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神醫傳 第十一節:螢火微光

作者 ︰ Caspring

(一)

不聲不響,已走過三天,再回頭,已是望不見故鄉的蹤跡,若是往常這般時候,大概已是在等待他們歸來罷?一張張吵鬧的臉龐浮現在腦海里,看到歸來時的人必定會如此絮絮叨叨︰「回來了!終于回來了!不早了,還不去洗洗……」

晴空萬里。

從豫州沛國的譙縣北上,路經梁國的雎陽縣,再順雎水到達寧陵後,便已快到達了兗州的邊境。青草漸漸地濃郁起來,樹上的枝葉也從淡淡的新綠變成了蒼蒼的深色。走在一條筆直的小徑上,呼吸空中已有初夏的味道,耳邊的知了在鳴叫,午後的艷陽似乎把路兩邊的田野烤出了味道,一股芬芳和軟的熱氣傾泄,遲遲未散開來。

一望無際的麥田,一塊連接一塊,黃中泛著金色,厚實的麥穗即將熟透,原野像無風的大海,插在中間的油菜田,如同海面上方的飛鷗,一片深綠的顯眼。沉甸甸的油菜桿子,把過于高大的秸稈壓得彎了下來,黃綠的波浪,此伏彼起,看得來人心花怒放,只有那低頭尋見的田間青女敕蟿螽偶然在這片領域中竄跳幾下,發出幾聲不協調的鳴音,方才讓他身後的多數人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好!他心中竊笑道,便是這里了!

他回頭,陪同在他身後的是二十名親兵,親兵身穿褐色皮甲,個個魁梧黧黑,精明干練。他們的身後跟隨一支隊伍,一支五千余人的糧草兵,糧草兵的穿著參差不齊,多為粗布灰衣,老幼皆有,一眼便知是一群來自四方各地的貧苦農民。

他們多是出自于豫州沛國的各縣,盡管沛國總共二十又一縣,然而身為豫州治所的譙縣的人數卻最少,才百余人;其次是沛國的治縣︰相縣,佔五百來人;剩下的便是其他縣招募而來,人數基于平均,也就千余人。

這些來自不同縣的糧草兵中,似乎都有各自的領頭,他們多是些彪壯的中年壯漢,然而來自譙縣的卻是一個老頭。

是的,是一個老頭,一個精神爽朗的老頭。老頭一頭白發,胡須老長,他內穿深青色衣袍,外套一件無袖的陳舊布甲,腰間掛了個金箍鈴,左手拎著一只灰色的行醫木箱,身後背著簍子,簍子上居然還帶著一個睡著的嬰兒。老頭看上去一點不像是一名士兵,倒像是趕腳的貨夫,顯得實在不倫不類。

他的眼楮眯了起來,對他的年齡顯得十分不悅,然而他的目光落在老頭身邊的那名壯漢後,又把不滿吞回了肚里。

老頭的身邊還有兩個人陪同,一壯一少,壯漢一身灰衣掩不住他體格的強健,十分的沉穩機智,少年一身粗衣也遮不住他雙眼的靈動,十足的活潑好動。

這老頭,便是譙縣頗有名聲的郎中——華佗,字元化。那壯漢就是那天羞辱他的黃忠,字漢升,而少年便是華佗的徒弟,小童。

——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人!不會輕易放棄生命!這是醫師的道德,亦是老朽——華佗身為醫師的職責!

——哼,既然他們作士兵,那麼便與你們一樣,若是被某發現你們貪生怕死、為非作歹,這便是下場!

當日的情景仿佛浮現在眼前,不得不說,這神醫和那壯漢的話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他悄悄地打量著他們,只見華佗坦然自若地行走,黃忠默默地跟隨在後,他們的神色淡然,沒有一絲恐懼。

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明了,他知道的,新兵總是煩躁不安的。

猶然還記得,當初征兵時,多少新兵一臉焦躁。盡管他們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可他還是能感覺得到他們的心情是多少無助,沒有一絲信心,畢竟,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征軍,參軍,這些都意味著死亡。

他現在很清楚,兗州的情況相當危急,也知道那個「計劃」,但是,他不能對別人說,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親兵。

剛征兵完的那天早上,他同情地觀察那群新兵,新兵們有的抿唇,有的咧嘴,不安與興奮充斥在他的周圍。

那天,他沒有大聲地鼓舞那群不安的士兵們,許諾那些意想不到的好處,而是命令他們在校場里集合,然後沉默地派遣他的親兵,讓他們把白花花的五銖錢擺放在他們眼前,接著果真按照布告所說,讓親兵把錢一個個分配在他們手中,準許他們回家一天,末了說一句︰「當兵者,勿犯軍紀,違令者,當斬!」

新兵們頓時沉寂下來,他們的眼神變得視死如歸,開始敬畏地看著他。

休假的第二天,他們如約回到了兵營。他訓練他們,七日後,終于整裝出發。

而現在,這些糧草兵目不轉楮地看著面前的他,面露疲色。

他,一名軍官,一名眼楮細長的年輕魁梧武將,劍眉,厚嘴唇,身穿黑光鎧,腰佩寬刃刀,一臉的囂張,像極了紈褲子弟,他正是兗州牧曹操,曹孟德的從弟——曹洪,字子廉。

他轉過身,指揮一部分糧草兵下令道︰「把這些割好帶上。」

兩名親兵上前,帶著三百名氣力十足的糧草兵前去收割麥田。

夏季的烈陽雖是有些毒辣,不過那片麥田卻還沒有被曬得干涸。糧草兵們多是農民出生,他們熟練地把腳上的木屐鞋月兌了下來,一個個赤腳下田,他們拿出鋤禾,埋頭忙著收割起來。

很是沉悶。

不同地方來的頭領們不由地暗暗開始打量起周圍的同伴來。當一名糧草兵打了個呵氣引得多數人的笑聲後,緊張不安的氣氛淡化開來。

「家住陳留是書生,

那邊花草多芳香;

早起時分聞雞鳴,

夜伴歸門有燈盞。

如今世道多艱難,

剛出家門遇強人;

心中有了不平事,

欲把憂結唱出聲——」

一個嘹亮的歌聲響起。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是那割麥的糧草兵里,有一個中年人習慣地唱起歌來。那人面目忠厚,膚色白皙,一身灰色的短衣長褲,倒也顯得體態勻稱。他正望向眼前的金爛爛的麥田,一邊抹汗,一邊賣力地吆喝,所有的士兵臉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那二十個親兵,臉色卻有些難看,有一名親兵觀看曹洪的臉色,低聲詢問道︰

「將軍,是否……?」

「慢著,不必。」曹洪滿臉不悅的神色漸漸松動下來,他揮手制止了親兵的舉動。

其他的糧草兵可沒有這般心思,他們愉快地听著那名中年人繼續唱歌,他的歌聲粗獷而響亮,在這寂靜的田野顯得格外矚目。

「一唱世道多艱險,

為何總是起紛爭;

二唱前路多渺然,

何時才能把家還;

三唱故土多災難,

處處烽火不息亂;

再唱命運中多舛,

何時鄉人不復見!」

中年人唱到這里時,已經有不少糧草兵神色黯然,親兵見狀,有些勃然大怒,對曹洪再勸道︰「將軍,若不再阻止——」

曹洪恍然回神,若有所思道︰「只是說唱而已,何必大驚小怪。」

親兵諾然,只得退下。

那中年人又抹了一頭汗,對于他的習慣能造成大禍亂而言,絲毫沒有注意到,盡管他已查覺周圍的同伴已停下手中的活計,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他笑道︰「都看著吾干甚麼,再不收割可要天黑了。」

糧草兵們呆愣了一下,埋頭忙碌起來,他身邊的一個糧草兵瞪了他一眼,低聲道︰「平日里也就罷了,今天當這麼多人的面兒,您還敢這般放肆,真當活膩了麼。」

那中年人理直氣壯地回道︰「有何不可?有何不可?說不能說,還不讓人唱麼!」

「您,唉喲!」那糧草兵漲紅了臉,急道,「總有一天哦,您的命怕是栽在這放肆的歌上!」

中年人輕笑一聲,輕聲道︰「唱便唱了,有何不可?又不是第一回——

世人多笑吾痴傻,

無中非事生有事;

戰亂何時才熄滅,

平民得以笑開顏?

