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神醫傳 第十二節:夢回兗亂

作者 ︰ Caspring

兗州,陳留郡,襄邑縣外。

悠遠的雎水河緩緩地流淌,河的中心映的是天邊上弦月的倒影,附近還伴隨對岸隱隱約約的峰影,站在河畔的這頭放眼望去,河面漆黑一片,夜色正濃。

河的這頭,是一片寬敞的草地,連接草地的是一片深林。

襄邑縣,就是這片草地的盡頭。

一堆篝火在燃燒,沒有熄滅,火光「 里啪啦」發出沉悶的聲響,亮光處的周圍是幾十座帳篷環環相繞,帳篷外的不遠處,擺放了幾十輛是輜重車,籬笆把這一切都緊緊地包裹住,仿佛一只受傷的猛獸在獨自舌忝噬傷口。

湖面蕩起幾回波紋,那是水魚在打盹,偶爾浮出水面冒個泡;河蛙在不知疲倦地鳴叫,此起彼伏,听得久了倒也悅耳;深夜的微風輕輕拂過草地,給帳篷里帶來一絲清涼,終是不再顯得悶熱。

夏日的夜晚不冷,帳篷里的糧草兵們和衣而睡。

帳內簡陋而又統一︰中間上方處懸掛一只燈盞,燈光雖然微微弱弱,不過卻可以燃到天亮。它的兩邊是糧草兵們的休息之處。每個帳篷可以容納二十名糧草兵,他們多是在草地上鋪上一層薄薄地床單,直接蓋上一層被子入睡。

松軟干燥的青草味直入他們的鼻子里,夾雜著清新的泥土氣息,這對于他們而言,早已習慣。每個人的心情並不是很輕松,然而伴隨著濃濃夜色,他們終是抵不住瞌睡,還是在疲憊與不安中閉上了雙眼。

曹洪所在的帳篷內當然並不只有他一個人,他並沒有和其他糧草兵有所差別,在他所呆的帳篷里還有他的二十個親兵。

曹洪的頭盔取下,擱置在一邊。和多數人一樣,他也並未退卻鎧甲,亦是就地而睡。為了及時發現敵襲,他把手臂當成枕頭,讓自己更加貼近地面。

夜已深,他皺著眉頭入睡,不知不覺中,他似乎看到了過去。

——他做了夢,身臨其境。

(一)

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夢中,面對汴河,他看到自己對一個人如是說道。

回想起來,四年前那場關東群雄討伐董卓的鬧劇似乎還真算得是一個笑話呢。

猶然夢得那年的正月,兗州陳留縣縣府的布告上出現這樣一個檄文︰

瑁等謹以大義布告于天下︰董卓欺天罔地,滅國弒君;穢亂後宮,殘害生靈;狼戾不仁,理當誅殺!今奉天子密詔,大舉義兵,集結酸棗;起兵共伐,誓鏟惡賊;扶持王室,拯救黎民!

便是這樣的一個檄文,立即得到關東一帶各個諸侯的響應,他們紛紛起兵,然而真正在酸棗會盟的隊伍卻只有八只,似乎是︰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廣陵太守張超,還有便是自己的主公,驍騎校尉行奮武將軍曹操。

如今想來,這聯盟軍稱得上是「東路軍」罷?

夢里的聯盟軍依然是那麼的人心不齊,在辦完各種儀式後已是過了數日,進兵到半路亦是停下腳步,他們開始了整日的置酒高歌,在猜忌中觀望不前。

司州的睪縣城,位置很重要。主公多次在軍營中建議道,它的北面和西面鄰近黃河,南面和東面是為深澗,故而可攻亦可守!它是連接通向洛陽之地,若能出其不意地搶佔睪縣,再以睪縣為根據地,即可隨時準備進兵洛陽!

主公不止一回在帳中建議先佔領睪縣,然而回答他的是那些毫不在意的放浪歌笑,主公不止一次的滿臉無奈和氣憤,連他也跟著痛心起來。終是最後,他帶著自己還有那些訓練不足的民兵和他的好友濟北相鮑信支持的一部分兵力上路。

司州的睪縣城,位置相當重要。主公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它的地形位置相當優勢,北面和西面接近黃河,南面和東面是為深澗,可攻又可守!何況它是連接通向洛陽之地,若能出其不意地搶佔睪縣,再以睪縣為根據地,可隨時準備進兵洛陽!那時匡扶王室,名留垂史亦不遠矣!

