,但沒有說話。

曹操騎著一匹黃馬,風劇烈地刮著他的白色披風,披風隨風飛揚,好像想要掙月兌曹操的束縛。曹操的臉上是剛毅的表情,他的雙唇抿得緊緊的。一雙眼楮藏著太多的情感——溫和的、冷酷的、悲傷的、高興的、快樂的、仇恨的等糾纏在一起,最後形成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讓人不敢親近。

功虧一簣——他本來可以勝的,就是因為陶謙的援軍!青州來的援軍!

有時運氣也會影響成敗!曹操這樣想著,他的腦海中卻閃出一個人影來。

那天,他在眾多護衛的保護下,騎馬立在軍中遙望自家軍隊奮力戰斗。然後就在他看到郯縣大門快被攻破的時候,一雙有著隨和但卻充滿不甘的眼楮和他不期而遇。那是一個手持雙劍、穿著輕鎧甲的青年男子,在他的周圍,還有兩個武藝高強的將士。雖然他的武藝不是最出眾的,但是在陶軍節節的敗退中他仍然很冷靜,和其他滿頭大汗的陶軍相比,顯得尤為特別。

仿佛是老天的呼喚,他們在那一刻竟然不約而同地相顧而視!

莫明地,他的內心竟涌起一股奇妙的熟悉感。

——只是那時候距離太遠了,看不清他的臉。

——他是誰?

——也就是因為他,讓他的攻城戰失敗了!哦,對了,還有那個半路從後方突然殺出來的孔融軍!

他冷眼地看了看遠處只剩下小黑點似的郯縣,眯了眯眼,殘忍地笑了笑︰「陶謙老匹夫,曹某不會讓你這麼如意的!」

風夾雜著曹操陰冷的詛咒聲,很快地,沉浸在曹軍撤軍喜慶下的徐州老百姓們再一次感受到曹操的怒火︰曹軍從郯縣南下渡泗水撤軍,途經徐州下邳國的雎陵、取慮、夏丘,盡皆屠之!

而此刻的陶謙並沒有得知這個令人震驚的噩耗,他現在正忙著給拯救徐州的田刺史、劉原相還有那個遲來卻立大功的孔北海設宴。

這是一場奢侈的酒宴︰大廳的中央,一群千嬌百媚的舞娘束腰,穿著長袖的絲織紅舞衣在翩翩起舞。樂師們坐落一邊,各顯神通,吹奏敲打著各種形形色色的樂器。清越典雅的樂曲听得眾人耳目一新,拼命叫好。舞娘們飄然旋轉,搖曳裙擺,看得眾人眼楮發直,口水直咽。他們目不轉楮,幾乎忘記了嘴中還含著可口的酒。

歌舞升平。

陶謙在主位環顧四周,他對眾人的神情相當滿意。雖然他發現還有幾個人沒有出席,不過他渾然沒有惱怒之意。

他的旁邊坐的是劉備劉原相,此刻他正斯斯文文地飲酒;他的兩個好義兄——那個白臉大漢正在大碗大碗地和別人拼酒,另一個綠袍武者卻閉著眼楮小憩,滴酒不沾;田楷田刺史坐在一旁的角落里規規矩矩地喝酒;另一個遲來但卻立下大功的孔融正在搖頭晃腦地品酒,嘴中直念叨︰

「狀似明月雲河兮,

體如輕風動流波;

舞飾麗華樂容兮,

羅裙皎日袂隨風。」

——這是他對舞娘們的評價,博得眾人的一致叫好;麋竺和麋芳這倆兄弟迷眼醉態,正在婉言拒絕別人的敬酒;兩個好兒子一改往日敵對態度,笑著交頭接耳地對酒;其他的人——比如曹宏,他正在埋頭拼命往嘴里塞東西;另一個同姓曹的曹豹,對著一個跳舞的舞姬眉來眼去;還有那個沒怎麼見過面的簡雍,正毫無形象地狼吞虎咽;至于小童,他一邊吃,一邊逗著叫華雲的小嬰兒;而他的師傅華佗華神醫則在一角細嚼慢咽……