吾欲尋游觀天下,

哪知剛出遇了殃,

兵哥生雙瞎眼楮,

錯把書生當農人,

無奈再當回兵士,

才知又得返故鄉!」

听到這里,所有的糧草兵們你看看,他看看,忽然都悶聲笑了起來。沉悶的氣氛頓時變得輕松起來。

那糧草兵笑著道︰「就數咱家先生最酸儒,平時專愛擺弄些文墨,在下是他的書僮,隨他一同長大的。在下名喚阮介。」

一個年輕的糧草兵羨慕地低語︰「原來是讀過書的,果然同俺們這般人不一樣。」

「你還沒瞧見那邊的,瞧瞧那邊的,敢情都帶著孩子上戰場啦!」另一個小眼楮的糧草兵低聲地回應。

「這倒是,每個城里來的都有幾個很是特別。」那個名叫阮介的糧草兵無奈地瞪了一眼中年人,用爽朗的聲音道,「在下可是看了好久,大伙都是不同地方來的,咱們見著面了,也算是有緣,回頭請吃酒!」

「哈哈,那俺可就不客氣了,回頭準管把你吃窮了!」

「喲,就你那點肚皮,癟得跟個河里的蝦似的,可能麼!」

「怎麼著,想要試試?」

「哈哈哈哈!」

眾人都知道「回頭」的是指甚麼,都善意地表示了回應。

曹洪站在遠處滿意地笑了,他有些佩服那位唱歌的中年人。他身邊的親兵們卻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為甚麼沉悶的軍隊忽然變得歡愉起來。

「學生姓阮名瑀字元瑜,

師從文壇大家蔡中郎,

琴棋書畫樣樣精;

如今群雄紛爭多擾亂,

故得四處游覽長見聞,

巧遇官兵亂征民;

吾今無可依靠他中人,

幸遇有緣親朋相聚此,

何不把人來相識?」

听了他的介紹,眾人面面相覷,有幾個年輕人想要回唱,卻唱不出味來,都不由地漲紅了臉。

終還是有一個笑聲回唱出來︰

「先生滿月復好才華,

尤以韻律滿天下;

可憐吾等凡夫子,

胸中未懷半點墨;

如今老夫勉承曲,

答之不好別見笑!

老朽姓華名佗字元化,

常以治病行醫走江南;

歸鄉也遇征兵人,

亂抓新兵如小徒;

老朽憐他未冠齡,

因而替他上戰場。」

眾人尋聲望去,回唱的是一名老人。

老人蹲坐在亂石上,他白發白須卻不顯老,他內穿深青色布袍,外套一件無袖的布甲,腰間掛了個金箍鈴,不遠處的地上擺放了一只灰色的行醫木箱,懷著抱著一個簍子,簍子上有一個睡著的嬰兒。

老人的左邊彎著一個少年,少年有一雙明亮的眼楮,伸出一只小手正在捏嬰兒的臉頰,嬰兒「嗚嗚」地叫喚引來老人的注意,老人收回看向中年人的目前,神色稍稍責難地看了一眼少年,少年吐了吐舌頭,跑開不遠處的行醫木箱,背對著老人也不知在擺弄些甚麼。

老人的右邊是一個雙手環胸的壯漢,壯漢體格健壯,孔有武力,國字型臉,身穿布甲,背著一柄象鼻刀,正靠在樹桿假寐,此時他一只眼半眯開來,看到老人和少年還有嬰兒的舉動後,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原來先生便是陳留名聲遠播的阮瑀!」曹洪拍拍手,終于朗聲笑道,「可真是趕巧,某正缺人手,不知道先生可願歸帳下書記否?」

阮瑀看了一眼曹洪,撇過頭道︰「承蒙錯愛,愧不敢當。瑀之才,如同浮游,哪有才能可擔當。」

曹洪皺了皺眉頭,強硬道︰「先生之才剛才可是有目共睹,若先生擔當不了,還有何人可擔當?可別再推辭!行軍路上,有勞先生了!」

糧草兵們不作聲,暗暗觀望此二人,只見一個一臉的笑意,一個一臉的不悅。

兩個沒有再說話,一個親兵上前,打斷他們的思緒︰「回稟將軍,麥已收割好!請查看!」

曹洪眼楮一亮,沒有再顧上阮瑀,走到一輛輜重前,打量著剛割完的麥子,笑道︰「這下便好了,傳令,行軍前進,天黑前趕到襄邑!」

「是!」親兵立即向糧草兵們發出行軍指令,很快地,一支隊伍打理好,緩緩地向前方走去。

(二)

離兗州越近,眾人的神色越沉寂。行軍所到之處,竟荒蕪人煙。

雖然一路行軍順利,沒有遇上敵軍,但眾人的心情很沉重,同為百姓者已是很少遇見,遇到的更多是空的村莊,空村莊里多是些空房子,偶爾也遇上一些平民,但也多是些老人,瘦骨嶙峋的。

那田地里的麥糧已經熟透,可卻沒有人來收割,糧草兵們雖然興奮地又得到一份收獲,卻完全沒有高興的氣氛,有時遇到的田地像是被洗劫了一番,面目全非,可憐那些田地長滿了雜草,這時有些糧草兵們想把多余的糧草送到那些饑餓的人的手里時,卻被曹洪制止,曹洪揮手命令眾人加速前進,在那些敬畏的平民的眼中,他們不得不緩緩前進,也不法知道身後那些無可依靠的人將會如何。

房子破敗的情景變多了,有時還能在路上遇到已經餓死的鄉紳,那些鄉紳體型肥胖且臃腫,多是些華貴的絲綢,可是那些絲綢破碎得可怕,像路邊的乞丐裝,渾身沾滿了灰塵與污垢,偶然還能遇到一兩個流荒者,可是遇見了他們後,臉色全變了,都遠遠的跑開。

離故土越近,阮瑀的神色越來越凝重。這天,他不禁地低吟道︰

「丁年難再遇,富貴不重來。

良時忽一過,身體為土灰。

冥冥九泉室,漫漫長夜台。

身盡氣力索,精魂靡所能。

嘉肴設不御,旨酒盈觴杯。

出壙望故鄉,但見蒿與萊。」

糧草兵們悄悄地注視他,但見他頭戴布冠,內穿一套深色儒服,外套一件無袖布甲,腳穿一雙長靴,與數日之前大為不同。雖不知他說的是甚麼意思,但已經習慣了這位書生的派作,見到他滿臉傷感,也跟著唏噓起來。