然而,正當他們準備攻下睪縣時,卻遇上董卓的徐榮軍隊,密密麻麻的敵兵擋在他們的面前,對方士氣高昂,亦是正規軍隊,反觀他們多為民兵,結果可想而之。

兵敗如山倒。從未有過如此的狼狽,他們幾乎被徐榮殺得丟盔棄甲,只得不住地往回轍。在逃亡的路上,箭不斷地射來,民兵不斷地倒下,血不斷地飛濺,主公用以逃亡的馬最終不知去向,他們渾身邋遢不堪,眼見敵軍追襲甚急,他終是下定決心,他下了馬,要把馬讓給主公。

「不可!」主公斷然拒絕,聲音中夾雜一絲痛苦與不甘,「若是讓與操,你可能會失其命!吾二人同為族兄,兄怎可棄你不顧!天要亡操,操接受便是。」

「請主公速速上馬,再晚些可就悔之不及!」他帶著堅定的聲音回道,「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況且弟徒步行走,總好得過兄長騎馬更為顯眼。」

「好罷!」主公的聲音有點焦躁,咬牙道,「听好!你可不許死!這是命令!」

他抬頭,注視那個人的背影轉過身去,飛快地上馬,果真狠下了心腸,策馬離去。

他的眼楮里蓄滿淚水,但他卻沒有流下來,他決意一定活下去。

他喬裝成流民,順利地離開睪縣。

一條名為汴水的河出現在他眼前,是的,只要過了河,便能回去兗州。

「主公!」他在河邊看到一個背影。

「子廉!」那是神色激動的主公。

他再次與主公相遇在汴水。

汴水的河美不勝收。河水清澈,水面平和,然而,卻深不見底。

他們還未感受到重逢的喜悅,便被如何渡過汴水河的事而困擾,幸好他尋得船只。

吁了一口氣,汴水河差點阻斷了他們存活下去的希望。

站在船只上,主公終于露出了笑容,而他再回頭遙看岸邊,似乎看到敵軍站在河畔無可奈何,氣急敗壞。他听到了各式的叫罵聲,心中卻出奇地安心。

他還是與主公得以保全了性命。

(二)

「主公,找洪有何事?」

夢境里的場景突然變了。

他看見自己回到兗州,站在陳留縣里的一家工房里,主公就在他的身邊。

周圍很是悶熱,他感覺自己像是被被火燒烤似的。

工房的牆上掛滿了兵器,各式各樣,還是嶄新的,散發著鐵的味道。

他伸出手去觸模,可是它的手卻穿過了兵器,踫到火熱的牆上。他模不到兵器。

「叮叮!當當!」打造的聲音一直響起,從未停下過,他嚇了一跳,抬頭一看,那是工匠們打造器具發出來的聲音。

他迷迷糊糊地看著,直接主公叫他。

「快看,子兼,這是甚麼。」主公一臉的笑容。

他睜大了眼楮,發愣地看著一名打鐵匠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端舉一件鐵黑色的鎧甲,那是只有高級軍官資格才擁有的玄甲。

這件玄甲顯然是經過了改良。它是由幾千甲片瓖嵌而成,甲片黑得發亮,體型嬌小,接近方形,槐葉形狀,用皮繩編織起來,細細看上去,紛繁而復雜。

「這不是魚鱗甲麼!」他驚訝。

「這是魚鱗甲的改良——黑光鎧。」主公得意地介紹。

「黑光鎧!」他忍不住地驚呼出聲。

「是啊,還不快穿上看看。」主公笑道,「這是第一次改良品,份量似乎輕了,還不夠重!作為保護全身用的防具,它可是要比一般的玄甲重許多,不適用于單打獨斗,但適合于輕裝步兵或輕騎兵——幸好不重,穿上它行動也輕便,這便給與你罷。」

真輕。這是他穿上黑光鎧後的第一感覺。他興奮道︰「多謝主公!」

他看向他的主公,主公的模樣依然還是那麼模糊,不過他知道,那人在笑,發自內心的笑。那人又道︰「這是為你打造的!子廉,若不是有你,兄可就站不了這里。這是你應得的,收下罷。」

「主公!」他心中感動不已,月兌去黑光鎧,顫抖地捧住了它。

玄甲,又名魚鱗甲,現在他手中的是改良後的黑光鎧,主公專為他打造的。

黑光鎧。他默默地低念。在他心中,那已不再只是一種防具。

睡夢中的他會意地笑了一聲,意識在恍然與迷糊之間,他似乎明白自己在做夢,腦中一個聲音喃喃道,若是動一動,這夢的景象肯定會變罷。

他本來不想動的,然而帳內又吹進一陣微涼的風,他覺得舒服極了,不由地翻了個身來,果不其然,他的夢境又換了模樣。

(三)