吃喝玩樂了半晌,陶謙拍了拍手,舞娘、樂師們乖巧地退。眾人從花天酒地的享樂中回過神來,端正了儀態,豎起了耳朵,齊齊地望向陶謙。

只見陶謙笑眯眯地對劉備道︰「劉原相還記得當日老夫所道的話麼?」

——劉原相,老夫馬上發你四千丹楊精兵,助你馬到成功!你若能打退曹軍,老夫就把徐州拱手相送于你——望劉原相你好生對待徐州百姓!

一句話掀起千層浪,听得眾人面色各不同︰以麋竺代表的陶謙派面帶微笑;張飛驚喜地瞪大眼楮;關羽一听雙眼睜開,目光炯炯;簡雍無所畏地聳聳肩;田楷稍顯驚訝;陶商、陶應兩兄弟听了面色發白;孔融微微點頭;小童看了看陶謙,又看了看劉備,稀奇不已;華佗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父親……!」見到眾人沒有表示反對,陶應猛地站起身,直把杯酒都翻倒。

陶謙看了他一眼,不悅道︰「應兒,你怎如此不穩重?還不給老夫退下!」說得陶應漲紅了臉卻又無可奈何。

「父親大人,這恐怕有所不妥。」這時,陶商站起來,緩緩地說。作為陶家的長子,他的話的確有足夠的分量引來眾人的關注。只听他繼續道︰「父親大人,雖然劉原相確實對徐州立過大功,但是他的資歷太淺,恐不服眾啊!」

陶謙挑眉︰「那依商兒的意思?」

「回父親大人,依孩兒的意思,不如先讓劉原相領小沛,待他熟悉徐州的職務之後,再說也不遲!」

一言既出,四下心驚。陶商所說的小沛,乃指豫州沛國的沛縣,它是徐州、青州、兗州、豫州這四州的交界之地,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里,而沛國是兗州牧曹操的故鄉所在之國,此舉用意,不言而喻。

陶謙皺了皺眉頭,他看了一眼劉備,只見劉備低頭,好似無所謂,倒是劉備的義兄弟——那個白臉大漢一臉不高興,黑了臉,張嘴想要說甚麼,被心懷不悅的紅臉綠袍武者給拉住,這才沒有說話,只是瞪著一雙大眼楮直盯著陶商。

眾人保持沉默。

陶謙看向劉備,不得不厚著老臉問︰「那劉原相的意思?」

劉備立即起身,走到宴會正中央,拱手下拜道︰「備也是如此認為——備雖為徐州援軍,但備以為接任徐州一事不妥——備願屯兵于小沛!為主公效力!」

劉備的說辭听得眾人對劉備大加贊賞,對陶家兄弟搖頭嘆息。陶謙對兒子的失望很快被劉備的通情答理抹平。他高興地一拍大腿,道︰「好!玄德果然是人中豪杰!老夫現表你為豫州刺史!有玄德在,徐州無憂矣!」

「恭喜主公得劉豫州之助!」眾人開始舉杯歡暢。小童看了看被眾人團團包圍的劉備,又看了看抿嘴喝悶酒的張飛、面無表情的關羽,最後看了看心事重重的華佗。小童知道,師傅很想離開——但在如此高興的場合里提出離開是否有點……

眾人當中,除了為劉備敬酒的人外,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其實小童還是不想那麼早就離開的,他還想在這里多呆一會兒的。