曹洪「哼」了一聲,沒吱聲。

阮瑀眯眼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滿。這段時間他算是見識到這位少年將領的手段了︰自從上次割麥時忍不住感嘆了一回,便被這位將領任命為書記——這可不是他自願的,誰不知道當今世道亂混亂,他可不想被卷入這事非,然而他卻不得不感激他,畢竟他只是一介書生,不可能和農民一樣,真的可以下田做活。他現在是書吏了,至少不用做些體力活。

快到家了罷。他暗想著,對自己的遭遇有些好笑,這些年也沒回來,不知道故鄉變成甚麼模樣,常年听那些跑商們談起,印象中似乎兗州一直不太平。

不過也沒甚麼啊。他還是笑出了聲來。

「快到家了罷?回家的感覺真好哪。」一個聲音響起來,伴隨著「咿呀」的嬰兒聲,不用想,鐵定是這糧草兵里唯一的軍醫︰華佗。

阮瑀笑了笑,雖然身在軍中,不必太拘禮,他還是拱了拱手道︰「是呀,華大夫,瑀常年在外游歷,甚少回家,也不知家道如今是何模樣。」

「觀先生滿月復才華,便知家境很好罷,不然哪來的一身好才情。」

阮瑀客氣道︰「不敢,家父雖是出生于書香門地,然而是瑀少年時幸遇蔡老師指點,這才有幾分才情,若說蔡老師之情比之吾才,可謂是月光對之螢火!」

「蔡先生?是那個文壇大家蔡邕先生麼?」一個幼女敕的聲音叫起來。

阮瑀毫不猶豫地望向那個聲音,笑道︰「原來小小孩童也知道文壇大家蔡邕蔡中郎?」他知道那個少年,他是荊州大家龐氏的嫡子龐林,小名小童。

「那是當然!」小童翹起嘴巴,不滿道,「又把人家當成小孩子!」

阮瑀失笑,隨即似乎想到了甚麼,神色又感傷起來。

小童疑惑,阮瑀的書僮阮介解釋道︰「先生的老師已過逝,適才咱家先生想起,不覺感傷。」

小童听罷差點驚呼,被華佗一拉,他連忙拽住了華佗的衣擺,把臉埋了進去。華佗淡然一笑,輕撫小童的臉袋,無聲地安慰他。

良久,少年抬起頭,有些怯怯地問︰「那蔡先生是怎麼死的呢?」

他問的實在是直接,阮瑀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老師是因為哭董相而死的。」

董相?是董卓!小童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天真地看著阮瑀,好奇地問︰「為甚麼會因為哭董卓而死呢?」孩子的他還分不清甚麼孰重孰輕,他只把這一切當成故事,急切地渴望听到精彩的故事。

對于董相,眾人對他的印象幾乎都是一個模樣︰殘暴不仁。眾人對他們的談話想听又不敢听,曹洪皺著眉頭打斷他們的話,大聲道︰「加緊趕路!再不快些天要黑了!夜晚的林子很危險!」眾人听罷,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小童不依地拉住阮瑀,追問道︰「為甚麼蔡先生會因為哭董卓而死呢?」

阮瑀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道︰「當年董相進京,廢先帝另立獻帝,挾天子以令諸候,凡是對他有所反抗者,一律格殺勿論!他雖做了許多殘忍之事,然而卻十分敬重蔡老師,後來董相被呂將軍所殺,並被天下人所唾棄,蔡老師只因當眾說出感激于以前他對自己的恩待,便被冠上同謀的罪名,因而被王司徒所殺——」

他沒再說下去,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小童卻沒有注意到,但對于這個故事里的主角被冤殺而感到憤憤不平︰「哼,那個王司徒也太壞了,蔡先生也只是說說而已,就被冠上同謀,像這樣的壞人,哼,還有那個呂布,將來,將來一定倒霉!」

阮瑀小小地失笑了一聲,忍不住輕扣小童的腦門︰「小小孩童,知道甚麼是壞人麼?瞧你氣的。」

「哼,呂布是壞人,因為他殺了人!王司徒也是壞人,他殺了蔡先生!」

「瞧你一口一口地說‘殺人’,小小年紀也不知個分寸。」阮瑀忍不住語重心長道,嘆道,「世上哪有這麼多壞人——」

「可是,可是你說過,呂布殺了董卓,難道他不是壞人麼?王司徒害死了蔡先生,難道他是好人?」小童不服地反駁。

「這,……唉,也不能這麼說。」阮瑀嘆了一口氣,淡淡道,「听聞董相雖是嗜血殘忍之人,然而他少年時不拘小節,涼州俠士敬重他豪爽痛快;呂將軍三番換主,雖是反復無常之小人,然而卻在董相死後內亂時曾勸王司徒離開。由此可見,這兩人雖是天下眾人口中之大惡,然而所做之事也全非惡事!更兼王司徒雖然錯殺了蔡老師,然而正是他策劃連環計,成功反間董相與呂將軍,王司徒為天下去除一大害,難道他算是惡人?人之初,性本善,天下本善,何來惡之說?」

小童眨了眨眼楮,只剩下滿臉的疑惑,問︰「那阮大哥不恨害死你老師的人?」

阮瑀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地搖頭︰「早已恨不起來。」他早已經過莽撞之齡,經歷了多年的傷痛,他開始知道老師究竟是因為甚麼而離去,他不想步上老師的後塵。他看了一眼前方的曹洪,眼中透露著堅決——他不會妥協。

隊伍開始沉寂下來,行軍的速度加快了起來。

(三)

兗州,陳留郡,襄邑縣。

夏天的傍晚來得晚,然而天色還是漸漸暗了下來。

天空的周圍,承受著落日的余輝,山峰擋住落日的紅光,落日的紅光願散去,把雲映得一片火紅。山峰下的睢水,波光粼粼,清澈見底,幾只水鳥略過湖面,輕快地叼走了尾巴搖罷不已的小魚。河流的另一邊,是綠草生機的平原,草叢里能找到幾只迷路的蝴蝶,連接平地是那茂密的樹林,樹林的深處,傳來的是鳥鳴聲和夏蟬的不間斷的吵鬧聲。

又是扎營作息的時間。

來到平原的糧草兵們熟練地分配任務︰有十個人從輜重中取出牛皮制作的巨大篷子,再由十個力氣十足的糧草兵把附近的幾棵大樹砍下,砍成四個筆直的木樁,四個人把那些樁釘在地上,用它支起蓬子,再有八個人把多余的篷角踩在地上,再釘入地里,這樣,一座座軍帳便出現了。

一些人去林子砍些桑柘樹用來鑽木取火,並開始在地上挖坑,支起小木架,當火種出來後,立即放些干柴以防火種熄滅,等到火穩定後,又立即取來燈盞分配給各個帳篷里的糧草兵;一些人先用鍋乘些輜重上的稻米,再去河里清洗,後用水煮;一些人光著膀子,「撲通」一聲扎進河里去捕魚;還有一些人走去樹林里去挖些野菜,采些食用果子,或是去捕獵,半晌他們帶著各種各樣的吃食放進水里煮,很快的,在悄無人炊的平原上,一縷縷輕煙升起。