一間漆黑的密室里只看得見一張擺放燈盞的桌已。

「怎麼會是你!」一個聲音大吃一驚。

燈光昏暗,卻依然照出一個修長的人影來。那人面容看得模糊,只身獨步走來,淡淡道︰「是吾。」

「你怎麼會在這里!」

「為何不能是吾在這里?」

「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你似乎害怕了?」

「怕?或許罷……不過吾倒真沒注意到你,沒想到竟然是你先起異心。」

「……是啊!有誰會想到,當初是由吾領主公進兗州的?然而……」

「你究竟想做甚麼?」

「你該知道,從你來到這里之後……想知道當初主公刺殺董相之後的事麼。」那人自顧自道,「主公刺殺董相失敗後,在逃亡中被吾所抓,因以為他是一個忠義有為之人,吾便棄官私放了他,本想與他共謀大事,只可惜——」

「只可惜甚麼?」

「倒也沒甚麼。」那人冷冷道,「吾隨同主公返鄉時遇到他的故人,那人好心好意地招待咱倆,然而主公卻因當晚听到有異聲,疑心那人要殺他——」

「結果如何?」那個聲音強裝鎮定。

那人嗤笑了一聲︰「你自然不能期望他會放手,主公的疑心向來很重。」

那個聲音沉默了好久,才低聲道︰「孟德曾說過‘寧吾負人,毋人負吾’。」

那人「咦」了一聲︰「你知道?」

「那是自然。」那個聲音頓了一下,才道,「孟德曾經說與吾听過,那故人的名字是呂伯奢。」又道︰「不過你說起這些又有何意義。」那個聲音像是在反駁對方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你可不要忘記了,當初可是你游說咱們讓他入主兗州的,吾還記得你當初說的話!‘當今天下分裂,兗州無主!曹操曾任命為兗州東郡太守,身懷治國之才,若能迎他入主牧州,必能安民’——沒說錯罷?」

那人立即厲聲道︰「可是你也莫要忘了,他入主兗州後,究竟做過甚麼好事!」

那個聲音顫抖起來,咬牙道︰「是了,是了,孟德他,他殺了文禮!」

「是了,便是他殺了文禮!」那人忽然誦道,

「……冑高陽之苗胤兮,承聖祖之洪澤。

建列藩于南楚兮,等威靈于二伯。

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兩虢。

達皇佐之高勛兮,馳仁聲之顯赫。……」

那個聲音打斷那人的低喃,肯定道︰「這是文禮的《章華台賦》罷。」

那人佩服道︰「是的。」

寂靜了片刻,那人低沉地吟道︰

「陳留有名士;此子名邊讓;及冠字文禮;辯博亦屬文。

作《章華台賦》,身名噪一時;辭多為yin麗;然終之以正。

將軍聞才名,欲往任命之;恐他又不至,乃以軍事征。

二人得以見,封子為令史;時逢賓滿坐,莫不羨風采。

蔡議郎深敬,其子才學高;子懷才擢進,遷出為太守。

時遇漢室亂,終去官還鄉;恃才氣不屈,直言不阿諂。

哀有家鄉人,無意間得罪;陷害輕侮言,終究被所殺。」

一陣沉默。

那個聲音的呼吸聲急促起來︰「你說這些又有何用!莫要忘記,現在兗州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那人低聲地冷笑一聲︰「當然不是吾一人說了算!可是,主公殺了文禮,讓兗州的士族寒了心卻是事實!若不然你以為吾會無緣無敵說這些話與你麼?哼,主公既敢殺士族,那也就怪不得他們了。」

那個聲音這才低聲驚呼了一聲︰「他們?難道你……」

「不錯。」那人低低地哼道︰「想反主公的可不止吾一個——」

「不,不……」那個聲音突然哀求打斷道,「別再說了——」

「從事中郎許汜大人、從事中郎王楷大人。」那人卻是無情地揭露道,「還有——令弟張超張孟高,皆對主公不滿。」

那個聲音在听到「許汜」、「王楷」時已是不安,在听到「令弟」兩字後終是頹廢下來,恨聲道︰「為何你要將這些說出來!」

那人淡淡道︰「只是想提醒你,既然走進這間密室,橫豎都得給個答復!你若是應下來,咱倆一起共商大事;你若是告密,覺得能走得出這里麼!」

「你……你……」那個聲音驚恐地說不出話來。

那人安慰道︰「別怪吾沒提醒你,吾這麼做皆是為你好!那冀州牧袁紹對你可是恨之入骨,只因你放走呂布將軍!袁牧州曾經要讓主公處死你,但主公卻沒答應!如今不同以往,主公現為兗州牧,他既敢借私仇處死文禮及他全家三百余人口,自然有一天也會被迫听從袁州牧的話而殺了你——別忘記,袁州牧可是名義上的盟主,主公還附屬于他,真到那時你悔之不及!」