張飛不知在想甚麼,但听他猛然大聲道︰「華神醫,你咋板著個臉啊?誰欺負你了?要不要俺老張幫你報仇?」

小童听罷,只覺得腦子「轟」了一下。大廳里,眾人听了這話,紛紛忘記了給劉刺史慶酒,目光一致看向華佗。陶家兄弟倆的臉白了,又氣又惱地瞪著張飛。

「三弟!」劉備有些生氣了。

此時陶謙醉醉醺醺的,搖搖晃晃的,沒弄明白事情的原由,迷惑地問︰「誰?華神醫?華神醫有何事呀?」

華佗上前,下拜道︰「回陶公,草民是時候該離開了——草民請示陶公,希望陶公您能允許草民和小徒離開。」

「甚麼?你要走?」陶謙酒醒了。

「望陶公見量!」

「哦,那老夫命人送你如何?不知神醫何時起程?」頓了頓,陶謙的言語中透出不舍。

「多謝陶公的厚意,但草民只是一名游醫,平凡如明月,不敢奢望陶公的恩惠!草民已和小徒備好行李,即刻就走!」華佗不為所動,他看一眼小童,小童立即帶上行醫木箱,一手抱著小華雲,快速來到華佗身邊。

這時,田楷直起身,忽然道︰「陶公,徐州之事已經解決,楷想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甚麼?田刺史也要走?」陶謙睜大了眼楮。今天是怎麼搞的,怎麼都要走?

「是!楷本也想走的,只是一直不好道出口!如今華神醫開口了,那楷也就不多道甚麼了——楷很是掛念北方的主公啊,望陶公恕罪!」武將就是武將,道話一點也不拐彎抹角,剛道完,就立即走人,也不等別人反應過來。

木已成舟,陶謙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華佗等人從他的面前離去,宴會的熱烈氣氛被田楷、華佗的離去硬生生地打斷。陶商眼疾手快,遞了個眼色,立即把舞娘、樂師們重新叫回來。很快的,大廳又恢復了熱鬧,眾人十分默契地輪流向陶謙敬酒,陶謙接過第一盅的時候還有工夫想著田楷和華佗,但是幾盅過後他開始暈暈糊糊,逐漸忘卻他們要離開的事。

劉備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張飛,張飛則羞愧地垂下腦袋,不敢看自家的大哥。

趁著不注意,劉備等人悄然退下,追上人前。劉備拜曰︰「田刺史!華神醫……!」欲言又止。

「劉豫州!」華佗懷著深厚的敬意拱手道,「多加保重了。」

「華神醫……!」張飛期期艾艾地開口,「都是俺不好……要不是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道甚麼。

「恩人大哥。」小童看著大漢「知道自己錯了」的表情,不由地安慰他,「師傅本來就有離開的意思,只是不好道出口——你不用自責啦!以後又不是見不著面了!」

「是噢。」張飛傻笑,關羽站在一邊白了他一眼,簡雍捂嘴偷笑。

劉備再拜曰︰「田刺史!華神醫……!」眼楮有點紅。

田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劉備,淡淡道︰「劉豫州不必如此!劉豫州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內之事!——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劉備滿臉不舍。

「後會有期!」華佗滿臉端重。

一場杯觥交錯的宴會下,眾人拱手拜別。

(四)

下邳國,夏丘縣。

天很暗,沒有陽光。風在咆哮,小城內一片寂靜。現在應是百姓關門閉戶、呆在家里過冬的時節,不過小城里的各色房屋無論大小都張燈結彩,喜慶洋洋,只是唯獨缺少了人們的歡笑聲。

在這個沒有陽光沐浴的小城里,是一個尸橫遍野的世界。

一個看似十五六歲實則十三歲的少年滿身狼藉地從一個人的身下爬出。他原本穿著的白色綢衣此刻已變成了紅衣。這個少年濃眉大眼,若沒有這滿身的血跡,定是一個充滿陽光的英俊少年。

這個少年痛苦地打量著周圍,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記憶浮在心頭。

原本,這是一座與世無爭的小城,城里的百姓分外純樸。當他們听聞一個名叫曹操的人破壞了徐州的和平時,都很怨恨他;在他們听到曹操撤兵的消息後都很高興——徐州不會再死人……

因此,大家決定聚在一處,慶祝劫後的余生。

于是,夏丘城被百姓們收拾得十分喜慶,絲毫不亞于新春佳節。從夏丘城經過的少年們理所當然地被熱情的城中百姓們所感染,決定留下休息……

可是誰也曾料想過,正當小城里的人們慶祝曹軍撤軍的消息時,忽然從城外來了一支繡有「曹」字旗桿的騎兵,在眾人還沒來得及抵制,就沖過來揮起屠刀,向眾人砍過去!