快要晚飯了。糧草兵們的臉上露出一絲歡快。除了軍中的伙夫,其余人皆帶著被子進了軍帳,開始打理自己的行裝。

華佗隨眾人隨軍大半天,眼看不用再繼續趕路,不由地松了一口氣。他帶著黃忠和小童走進一個軍帳,也開始整理起來。

小童早已經累得不行,隨手就把自己的被子床鋪丟在床榻上,一直躺著不起來。

他的個頭雖小,不過還是佔了大部分空地。黃忠好笑道︰「還不起來,佔著這麼大的地方,咱們都沒法鋪啦,快起來,不怕被罰麼。」

小童「嘻嘻」地一笑︰「不怕!就不起來,除非你幫忙。」

黃忠挑了挑眉頭,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失笑道︰「好罷,你還不快起來,當心被你師傅處罰!真是個小懶人。」

小童也不氣惱,笑眯眯地跑出了帳外,黃忠和華佗都听到他叫著「阮大哥,阮大哥!」,跌跌撞撞的聲音響起來,伴隨著糧草兵們的低聲咒罵,卻擋不住那一路跑過去的歡笑聲。

「這孩子喲,真不知道如何說他好,黃郎將,你可別介意。這孩子被寵得,……他還不理解這是從軍罷。」華佗聞聲哭笑不得,剛想踏出帳外找人,卻還是停下腳步,從簍子里把嬰兒華雲輕輕放到床榻上。

華雲的體重比起幾個月前似乎胖了些,身體也長開始結實了,他有一頭短發,看上去真像雛鳥的絨毛。他安靜地睡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非常討人喜愛。

「某自是不會介意。」黃忠低聲道,「某自是知道,林小公子人雖小,卻也能吃得下苦來。這一路行軍過來,少說也有幾百里,他雖天天懶于鋪床疊被,卻不像有些新兵蛋子,天天叫苦,他也不會夜晚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著哭。」

華佗打理物品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若無其事地繼續,很快地,他們鋪好了。華佗月兌下木屐,跪坐在床榻上,看著沉睡的華雲︰

「這倒也是,老朽行醫數十載,回想起來,這還是第一次正式地從軍哩!開始的時候頗為忐忑不安,多虧小童,雖然鬧出不少的麻煩,不過卻緩去了老朽的煩悶之心,唉,這一路也不知能否走得下來。」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黃忠安撫道︰「華神醫對子有救命之恩,某應當盡全力,護你周全。」

華佗看了他一臉堅定的神情,輕聲道︰「救人乃是醫師之責,黃郎將不必如此。——何況這本與你無關,你卻參和進來,老朽還應向你致歉才是。」

黃忠搖頭,認真道︰「華神醫,某是自願前往,並非是無辜受牽連。公對子有再造之恩,如若無公,某會痛失愛子,痛失愛子者,不亞于丟其性命!某說一不二,既然公對某有恩,某當拼其全力,哪怕身死,也會護公安全!」

華佗有些受寵若驚,慌忙道︰「老朽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小小的醫師,愧不敢當。黃郎將已位居官位,何必為一醫師拼其所命。」

黃忠不認同道︰「華神醫不必拿話誆人,某書雖讀得不多,卻也曉得人要知恩圖報。雖說人分四等︰士、農、工、商,世人皆以士為豪,而恥于工、商!公為醫師,雖屬于工,然而其行為卻大于士!醫師雖為世人所恥,然而公救其愛子、救其無數人者,乃是天下人所敬佩之人,何必自謙?」

華佗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結結巴巴道︰「黃郎將真是好見識,讓老朽無話可說。老朽也不多說了。」他謹慎地拜禮,輕聲道︰「這一路行軍,請多照顧。」

黃忠連忙扶起他,口中直道︰「哪里,哪里。華神醫,快坐下來歇息。」

他們正說著,忽然帳外傳來一陣撕心裂肺地慘叫聲。兩人一呆,驚動了床榻上的小華雲。華佗立即俯子,輕拍他的胸,哄他入睡。

華佗猶疑地問︰「發生了甚麼事?」

黃忠皺著眉頭,快速走到帳門前,掀開帳簾往外瞧,斷然道︰「華神醫先別出去,待某出去一瞧。」

華佗心下一緊,低聲道︰「明白了,老朽不出去便是。黃郎將,記得把小童叫回來罷。」他抬頭,早已不見黃忠的人影。

(四)

晨昏。

落日剛要下山,天邊就出現淡淡的月亮。落日的余光已經撒在河面上,把河水映得通紅,河流緩緩地流淌著,像一面詳和的鏡子,微風吹動了河邊的樹柳,幾片柳葉落下,蕩起幾回波紋,又歸于平靜。

寬闊的平地上,有幾十只帳篷有條不紊地座落在一起,不遠處,還有一座擁有前、後兩個門的帳篷,前門有熱氣冒出來,那是因為有十幾名糧草兵在帳內升火做飯。篝火的影子映襯在帳篷上,鍋中熱氣騰騰,蓋不住的肉香從中飄逸出來,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糧草兵們拿著碗,目不轉楮地排隊等候。

一個糧草兵拿著空碗進帳篷,從前門後,再從後門出,他的碗里多了一份粟飯和野菜伴肉。他端著碗找到一個人少的角落,等待同伴的到來,不一會兒,果然有幾個人都來到他身旁,這才用竹木箸吃了起來。

很快地,原來寂靜地平地上,回蕩起盛飯的糧草兵粗獷的吆喝聲︰「都別急!排隊一個個地來!多著呢,不怕吃不著!」喊得挺有氣勢,糧草兵听罷一個個都乖乖地等候著。

「撲通!」一個物體墜落的悶聲從不遠處的林子里傳來。

曹洪蹦了起來,手握刀喝道︰「甚麼人!出來!」

眾人嚇了一跳,尋聲望去。

寂靜的樹林里,不知甚麼時候起,躲著一群人。曹洪警惕地打量著他們,不由地沉下臉。他看到林子里的每棵樹幾乎都藏著一個人,這些人都是穿著破爛的青年漢子,雖然滿臉污泥,狼狽不堪,但體格似乎很健壯,此時的他們盯著那香氣飄逸的帳篷,吞了吞口水,全然是一副饑餓模樣。

曹洪猛然喝道︰「全軍听令!殺!殺了他們!」

殺人!糧草兵們露出愕然失措的神色,似乎沒听明白。

林子里的漢子們听到曹洪的話後,紛紛變了臉色,一個人高聲喊道︰「官兵好不講道理!遇到饑民非旦不給活路,還要殺人滅口!吾等是陳留來的難民,好不容易逃出兵災,沒想到卻是落得這般下場!」

「將軍,您看——」曹洪的一名親兵低聲詢問。

曹洪盯著那群林子里的漢子,冷聲道︰「敵人會各種各樣的打扮,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他看著猶疑不定的糧草兵們,不為所動,繼續下達斬殺命令。眾人心中不滿,曹洪見狀,終是拔出手中刀,大喝道「敢不听令者,軍法處置!」