「是了,是了——」那個聲音驚跳起來,「是吾放走了呂將軍!當年呂將軍為大漢去除一害,卻被董賊舊部使計趕出長安!听聞他先投袁公路,再投袁本初,皆被驅走!甚至竟傳聞袁本初想殺了他!最後他想要投靠同鄉——司州的河內太守張楊,經過兗州時孟德在攻打徐州,正是吾放走了他……」

「這便對了,細細說起來,呂將軍還欠你一份人情!……不若投他如何?」

那個聲音听罷嘶啞起來︰「甚麼!呂將軍?他麼?可是……」

「觀今天下雄杰並起,漢室分崩離析,既有眾多士兵,為何要受制于人?如今主公身在徐州,留吾等在東郡,呂將軍已踏入兗州,兗州正處于空虛,而呂將軍驍勇善戰,為何不暫且迎接呂將軍打下兗州,以圖霸業?呂將軍與袁州牧相互仇視,定然能保你周全!更兼有兗州士族、官吏以及你令弟支持,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個聲音似乎呆滯了起來,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那人倒了一盅酒︰「如若同意,請飲下此酒!」

一只手伸了過來,頓了頓,猶豫再三,還是接過了酒杯。

……那個聲音消隱,似是離去。燭光中,那人將空的酒杯重重地擲于地上,冷聲道︰

「明早派遣使者去兗州各縣傳話,就說呂布將軍率領大軍協助曹使君進攻徐州!請眾位不必驚慌!——吾自會修書一封。哼,這倒是可以肯定,兗州各縣的官吏不會阻止,不過也不可疏忽!」

周圍響起一片不懷好意的笑聲,幾名漆黑的人影顯現。那人下命令道︰

「天一亮,呂溫侯會率領主力部隊由白馬渡過津河,會向濮陽進發!張超大人,濮陽的城門到時就辛苦你了。」

「明白,先生。」

「劉翊,你雖為張邈的下屬,吾實不該指使你,不過請你天一亮去往鄄城,找到荀司馬,對他以‘呂布將軍協助曹使君進攻徐州,請提供糧草供應’為由,找他借糧草,他一定沒法回絕!若是回絕,也要設法拖住!」

「遵命,先生。」

「泛嶷,吾會派人先扣押範城太守靳允的全家老小,你再前去勸降,吾將率領軍隊等侯消息,一等範城響應,立即攻打東阿和鄄城!」

「是的,先生!」

「——到時候糧草無法供應,看他們如何插翅而飛!吾再讓張邈修書一封,請豫州刺吏郭貢帶兵也前來幫忙!」那個聲音忍不住仰頭嘆息道,「——主公!主公!這是公台最後一次這般稱呼你!——哼,曹操!」

那個聲音久久地回蕩。

(四)

天忽然變臉,下起了傾盆大雨,盡管剛才晴朗,真是千變萬化。雨「嘩嘩」地下,地面激蕩一片霧氣,水色朦朧。

兗州,東郡,濮陽縣。

城樓上,一隊巡邏哨兵安然地站崗,他們的腳底下,那扇通往濮陽的城門緊緊地關閉。

城樓下,是一片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草原。

城樓外,漸漸從遠方踏來一支望不到盡頭的騎兵。

一個哨兵見狀吃了一驚,正要回稟太守,便見一只手阻擋了他的去處。

定楮一看,來人正是他的上司,廣陵太守張超。

廣陵縣雖處徐州之地,自打曹操攻打徐州後,便已視廣陵縣為自己的領土之地,因而太守之職實則有名無實,然而這有名無實的官多了去,誰也沒當面說出,雖不敢當面說,私下卻有些鄙視。鄙視歸鄙視,有一點不得不肯定,那便是此人乃是曹牧州曹操的好友,陳留太守張邈之弟,不可得罪。