瞬間,小城陷入一片汪洋血海!

血已干涸,人們死去的姿勢各不相同︰有相互抱在一起的,也有一前一後倒地的,有嘴里塞著食物的,也有張著嘴巴的……死去的人們臉上都帶著一種禍從天降的恐懼表情。

他看到了總對他笑的大姐姐,也看到了以欺負他為樂的大哥哥,他還看到了其他許多人,雖然他認識他們的時間很短,但是……

——就在昨天他們還笑著,可是今天他們就成了一具具冰冷的死尸;就在昨天,這里是一個充滿歡笑的城市。不過才一天,就變成了人間地獄!而這些事情都是由一個叫曹操的人做的——那個當初跟隨關東諸侯一起討伐董卓的青年!

——為甚麼一個英雄般的人物會做出屠城的舉動?難道他不怕失去民心麼?要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為甚麼會這樣!這是不是在做夢?

——如果當時不是大哥反應快,迅速地把自己壓在身下裝死……

少年的眼圈兒紅了。

這時,原本壓在少年身上的那個人痛苦地申吟。少年仿佛忽然清醒般,趕緊把那個人翻身扶起。

「大哥!大哥!」少年焦急地呼喊。

少年的懷里抱著的是一個穿著白袍錦衣的年輕人,一臉污垢,頭發有些零散,二十歲上下。皮膚微白,和弟弟一樣濃眉,不過此刻他的兩眼是閉著的,不知道睜開後是否也為大眼。

此刻的他正因腿傷而昏迷著。他的左腿從膝蓋到腳跟那一塊部分腫得老高,腫得發紫,腫得嚇人。年輕人英俊的臉色蒼白,因為疼痛而曲扭,大顆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幾乎流成了小溪。

這時,又有一個哭聲從一間屋子里傳來。少年听了雙眼一亮,帶著幾分希望幾分僥幸喊道︰「是阿均麼?」

「嗚嗚……二哥!」屋內果然傳來自家三弟的回應。少年想要離開,但看了一眼自家的大哥,頓了頓,對小少年道︰

「阿均,你怎麼樣了?沒事罷?」

「二哥……均兒怕!」那個聲音帶著哭腔道,「剛才那些壞蛋好嚇人!均兒看到那些人……那些人——他們殺了大姐姐和大哥哥!……」

「好弟弟,別怕,現在他們都走了!你快過來,大哥他……大哥他……」少年帶著一絲哽咽,後悔道,「是該早點走的!不然大哥也不會受傷!阿均,你來呀!」

「嗚嗚……大哥!二哥!」從屋子里怯怯地奔來一個人,他年紀不過十歲左右,皮膚是女乃白色的,個子不高,眼珠子如一雙小鹿般怯生生的。此刻,他淚水涕流,自家的二哥,把頭深深埋在二哥的懷里,瑟瑟發抖。

「二哥……」小少年尋求自家哥哥懷里的溫暖。少年嘆著氣,幫著小少年擦干他滿臉的淚花。少年嘴里發苦,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就在這時,從遠處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師傅啊,終于可以休息了!你都不知道徒兒好累啊——啊,師傅快看!這里也被曹軍洗劫了!」聲音由欣喜變驚訝,但一點都不害怕,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