這實在是太為難人。糧草兵們都是平日耕作的農民,哪里意識到從軍後得去殺人。這殺人可是犯法的大事,誰也不想被關進大牢。

離林子里最近的糧草兵是一個年輕的瘦高小伙子,他听到曹洪的話後就凶狠地瞪向林子里的那群人,仿佛他們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呼吸粗重起來,他努力在臉上做出猙獰的神色,然而卻在一個饑民膽怯的神色中心軟了下來。

那饑民是個中年漢子,個頭高大,衣服破爛,頭發蓬蒿,臉上有胡渣,他一臉淒苦,磕磕跘跘地不顧一切沖向瘦高小伙子,口中直叫︰「官爺,饒命啊!」

瘦高小伙子原先裝出來的硬氣瞬間瓦解,他開始心有不忍,想向曹洪求情,他才抬頭,就見曹洪驚恐地大叫︰「危險!」然後就感覺自己的背後一陣巨痛,口叫不由地發出一個「啊」的聲音,他發出的是驚訝,但在眾人的耳里卻是慘叫。

黃忠踏出帳篷後看到的就是那幅場景︰一群糧草兵們呆呆地看著不遠處地林子,林子里的每棵樹後都藏一個人,少說有三百來人。離林子最近的糧草兵似乎張口要對曹洪說話,那向他奔跑來的中年漢子眸子一閃,趁他不注意時,從腰間迅速拔出一小刀,快速地刺進那糧草兵的背後,糧草兵「啊」地一聲,睜著大大的眼楮倒了下去。

那個小伙子糧草兵倒在了血泊里,他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來。

「殺!」中年漢子大喝一聲,林子里的那群饑民仿佛是了信息似的,矯捷地竄出林子,迅速沖進糧草兵里,四處絞殺。

真的是絞殺!襲殺來的太突然,離林子最近的糧草兵們一個一個被那群饑民刺穿了胸膛,來不及反應,便紛紛倒在了地上,死了。

「 當!」這是碗不斷摔碎的聲音。

所有糧草兵們看到,那群林子里的饑民都握有一把刀,血淋淋的刀!原來他們不是饑民,沒有饑民會持刀殺人的!糧草兵們倒吸了一口涼氣,沒來由地,一股恐懼從心中躥起。

「嘩」地一聲,亂了,糧草兵們一時沒想起來反抗,竟四下散開。

「不準後退!違令者斬!向前殺!」曹洪見狀心中急得團團轉,毫不猶豫地揮刀殺掉襲擊他的偽裝饑民,大聲吼︰「殺啊,不殺的話,馬上死的人是你。跟緊某!別散了隊伍!」

眾人听罷仿佛開了竅似的,迅速跟在曹洪的後面,曹洪奮勇殺敵,那些偽裝饑民似乎不是對手,幾個照面下來,紛紛被斬于刀下。糧草兵們看罷似受鼓舞,紛紛揮出鐵鋤,也開始咬牙地搏殺。

雙方不要命地廝殺起來。那些精壯的饑民殺人的動作很是流利,剛開始的時候一把精制刀毫不客氣地刺穿糧草兵的胸膛,眼也不眨一下揮刀刺殺向一下目標。糧草兵們先是不善交戰,畢竟多是鄉下來的老實人,在看到同伴們相繼倒下去後,終是瞪大了眼,幾個人輪番圍殺一個,那死死緊握的鐵鋤揮向的對象似乎不是人,而是一片田地,一個饑民疲于招架數名糧草兵,在付出頭破血流的情景下,最終體力不支,痛倒在地。

所有人似乎殺紅了眼,血色飛濺,沾到他們的臉上、手上甚至衣服上,似乎像是在下雨,可卻又不是。——天要下的是雨麼?可是為何空中彌漫的是全血腥的味道?死亡已經不再讓人害怕,因為只要把對方殺死,讓他倒下,自己就能活下來。

「哇!阮大哥,你在哪里?」黃忠心下一緊,是小童的聲音。他尋聲望去,只見小小的身影在人流中左晃右擺,周圍絞殺一片,一時間忽略了孩子。

一個中年漢子盯住了那只獵物,嘴角露出一絲嗜血的笑容,他輕快地沖向小童,準備劈下去——

「危險!」黃忠大叫一聲。

「鏘!」一柄寬刃刀攔住進攻,曹洪側身躲閃,手一勾,把小童抱進懷里,一個飛身,安然落到一旁。

「將軍!」曹洪的親兵們紛紛想沖到他的身邊,然而卻被那群饑民們擋住了去路,雙方打了起來。

那個中年漢子眼一眯,抽刀再刺上去,曹洪也想不想,把小童推到身後,雙手緊握大刀,橫攔截住攻擊,狠力一舉,攻擊被打回去,兩人退後一步,雙雙照個面,心中皆是一驚。

「你是曹洪!」那人首先一驚。

曹洪面色一寒,冷聲道︰「你認得?」

「何止認得。」那人笑了,冷笑道︰「有誰會不認得當初敢說出‘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的人來?將軍好生氣派,當年曹操隨關東群雄起兵討伐董公,兵到滎陽,可還記得徐榮將軍否?曹操敗于徐將軍,且失其坐騎,將軍見狀下馬,把馬讓給曹操,這才幸免于難。」

曹洪聞言越發確定他們絕不是饑民,喝道︰「你們究竟是何人,敢在此攔路?」

那人猙獰一笑,舉刀再刺,卻被曹洪避開,他順勢橫劈,卻再次被曹洪架住。兩人隔著刀僵持不下,腳下也開始顯真功。那人上半身紋絲不動,只用膝蓋撞向曹洪的膝蓋,曹洪發力用刀推開與他之間的距離,縱身往旁邊一跳,不料那人揮出一拳擊向曹洪的胸膛,曹洪半空中側身一躲,再次險險地避開。

那人「咦」了一聲,隨後驚奇地看著他,笑道︰「真想不到,將軍年紀輕輕,倒挺有本事!听說兗州都快把曹操趕出去,你還愣在這里做甚?若是跟從了某,管保好吃好穿。」

他這是起了愛才之心,語言里滿是對曹洪的贊賞,雖然很是莫名其妙。他直呼曹公的大名卻實在無禮,曹洪氣得不輕,罵道︰「呸,某家主公乃是朝廷中人,怎可與你們這些亡命之徒相提並論!」

「哼,有誰不知,現在的朝廷不過是一擺設,說不定哪天又該易主!你既然這麼不識抬舉,可別怪某不客氣了。」那人拉下臉來,對曹洪的回答很是惱怒,他不再羅嗦,眼神中迸出殺氣,兩人屏住呼吸,緊緊地盯住對方。

殺!曹洪首先沉不住氣,一個俯沖,掃向那個中年漢子。那人舉刀格擋,伸出右腳橫掃,曹洪跳開,半空中蹬向他胸口,那人撇開頭,閃過曹洪的大刀,右手的刀直接砍向曹洪的腿,曹洪一驚,急忙縮身向後退,用刀抵住那人的攻擊,兩柄刀相撞,出發不協調的聲音,那人的力氣比曹洪的大,連把曹洪震退幾步,曹洪只覺胸口憋著一股悶氣,悶得面色蒼白,等他呼出幾口氣調理好後,發現那人的刀已經刺向他的喉嚨,他來不及倒吸一口涼氣,一個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