一個粗獷的聲音在城樓下喊道︰「還不快開門!」

眾人皆是看向張超。

張超乃問︰「將軍是何人!來此有何貴干?」

「本將軍便是飛將,漢奮武將軍溫侯——呂布!」那人大聲道,「本將軍路過兗州,曾得陳留太守張邈大人的幫助,如今本將軍特來助曹州牧擊退陶謙!還不快將城門打開!」

張超听罷這毫無禮儀之語,非旦毫不生氣,反而滿臉感激,立即吩咐左右︰「快去開城門,迎接呂將軍!」

哨兵听罷猶疑不已,正欲領命,卻听到城樓大門被緩緩打開的聲音。

一名儒士帶著數名士兵打開城門,笑道︰「奉先,可讓公台久等矣。」

——濮陽不攻自破。

兗州,濟陰郡,鄄城縣府。

一個士兵恭身上前,跪拜道,「荀先生,濮陽有使者來訪,現在府外等侯。」

「哦,何人?」討論聲停止,似乎是被打斷。一股淡淡的清香散開,一名身材修長勻稱、容貌清秀通雅的文士跪坐在案幾前,他並沒有追究士兵的過失,而是挺直腰身,輕快道,「還不去接見。」

少時,一名中年使者帶著三名年輕侍從彬彬有禮地出現于眾人面前。他環顧四周,最終把目光放在那位面色清秀的文士身上,朗聲道︰「先生便是荀彧荀司馬罷?下官劉翊,奉陳留太守張邈之命,向荀先生轉答一事。」

「何事?」

「飛將漢奮武將軍溫侯呂布率兵路過濮陽,特來幫助曹使君攻打陶謙,張太守希望荀先生能供給他們軍糧,以備不時之需。」

「這是好事啊!有呂將軍在,何愁不破徐州!」粗獷的武將聲音立即響起來。

「不過呂溫侯為何會突然幫忙主公呢。」也有人開始疑惑。

荀彧感激道︰「有勞使者傳話。」立即囑咐左右,「來人,還不快好好招待,使者遠道而來辛苦,請先歇息。」

末了,等使者離去後,眾人疑惑開來,有人提議立即派輸軍糧,也有人不贊同,荀彧見狀便安撫道︰「眾位莫急,軍糧之事已然答應,便不可更改。如今主公身有徐州,縱然吾等有效犬馬之心,也趕之不上。如今且先備齊軍糧,待清點完後再遣也不遲。」

隱約感覺有些不安,荀彧私下叮囑親信武將開始整治軍隊,建築防御工事,並快馬告知東郡太守夏侯惇,密切注意濮陽之事。

一日後,黃昏。

「出了何事!為何如此吵鬧?」

「報——」一個滿臉狼狽的哨兵下跪稟告道,「陳留太守張邈與其弟廣陵太守張超攜同陳宮先生、從事中郎許汜大人、王楷大人等叛變于主公,開城門迎接呂溫候!呂溫侯率領三十萬進軍濮陽,濮陽失守!東郡太守夏侯將軍他也被俘虜……」

荀彧一驚,急急地追問︰「夏侯將軍被俘虜?張邈等人叛變?」

「——夏侯將軍後來又被救了回來!」哨兵一抹面龐,哽咽道,「濮陽失守後,夏侯將軍知道主公把家安在鄄城,便帶領部隊輕裝前往,不想半路與呂溫侯相遇!吾軍與對方交戰,險勝!呂溫侯退還濮陽,途中襲擊了夏侯將軍的輜重部隊!

第二日,溫侯派人帶輜重到營中詐降,趁機劫持夏侯將軍!主帥被劫,軍中大亂,幸得有韓浩大人率兵營中,先是平定混亂,再到夏侯將軍的帳篷里,大罵詐降軍說是按照國法將不考慮人質的安全,領兵殺入,詐降軍害怕,叩頭謝罪,韓浩大人不受,爾後斬殺了他們!

現夏侯將軍他們已在鄄城府外等候,望荀先生明視!」

腳步有些慌亂,荀彧遠遠地見到縣外平原有幾座軍營安扎在那,帶傷的夏侯惇正在親自安頓受傷的士兵。

是夜,夏侯惇誅殺所有陰謀叛變之人,有數十名,皆是那天贊同運輸糧草之人,還有便是張邈的親使,劉翊。

血在滴淌,夏侯惇擦拭刀看向劉翊早已發抖的模樣,冷冷道︰「虧了你也名喚劉翊,可知還有一人名喚劉翊,字子相,他為人重義守德,家中世代產業豐足,經常救濟他人而不願他人報答!哪像你,平白做了叛逆賊子,真是侮辱此名!」

「將軍饒命!」劉翊眼睜睜地看到夏侯惇誅殺數十名官吏還面不改色,終是驚懼下來,哀求道,「吾等皆是被逼無奈,望將軍饒吾等一命!」

夏侯惇嗤笑道︰「某最恨膽小鼠輩,為人不忠不義者,該殺!」

他舉起刀,正要刺殺,被一人阻止。

夏侯惇抬頭一看,皺眉道︰「這里髒,不適合先生,還請暫避!」原來是荀彧。

荀彧強忍心中的不適,面色慘白道︰「無妨。」回頭看向劉翊,親切地問︰「劉使者,你與文若皆為主公效力,彧已知曉你是被迫前來,如今請告知叛逆陳宮台的謀劃,彧將稟明主公,即可戴罪立功!」