不止如此,還有一個老兒的焦急聲和一個嬰兒的咿呀聲。

只听那老人道︰「快看看這里還有沒有人活著!」

說話間,夾雜一個嬰兒的咿咿呀呀。

很快的,在少年的眼前,出現了三個人︰首先是一個手里拎著一只木箱,背著一個嬰兒的老人。老人雖然年紀較大,但很有精神,他的腰間掛了個金箍鈴,此刻,他滿臉嚴肅地低頭四處尋望。小嬰兒裹著厚厚的被單,看不到臉,但是一雙小手卻在那里揮舞個不停。老人旁邊跟著一個年紀七八歲左右的小孩,一雙眸子分外有神。人雖小,但一臉成熟。三個穿得特別多,從遠處望去,就像一只只從林子里跑來覓食的熊。

「啊!」小孩和少年的目光相遇了。只見小孩用手指著他,開心地叫道,「師傅!活人!三個活人!是三活人!」

這是甚麼話!少年听得好笑,心下一松,心中的害怕減少了許多。小孩沖上去,其速度差點把少年和他的弟弟嚇倒。只听小孩大聲嚷嚷︰

「這位哥哥,小童可算見到活人了!你都不知道,有好些個城池都被那個叫曹操的大壞蛋給屠殺了,害得小童和師傅都沒有好好休息!這都怪師傅,回家的路甚麼不好走,偏偏要挑個最遠最長的路來走!要不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小童和師傅應該早就到家了……」

「你——你——」兩個少年兄弟被他的熱情——或者說是聒噪嚇住了。

「小童!」老人低低地喝了一句,那小孩不生氣,反而朝他們做了個鬼臉。華佗習以為常,對少年介紹道︰「這位小兄弟,這是小童,老朽的徒兒。老朽華佗,乃是一方游醫……」

「華佗!神醫!你是華神醫!」少年的兩眸一亮,他忽然鞠躬地哀求道,「華神醫,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亮的大哥……求求您!」這時,少年的弟弟也反應過來了,亦是一臉哀求地看著華佗。

「好,快讓老朽看看!」華佗看上去比少年還急切,好像出事的人不是少年的哥哥,而是華佗的親人。華佗隨手把背上的小華雲交給小童保管,小童張臂一接。少年二話不道,直接帶著華佗上前為少年的大哥診治。

「喂,你的眼楮好紅啊,是不是哭鼻子了?你叫甚麼名字啊?」看著身旁忙忙碌碌的師傅,小童本想和少年搭話的,但是少年從華佗醫治他的大哥起就在一旁侍候。不得已,小童只好抓住了反應慢一拍的小少年。

「均兒才沒有哭哩!」小少年為了自己的尊嚴,堅決不道自己剛才哭了,但是他的底氣明顯不足,于是只好避過小童似是理解的目光,嘟囔道,「均兒復姓諸葛,單名均字。」小少年板著臉很誠實地回答。

「均哥哥啊。」小童點點頭,雖然給他定位為哥哥,但是小童的態度一點也沒有弟弟該有的態度,「那你哥哥又叫甚麼名字啊?」小童本意問的是那個少年,諸葛均卻會錯了意。

諸葛均道︰「大哥叫諸葛瑾,二哥叫諸葛亮!」他有點不滿小童的強勢態度,眼球一轉,反問道,「咦,你抱著的這個小弟弟是誰?」

「哦,他叫華雲,是小童的師弟!」小童模了模小家伙剛探出去的小腦袋。小家伙剛長了點頭發,皮膚白白的,像是營養不良,一對眸眼烏溜溜地轉。

「能不能讓均也抱抱?」諸葛均看上去很是喜愛小華雲。

「好啊,不過你要小心一點啊。」小童說著,很不負責任地就把小華雲像個貨品一樣轉讓給諸葛均。諸葛均第一次抱嬰兒,有些緊張,他雙臂一張,硬邦邦地圈住了小華雲,生怕他從自己的手里摔下去。小華雲不滿地動了動身子,對于突然聞到的陌生氣息讓他眼中開始積蓄淚水,但是倆小鬼卻沒有注意到。