是阮瑀的書童,阮介。

悶聲在曹洪的耳邊響起,那是刀刺進後背的聲音。

「怎麼是你!」曹洪錯愕。

阮介申吟不已,痛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敵軍來襲時,阮瑀和他的書童阮介早已躲了起來,听到小童在呼喊他的名字,阮瑀不得不吩咐阮介找回小童。阮介踏出帳外,一路小心地尋找,結果就看到那個中年漢子要殺曹洪,而周遭都自顧不暇,當時也沒有多想,就直接沖了過去,替他擋了一刀。

中年漢子冷哼了一聲,拔刀,再刺。

曹洪一驚,迅速把阮介向身後一拉,大喝道︰「小子,快帶人離開!」說罷,死死地纏住那人。

一直癱倒在地的小童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血人在他的上方撲倒下來,把他狠狠地壓住,他被壓得透不過氣,嚇得發不出聲音,淚水在他眼眶里打轉,卻愣是沒掉下來,他哆哆嗦嗦扶住受傷的阮介,好半晌才想起要去找師傅救人。

他張開口,還沒說話就被人捂住了嘴巴。小童面色一白,掙扎了半天才發現那人對自己沒有惡意,他定楮一看,原來是黃忠。黃忠憐愛地看著他,二話不話,把他摟進懷里,再扛起阮介就向華佗的帳篷方向飛奔而去。

他跑得快而平穩,那群相互砍殺的兵士只覺有一股風吹過。小童咬了咬牙,把阮介的衣角揉成一個團,捂住他的傷口。阮介「哼」了一聲,雙眼緊閉,齜牙咧嘴,他傷得很重,那後背的口子一直在流血,直把他的衣服染成了紅色。

剩下的就交給師傅罷。小童抬頭,遠遠地看到那兩個人還在廝殺的身影。

(五)

「師傅!」一個哭腔響起。

帳篷內,剛哄小華雲睡著的華佗抬頭,就見黃忠摟住紅著眼楮的小童直朝他奔來,他眉頭一皺,赫然看到黃忠扛在肩膀上的阮介。

阮介的背後被小童捂住止血,他嘴唇無色,雙眼緊閉。

「這是怎麼回事!」華佗低聲問。他忙站起身來,騰出一塊空地,讓黃忠小心地把阮介趴在榻上。

「師傅!你快救救介哥哥!」小童拽住華佗,一臉哀求。

華佗拍拍小童,把他輕輕推在一旁,上前給阮介診治。他翻了翻阮介的眼皮,阮介的眼珠向上,開始翻白;接著看了他的臉色,幸虧小童為他止過血,面色呈現的是黃色;再探探他的手腕把脈,真好,還在跳動。

「只是擦傷皮!所幸傷得不重!」華佗吁了一口氣,「必須得止血,不然就麻煩了——先打一盆熱水來,清洗一下傷口,……」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哪有熱水可用?不由地嘆氣道︰「只是外面……」

「讓某去罷。」黃忠低聲道,「負責伙食的那邊應該有熱水的,某這就去!」

華佗頓了一下︰「快去快回!」說一說完,黃忠立即奔出帳外。

「小童——」

華佗的說還沒說完,小童立即把他的灰色行醫藥箱遞上,很老道道︰「師傅,給!是這個罷?」

華佗笑了,沒錯,需要的便是那灰色的行醫藥箱。

他打開行醫藥箱,里面五花八門。首入眼簾的是連接藥箱的蓋子上懸擺的是九類銀質針具,大小不同,長短不一,分別為鑱針、圓針、鍉針、鋒針、鈹針、圓利針、毫針、長針、大針。箱子里用木片分隔,平均規劃若干塊空地,擺放各種不同的陶質藥瓶和已曬干的藥草,最下邊的兩個角落里疊放一方布和幾卷紗布。

「掌燈!」華佗吩咐。

小童端來燈盞,華佗從行醫藥箱里取出一根長針,長針的針體較長,約六寸,他把長針放在燈盞里燒烤了片刻。華佗盯著阮介的後背,似乎在尋找些甚麼,這時長針已經發燙了,他開始下針,一瞬間長針直接沒入在阮介的後背的某處,長針深刺,阮介悶哼了一聲,他後背的傷口因為長針的刺入停止了流血,皺起來的眉頭不久又慢慢舒展開來,他安詳地呼了一口氣,終于緩過了勁來。

華佗低聲道︰「睡一覺罷,睡過便好啦。」阮介的目光露出感激的神色,听話地閉上了眼楮。他放松了身體,一股困意襲來,他漸漸入睡。

「華神醫,熱水來了。」黃忠的聲音平穩地傳來。

華佗驚訝地抬頭,這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見黃忠神色平常地用木盆端著一盆熱水大步地進了帳篷,那水還冒著熱氣。華佗暗暗打量他,見他安然不恙,不由地呆了片刻。

「放這罷。」華佗半天才開口。

他從行醫木箱里取出一方布,浸在熱水里。他走到阮介面前,把他的上衣退去,光潔的後背前有一道刀傷,血已被止住,化不開的血淤積在傷口周圍,顯得觸目驚心。華佗把雙手浸泡在熱水里片刻,從熱水里取出布來擰干。他拿著冒著熱氣的布小心地擦拭著阮介的傷口,很有耐心,很仔細,不一會兒,血跡被清洗掉,阮介的後背只留下一道清晰的刀傷。

小童見狀把行醫藥箱再遞上,華佗笑著取出藥箱里的一個陶制藥瓶和一卷紗布,口中道︰「這下便好啦,只要涂些藥膏,再用紗布包扎起來,好好調養,不出半月,定然全愈。」他一邊說一邊做,手中的動作飛快,那藥膏不似尋常所見的軟膏,而似粘稠之類的液體,它們被均勻地倒在阮介的傷口上,華佗再把一卷紗布撕開,裹住阮介的傷口。做完這些事後,華佗似乎終于松了一口氣。

帳篷內安靜了下來。華佗跪坐在榻上,閉眼假寐;黃忠站立一旁,默不作聲;小童看了看睡著的小華雲,又瞅了瞅阮介,對于他的傷口想踫又不敢踫,終于輕聲地問︰「阮大哥,你睡了麼?疼麼?」

華佗睜開眼,敲了敲他的腦袋道︰「不許再打擾人休息,他好不容易才睡下!都是你這搗亂的,外面不太平你也敢亂跑!也不怕受傷!」

小童紅著眼楮,撲到華佗懷里,嗚咽道︰「師傅,都是小童不好,下次不跑了——那阮哥哥怎麼辦!」

「還嫌不夠亂麼,你呆在這里,不許亂跑,再跑出去試試!」華佗瞪著他。

小童咬了咬嘴唇,一臉地不依。

黃忠見狀,低低地勸道︰「讓某去找他來罷,這也好讓你們放心。」

華佗看著他,終是嘆了口氣道︰「真是讓黃郎將費心了。」

「不妨事。」黃忠淡然一笑,再次步出帳外。

(六)