劉翊眼楮一亮,抓住荀彧的衣角,渾然不顧道︰「吾知先生是個重承諾之人,望先生救命!陳先生派人扣押範城太守全家大小,想勸降範城太守,再攻打東阿和鄄城!在下是被奉命前來騙先生獲得糧草!張超大人會開城門迎接呂將軍——」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絲血跡從他嘴角邊滲出,他的眼楮睜得大大的,他的後背被插入一柄尖刀,就這樣活生生地栽倒。荀彧猛然抬頭,冷喝道︰「仲德先生!」

荀彧的面前站著一名中年文士,八尺三寸的身高,柔美的須髯遮不住他滿臉的煞氣,他便是東郡東阿縣的名士——程昱,字仲德,主公帳下的壽張令。

「不錯,是老夫殺的。」程昱冷冷道︰「文若既然不想當個劊子手,便由老夫來罷。這等使者,不要也罷,還未動刑便已投降,要之何用!」

荀彧嘆了一口氣道︰「好在得到情報,不管是真是假。」他面容一正,思索片刻道︰「仲德先生,您為東阿人,在東郡有極高的名望,彧希望您能憑借自身的名望去安撫!主公不在,吾等只能誓死保下縣城,等到主公早日歸來!」

程昱了然地點頭︰「老夫隨即動身。」

「如此有勞仲德先生!」荀彧下拜。

「吾等皆為主公效力,有何辛苦之說。」程昱立即還拜道,「文若不嫌老夫剛剛粗鄙行事便好。」

荀彧听罷,微微一笑,注視程昱轉身而去。

二日後,上午。

兗州,範城縣府。

「嘎」的一聲,門被大力地推開,把屋內的人嚇了一跳。

程昱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陽光的照入,他冷笑了數聲︰「這回倒好,都在這,也省了工夫去找人!」

屋內的兩人早已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個是身材臃腫的人面色發白,渾身顫抖,另一個是面色憔悴的人神色呆滯,瞪大眼楮。

程昱望向那個神色呆滯之人︰「仲德不才,听說呂布抓了先生全家!孝心會使您作出錯誤的判斷,請先冷靜,听仲德一言!如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必會有負擔天命之人來平定此亂世!智者應當謹慎考慮,選擇最適當的主公!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叛變,迎接呂布來,百城響應,好似能夠有所作為,其實不然!先生您心下觀察,回想一番,便能得知呂布是個甚麼樣的人︰驕傲自負,不能親善部屬;剛愎自用,不懂得禮賢下士——不過是一匹夫矣!這種人,兵力雖強,必然一事無成!主公的智略是眾人所明見,是天命之人!先生您守範城,仲德守東阿,必能創造田單那般的偉績!若你違忠從惡,必然母子俱亡!請君深思!」

「你!」面色發白的人听罷程昱的話後,漲紅了臉,哆哆嗦嗦說不出來半句。

程昱重重地哼了一聲,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等叛逆賊子,不為主公著想,卻為一己之私,還有臉面敢去教唆,真是罪不可赦!」他把目光轉向神色呆滯之人,發狠道︰「範縣令,請下決心,是同仲德一起為主公效力,報效朝廷,還是背叛主公,苟活殘喘最後落得身死無後的下場?」

「靳允不敢有貳心!」听罷他流著眼淚,立即下令抓住身邊的說客泛嶷,泛嶷只覺渾身發軟,一路鬼哭嚎叫地掙扎,不一會兒便消了聲音。

「請範縣令派人拆毀倉亭津的渡橋,斷絕了陳宮軍前進的道路!」

「言之有理,下官立即去辦!」

「如此,仲德可安心去往東阿。」

吁了一口氣,靳允小聲道︰「仲德先生,听聞東阿軍民已經在棗祗太守的動員下,作好了充分的抵抗。先生遠道辛苦,何不歇息?棗祗先生之才雖然比不上先生您,卻也可以抵擋住陳宮軍隊。」