「他好輕啊!」這是諸葛均的第一感覺,但是隨後他又補了一句,「皮膚也好女敕呢——他多大了?」

「快滿月了。」小童回答,「還有,均哥哥,你這樣抱著雲弟弟,雲弟弟會不舒服的,你應該這樣一只手拖著他的腰……」

「哇——」小童的話還未說完,小華雲便放聲大哭。

「別哭,別哭,雲弟弟乖乖……」這邊的兩個半大孩子手忙腳亂地哄小華雲,那邊的諸葛謹在諸葛亮的一聲聲叫喚下也醒了過來。

「大哥,你醒了。」少年諸葛亮高興極了。

諸葛謹睜開了眼皮,看到了自家的弟弟還有幾個陌生的面孔。

「你們是……?」諸葛謹本想起身,但是腳傷卻讓他渾身卻不能動彈,並且痛得讓他齜牙咧嘴。

「謹哥哥,你好,那是華雲!這位是小童的師傅!人稱華神醫的就是他啦!」小童把小華雲甩手丟給諸葛均,自己則趁機跑過來,借機和諸葛謹套關系。

華佗舒展眉頭道︰「諸葛公子,幸好您的骨頭沒有折,但是您需要好好休息。」

諸葛謹疑惑地看著他,心細的諸葛亮馬上解釋道︰「大哥,他就是那個神醫——神醫華佗!是他把大哥你救醒的!」

「華佗?啊!華神醫!」諸葛謹想起來了,他有些激動道,「原來您就是華神醫!多謝華神醫的救命之恩……」

華佗淡淡地笑道︰「這是老朽應該做的,不必道謝!公子的腳還很痛罷?真對不起,老朽的藥快沒了,新藥也還沒有來得及做好,所以公子你得受苦了……對了,現在你們有何打算?」

「謹本來是要帶家弟去投奔揚州豫章的叔父,但是現在這個樣子——唉,不提也罷,謹也不知現在該怎麼辦了。」諸葛謹的神情有些黯淡。

「那就隨師傅回譙縣!」小童突發奇想,插話道,「謹哥哥你可以先養傷,等傷好了再動身也不遲啊。況且沛國譙縣是一個草藥之鄉哦,在那里謹哥哥道不定能恢復得更快哩!」

「好主意!」諸葛均撫掌,連連地點頭,附和道,「而且從這里到譙縣也不是很遠啊,坐船就可以了」。諸葛亮沒有道話,他看了看家兄,等諸葛謹的答復。諸葛謹頗為意動,他用目光詢問華佗,遲疑道︰「這不方便罷?」言下之意就是︰不知華神醫您的意思……?

小童立即緊張地看著自家師傅,好像生怕師傅會拒絕似的。華佗有趣地看了他一眼,眼里透出一絲笑意。「那是老朽的榮幸!」華佗也很開心。

這就樣,三名親兄弟隨華佗向他的故鄉出發。

在大家離開前,一件事情卻難住了他們︰這小城里的尸體該怎麼處理?

大家都笑不出來了。

尸體被集中一堆,大火很快地燃起,劈劈啪啪地夾雜著一股刺鼻的燒焦味,這座小城瞬間籠罩在一片火海中。

誰也沒有在意這股焦味,眾人的心情很沉重︰焚尸不是他們想做的,而是他們必須得這麼做——華佗告訴他們,若是放著尸體不管,來年這片土地就會引起瘟疫!

火光下,小華雲「哇哇」地哭了,小童和他剛認識的好朋友諸葛均在一起哄著;諸葛謹滿臉肅穆站在大火前發呆;諸葛亮握緊了雙拳;華佗看著一點點變成灰燼的尸體,眼中有一絲短暫的迷茫,但隨後被堅定的目光所取代……

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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