曹洪與中年漢子再交手數合,均發現不能快速戰勝對方。

那人盯著他半晌,終是慢慢道︰「不愧是曹操帳下將領,如此年紀便有此等身手,假以時日必成吾主之大患,看來定不能讓你活過今天。」

曹洪抿唇,額頭出現幾滴汗水,他直直地看著他,面色嚴峻,心中對那人的身手了解幾分,倘若是自己再過幾年,那人斷然不是自己的對手,然而……

「你認得洪,可洪卻不曾認得你。」曹洪一副恨恨地神色,「洪武藝既勝不過你,就請讓洪當個明白鬼罷。」他心卻想,你不過略勝一籌,真要殺起來,還不一定能勝得過呢!眼下最關鍵的是把他們底細弄清楚。

那人冷笑一聲,心想,若是殺了曹洪,便是大功一件。此時他早已把曹洪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便道︰「某是呂將軍帳下副將——魏越。」他原是呂將軍手下愛將,但生性不檢點,專愛做些殺人放火的勾當。

呂將軍?呂布!原來他是目前偷襲兗州的呂軍!他怎麼會在這里!曹洪一驚,心中殺氣騰騰,他的腦海中顯現一個身影,他的殺機更甚,他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放跑他,不然……計劃會失敗!

他心中焦急,手中的刀開始失去準頭,他越急,手中的刀就感覺越鈍,怎麼砍也砍不到對方,反觀對方游刃有余,沉得住氣,不時在他身上劃上一個口子,雙方起初打得不可開交,接著曹洪越打越快,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可是他似乎沒感覺,只憑借一口力氣頂著,打到最後,竟是魏越佔了上風。

周周的糧草兵和饑民漸漸停止了廝殺,仿佛明白這場戰爭沒有多大的意義,雙方都能看到對方的眼里充滿了麻木,有些受傷的人倒地不起,竟也沒人來殺。大多數兵士偷偷地觀望那兩人,如果一方能打倒另一方,那麼剩下來的人一定會投降。如果能把對方頭領拿下,定能鼓舞士氣。

刀與刀相撞,發出陣陣撞擊聲,听得曹洪心中急切如焚,動作越發不順暢,他擔心那個計劃會發現,萬一……不好!越魏的刀砍了過來,他只是不小心走了神,這一分神立即露出了破綻,那刀呼嘯著乘風砍向他的脖子,眼看就要躲不過之際,一柄象鼻刀擋住了它的去路。

曹洪退守一旁,呼吸粗重,他死死地瞪著那把差點要了他的命的刀,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得救了。他松了一口氣,這一松口氣,他才發覺後背已經冷汗涔涔。

再抬頭,那柄象鼻刀的主人他認得,是和那個華神醫一伙的中年壯士。

黃忠踏出帳外找阮瑀,還沒看到人,就見曹洪和那個中年漢子還在激烈地搏斗,他原是打定主意在旁看的,眼見曹洪處于下風,這才大喝了一聲,上前插手。

曹洪和黃忠對望一眼,默契十足地準備聯手戰魏越。然而當曹洪再舉刀發起進攻時,這才查覺自己的雙手已發麻,他頓失力氣,這一停頓的功夫讓魏越瞅準機會,直砍向他的右臂,黃忠挺身揮刀阻止,「鏘」地一聲擊退魏越。曹洪心下了然,自己已是無法再戰,只得退守在後,心下自保。

魏越和黃忠廝殺起來,雙方拼力砍向對方數回,均被對方反擊回去。魏越心中一驚,一方面對于這半路而來的壯士的攪亂讓他咬牙切齒,另一方面驚愕地發覺對方武力之高不在于他之下。他收起刀與那人對峙,腦中飛快地思索,這才知覺,自己的手臂被震得一絲疼痛。

「殺了他!不能把他放跑!」曹洪在一旁低吼。

黃忠皺了皺眉頭,緊緊地盯著魏越。

「殺了他們!一個也不留!這是命令!」曹洪在一旁斥喝。

黃忠屏氣凝神,把刀舉起,殺意漸起。

魏越冷冷地直視黃忠,然後把目光轉向曹洪,但見曹洪一臉除之後快的神色,便恨恨道︰「不知曹將軍呆在這做甚?雖是各位其主,想必對投降之人也不會趕盡殺絕——將軍如此狠絕,難道是有不可告人之事?」

他這是臨死前的絕望之語,不想無心之說卻正中曹洪心中之事。曹洪發狠地沖上去,大喝一聲︰「敗軍之將猶敢擾人軍心!」

曹洪用刀砍向魏越,魏越冷笑一聲,連忙避開,正要舉刀回砍,不料手臂感到一陣巨痛,他瞬時知道是因為跟黃忠交戰所致,無法回擊,他只能躲開。

這一下,他陷入了絕望。他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

越魏大聲道︰「撤!快撤!回去稟告呂將軍,就說襄邑縣發現曹兵蹤跡!」

「殺!」曹洪嘶聲地喊,他的雙手依然麻木,不過他顧不上了,他發狠地把刀刺入自己的手臂,一股血涌了出來,無力感漸漸消失,他感到一陣巨痛,不過幸好,手不再麻痹。

他揮刀,帶著血色飛舞,狠狠地劃向越魏的頭顱。

越魏喊著︰「快撤!稟告呂將軍,襄邑發現曹兵蹤跡!這麼說他一定會明白的!」

「將軍,那你怎麼辦!」一個饑民高聲大叫。

越魏已經沒法再說話,所有人眼睜睜地看到,魏越的腦袋飛在半空中,又重重地落在地上,滾了幾滾,再也不動彈。再回頭看看越魏的身體,只留下沒有頭顱的身體,不一會兒,才轟然栽倒在地。

「將軍!」饑民恐慌不已,一個饑民抹了抹眼楮,沖到越魏的人頭前,抱著它帶頭逃跑,「嘩」地一聲,饑民四下散開。反觀糧草兵們卻個個呆頭木腦,好半天才反應到自己這方勝利,不用再殺人。

「殺!不準放跑他們!」曹洪的吼叫聲在他們耳邊響起,糧草兵們慌手慌腳地攔劫那群饑民,然而那些饑民卻逃得飛快,不一會兒幾乎全竄進了林子。

太陽已逐漸西沉,風輕輕地吹動,空中迷彌的是淡淡的血腥眯,糧草兵們茫茫然地相互攙扶,在河畔投下慶幸的身影。

(七)

「都說了不準放跑他們!聾了麼!沒听見這是命令麼!」曹洪的神色極為惱怒。

「他們似乎都跑遠了,追不上的還是別再追罷。」一個聲音傳過來。

曹洪猛然轉身,只見一個帳逢里走出來一個中年人,正是打斗不見人影的阮瑀。

曹洪喝道︰「這哪有你插口的份!早不見人影,你倒是去了哪里!」

他這是在責怪他大難臨頭逃之夭夭,可是他也不想想,一介讀書人怎麼會有殺敵的武藝,阮瑀臉色一白,垂頭不語。

黃忠看到阮瑀,大步走到他面前︰「先生好讓人找,這戰亂死傷無數,某真擔心你一介書生如何能敵得下來!先生的書童受傷了,正在華神醫那里,他一直記掛著你呢。」

阮瑀感激地一笑,他看了一眼周圍的糧草兵,低聲回道︰「有勞費心,瑀安然無恙!勞煩請華神醫治療這群受傷的人罷!」

曹洪瞪了他們倆一眼,再看看周圍面色僥幸的糧草兵,甚是不快。他的親兵奔到他身邊,對他的手臂受傷大為驚恐,他卻氣得推開他們,悶悶地走到河邊,撕下衣角,把它泡在河里,準備獨自清理傷口。

嘆了一口氣,阮瑀自願擔負起了後勤,他先命人去深林里把這些戰死的糧草兵掩埋,再讓受傷程度不同的糧兵們去華佗那里醫治,最後他從自己的帳篷里取出平日所帶的布帛、筆、墨,統計不久前所發生的情況。

——五千余人的糧草兵中,有三千余人是老幼之齡,其余皆是精壯的農夫。據統計,此次交戰,有二千余老幼死于亂刀之下,傷者約有二千,傷者里重傷達百余人,其余皆屬于輕傷。

阮瑀看著名單結尾的數目,不由地皺起了眉頭,這次傷亡忒大了!