程昱立即搖頭道︰「不可大意,需做好萬全防備才是,讓那陳公台的計策完全失效,白忙一場才有趣。」遂起身前往東阿。

三日後,中午。

兗州,濟陰郡,鄄城府。

「報!」一個偵查兵出現在眾人面前,稟告道,「豫州刺史郭貢率領兵數萬即將來至城下!」

夏侯惇張嘴就道︰「此時前來,必與呂布同謀!」眾人面色憂懼。

偵查兵抬頭看向荀彧,吱唔道︰「郭刺史希望見上先生一面。」

眾人一驚,荀彧卻是含笑起身,似要前去。夏侯惇見狀慌忙地勸道︰「先生乃一州鎮將,若是前往會見,一定非常危險,還是不要去罷。」

荀彧思索片刻,搖頭道︰「彧以為郭貢與張邈等人素無來往,如今勿勿而來,必定還未擬好計策!若是彧坦然去見他,趁機說服他,即使不為吾用,也可讓他保持中立!若是閉門不出,質疑他與呂布勾結而令他生氣,到時便真的要倒戈。」

夏侯惇默然半晌,才咬牙道︰「既如此,末將願隨往。」

「願隨先生前往!」周圍身邊將士齊齊喊。

「不,彧只身前往!」荀彧面容堅定,不顧眾人失色。

兗州,濟陰郡,鄄城城外。

數不清的士兵整齊地並列在一起,一眼望不到盡頭,似是已把鄄城包圍。

郭貢一身深色鎧甲,策馬帶頭,遠遠地望見鄄城大門被打開,一名容貌俊秀的青年文士只身一人毫無懼色地走來,心底不由地錯愕萬分。

但見那青年文士面含笑容在他的不遠處恭手下拜道︰「下官荀彧,字文若,兗州牧曹使君帳下司馬!不知道豫州刺吏如此興師動眾,遠道而來,有何貴干?莫不是趁機想撈些好處罷?如若如此,城門在前,請君揮下!」

郭貢上下打量荀彧,半晌才道︰「荀司馬好鎮定,手無縛雞之力卻在萬軍面前猶不改色!貢以為‘王佐之才’不過是傳聞,今日得以一見,才知當真如此!——貢只是路過此地,實屬打擾,請多包涵。」

言罷,郭貢干脆地揮軍離去。

路上,一名士兵忍不住地問道︰「將軍,為何不與之交戰?」

郭貢淡淡道︰「觀此人毫無畏懼,定是下了死心,鄄城必定不易攻取下來,還是帶兵離去實為上上之策。」

一場戰火無形之中化解。

(五)

他很不安地看著遠處。

天很暗,遠處傳來一陣陣馬蹄聲。

一張深邃的眸子映入他的眼簾,一匹駿馬帶頭快速的飛馳,他的心驟然放下心來。當馬停下來的那一刻,他恭身迎接道︰「主公!」

「子廉。」主公的聲音一如往常地平靜,絲毫沒有動搖。

「主公,兗州——」他咬牙道,「呂布那有廝挑唆兗州官員反叛,目前只剩下鄄城、範縣、東阿三縣!現在他駐軍于濮陽!」

眾人听罷面色灰敗,主公卻是沉吟半晌,突然笑道︰「曹某听聞呂布和陳宮固然能夠策動一州謀反,然而卻未能佔據東平,阻斷亢父,利用泰山險道來阻擋吾軍,僅僅只能夠到達濮陽而已,吾可得知他們不會大有作為!」

眾人精神振奮,齊齊響應道︰「主公在上,誓死追隨!」

很快地,兗州燃起一片火海,咆哮聲、哀嚎聲交織在了一起。

夢中的他听到一個人咳嗽不止的聲音道︰「子廉,你還年輕,比不得夏侯將軍他們身經百戰,還是為軍隊征集糧草罷!這般的情景,呂軍要同吾方相持數月!若是後勤接不上,于吾軍最是不利。何且對方新軍入駐,影響可沒咱方強。」

他听到自己的聲音很焦慮道︰「戲才先生,請多歇息,洪雖然莽撞,可也知分寸!吾會即記得帶兵去東平和範縣集聚糧草以備軍需之用!」

「如此,如此,甚好!咳咳……」鄧忠的咳嗽似乎更加嚴重,隱隱約約地傳來他微弱的聲音,「吾大概活不久——」

「先生!先生!」他的神色大驚,只見眼前病弱的人捂著嘴巴咳嗽,身子不由地劇烈顫抖,像是要把甚麼東西咳出來似的,甚是駭人。

場景一變,他看到自己扶下暈睡的鄧忠後,輕步走出門外。對著一旁年輕的少年道︰「文烈,叔叔有件事要拜托你。」

文烈稚女敕的臉抬起來望向他,恭敬地問︰「甚麼事情?」

「給叔叔在後方收集糧草罷,叔叔決定去老家招募糧草兵,分散呂軍的注意力。」

文烈的眼楮睜得老大,急忙道︰「叔叔,此事不可!您是後勤大將,文烈年幼,缺少您的氣魄,無法指揮——」他的雙手搭在文烈的肩膀上,堅定道︰

「文烈,你是大哥的從子,叔叔早已將你當作自己的孩子般看待。曹家宗族因世道慌亂而散逃離鄉里,記得你當年才十余歲,又失去父親,卻能獨與一門客承擔喪葬,攜將老母,渡江至吳!爾後你改變姓名轉至荊州,又從小道向北回到家鄉,真像大哥所說,‘你就是吾家的千里駒’!如今你還年幼,這事本不應讓與你參與,可是吾想著罷,你多多少少也知曉些事兒——叔叔想讓你在後方征集糧草!叔叔怕這平靜之地也有敵方的眼線,讓他們察覺可不好!如若叔叔轉移了那些人的注意力,讓他們把注意力轉到自己這邊來,你便更好的能完成任務,明白麼?」

文烈的眼楮有些濕潤,年輕的少年無聲地領命。

他的神色變得堅毅起來,他策馬帶領他的二十名親兵道︰「走罷,讓他們見識一番曹氏家族的風彩!」

「駕!」親兵們紛紛應喝,策馬跟隨在後。

他們的前方,是一片火海。

(六)

曹洪感覺渾身上下一股燥熱,像是被火燒了一般。

他的耳邊不斷地響起鄧忠的話︰「子廉,你還年輕,比不得夏侯將軍他們身經百戰,還是為軍隊運輸糧草罷!這般的情景,呂軍要同吾方相持數月!若是後勤接不上,于吾軍最是不利。何且對方新軍入駐,影響可沒咱們強。」

他又听到自己的聲音在訴說︰「文烈,叔叔有件事要拜托你。以叔叔的名義,在叔叔在後方收集糧草罷,叔叔決定去老家招募糧草兵,分散呂軍的注意力。」

——子廉,你還年輕,比不得夏侯將軍他們身經百戰,還是為軍隊征集糧草罷!這般的情景,呂軍要同吾方相持數月!若是後勤接不上,于吾軍最是不利。何且對方新軍入駐,影響可沒咱們強。

——文烈,叔叔有件事要拜托你。以叔叔的名義,在叔叔在後方收集糧草罷,叔叔決定去老家招募糧草兵,分散呂軍的注意力。

一場熊熊大火不停地燃燒,幾乎燒遍了每寸土地,到處充斥慘叫聲——

他猛然地驚醒,原來是一場夢。

吁了一口氣,他發覺渾身已是冷汗。他從帳篷的縫隙往外一瞧,天色漸亮。

帳內,他看到自己的親兵們還在熟睡。當他瞧見一名親兵翻個身來,把一條腿架在另一名親兵的肚子上,終于咧開嘴,笑了。

他沒笑出聲。他輕身起來,無聲地鋪床疊被,再戴上頭盔,簡單打理一番才出去。

晨間,寧靜的雎水河緩緩地流淌,能听見流水聲,遠遠望去,河的對岸伴有隱隱約約的峰影。河畔的這頭,是一片寬敞的草地,連接草地的是一片深林。

襄邑縣,只要走到這片草地的盡頭。

一堆篝火已經熄滅,冒出一縷縷輕煙。它的周圍是幾十座帳篷環環相繞,帳篷外的不遠處,擺放了幾十輛輜重車。

曹洪醒來得真早。他有一個習慣,就是早起練武。

在一塊空地,他揮動刀晨練,並吼出了聲,他並沒有刻意壓抑。

他的腦海中,出現了縱橫交錯的路線。

——下一步,他們該往何處去?

往前走,是襄邑縣;再順雎水走,便是陳留縣。陳留縣有兩條路可走,往東走,經過外黃縣、濟陽縣、冤句縣,再北上去往離狐縣,便離濮陽縣和鄄城縣不遠。離狐縣北上是濮陽,東邊通往鄄城縣。若是從陳留縣北面走,過浚儀縣、封丘縣後也有兩條路可走,朝北過酸棗縣、燕縣、白馬縣便是濮陽,而從封丘縣東面走,過平丘縣、長垣縣,繞個圈子便又到離狐縣。眾所周知,濮陽縣現在被呂布軍所佔領,所以去往濮陽縣的路是萬萬不可能的,然而——

受了傷的糧草兵們的情景在他腦海里浮現,若是分開兩路的話,以他們為誘餌,引開敵軍,會不會——

他開始猶豫了。

再抬頭,他看到糧草兵們陸陸續續地走出帳篷。他驚奇地瞧上一番,他們的傷口似乎已然痊愈。舒了一口氣,他決定先去陳留縣後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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