他抬頭,發現帳外天已經漸漸暗下去,一輪上弦月掛在夜空中。

「已經這般晚了!」他驚訝地自言自語。

他起身,向華佗的帳篷中走去。

他還沒進去,就听見從帳篷內傳出嬰兒歡樂的「咯咯」聲,甜蜜而天真,他當然知道,那是華佗的弟子,華雲的孩童之聲博得帳篷內其他糧草兵的哄笑,那笑聲仿佛夾雜著悲痛後的放松安逸,他的心不由地溫暖了一陣,抬起的腳又停下。

他轉身正要離開,華佗的聲音響起來︰「阮先生,你怎麼來了?不進去坐會?」

阮瑀驚訝地回頭,見華佗手握一杯藥瓶從帳篷里走出來,便拱手道︰「華神醫,瑀本是想去看看書童的,可是怕自己會打擾你們!」他傾身向前,听著帳篷里壓抑的吵鬧聲,發現活著的人真是好。他有點羨慕道︰「里面真是熱鬧啊,瑀還是不要打擾為好!——今天多謝華神醫救了瑀的書童,感激不盡!」他的聲音听上去有些失落。

華佗已經從黃忠口中听說了阮瑀和曹洪的事,了然道︰「哪里,這是老朽的職責所在。」他用無意的口吻道︰「听說曹將軍還在河畔呆著呢,老朽得去送藥,免得他用冷水清洗傷口——」

「讓瑀去罷。」阮瑀的話很直接,華佗意外地看著他,阮瑀苦笑道︰「出門在外,包扎之事瑀還是略懂一二的,不然也不會呆在外頭這般久。」

「如此,有勞先生了。」華佗將藥瓶與紗布遞給他,阮瑀謝過之後向河畔走去。

黑夜像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在四周,月亮殘缺不整地掛在空中,遠處的山峰棕綠,分不清那是森林還是岩石造成的,顯得格外地深沉。月色點點,被柳枝遮住,清澈的河在緩緩流動,河邊石頭上波光粼粼,阮瑀遠遠地就望見那個手臂還滲著血跡的將軍蹲在河邊,他用手使勁地拍打河水,離他不遠處的親兵們擔心不已,卻在猶豫要不要前進一步去阻止。

他們發現了阮瑀,阮瑀朝他們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令他們不由地退到更遠處,心中抱有一絲期望他能說服自己的將軍。

阮瑀走到他身後,他看到曹洪一直在拍著河水,「嘩——嘩——」攪動的河水聲一刻也沒停止過,那殘缺的月影倒映在河中,反復被曹洪的手拍得四分五裂後,又似乎毫不氣餒地漸漸形成原有的殘月。

「將軍。」阮瑀終于開口道,「雖然您的傷不重,然而華神醫吩咐過,傷口不易踫冷水,所以還是讓瑀為你包扎一下罷。」

曹洪「哼」了一聲,沒有搭理他,不過他停止了拍打河水的行為。他猶豫片刻,才站起身來與他平視,在他面前伸出了受傷的手臂。阮瑀愣了一會兒,這才從手里把藥瓶塞拿開,將瓶中的藥涂在他的手臂上,並用紗布一圈一圈地仔細包扎好。

曹洪「咦」了一聲,不禁道︰「這是甚麼藥?既不是粉也不像水,涂上去倒是挺清涼,突然感覺手臂不再疼了。」

阮瑀方笑道︰「這是華神醫的‘膏藥’,早聞他的藥不像尋常郎中的藥。听說這藥能止血生肌,活絡經骨,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曹洪一笑,突然感覺糧草兵里多了一位醫師,似乎也挺不錯。然而,當他想起傍晚的那一幕,神色又黯淡下來︰「那群糧草兵如何?」

阮瑀的神色凝重,輕聲道︰「糧草兵總計五千三百人,有三千兩百人是老幼之齡,其余皆是精壯農夫。此次交戰,有二千三百余老幼死于亂刀之下,傷者約有三千,傷者里重傷達一百五十五人,其余皆是輕傷!各縣幾乎都有傷亡!」

「死傷竟然過半!」曹洪心下一凜,倒吸了一口涼氣。

阮瑀沉重地點了點頭,繼續道︰「除了戰場上陣亡的士兵,其余傷者無論輕重,經由華神醫一手調理好!等會請將軍過目,不過——」說到此里,他頓了一下,淡淡地笑了,「听聞華神醫來自于譙縣,似乎只有譙縣的士兵無一死亡。」

曹洪呆住了。

——老朽以神醫之名擔保,在場諸位盡請放心,諸位若能留下一口氣,老朽定然不會讓他死去!哪怕他只臨一腳便踏入鬼門關,老朽亦會把他拉出來!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人!不會輕易放棄生命!這是醫師的道德,亦是老朽——華佗身為醫師的職責!

他想起了那天華佗說的話。不得不說,他對于那個老頭開始另眼相待,然而——

「多謝先生替洪包扎傷口,請先生早些安寢,明日還需趕路呢。」曹洪的聲音有些疏離而冷漠,阮瑀愣了愣,再感覺到曹洪冷峻的神色後,終得拱手道︰「多謝曹將軍關照,瑀先退下了。」

阮瑀帶著藥瓶和剩下的紗布悶悶地離去。

月亮依然殘缺,然而很明亮。

河邊,傳來夜蛙的鳴叫,不遠處的帳篷,傳來嬰兒的「呀呀」聲,他煩燥地站在河邊吹著微涼的夏風,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

他環顧四周,幾乎除了篝火再也沒其他可以照明的了。

突然他看到很遠處有點點光亮。他走了過去,他看著那些點點如星星般的光,明白那是螢火蟲散發出來的,在黑夜中引人矚目,好像指明燈一樣。

他盯著半晌,忽然冷笑一聲,蹲,伸手捉住那無辜的蟲子,把它碾成了粉。

「你的話就如同這只蟲子,看起來美麗,實則太脆弱。」

他這樣說著,卻驚奇地發現,那蟲子雖成粉,但螢光仍在,在漆黑的夜里,雖然不如它活著的時候矚目,然而仍有一絲光亮,盡管不耀眼。

他盯著那絲若隱若現的光亮,陷入了沉思。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建安神醫傳最新章節 | 建安神醫傳全文閱讀 | 建安神醫傳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