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若然說是順水人情,主要還是因為五錦使在他心中舉足輕重的地位,那是一份傳承兩代的情誼,愷若然就算只顧念上一輩,也要幫忙的。
曉示知曉這段姻緣還是從齊淼口中。白馬堡眾人,只有三個女子,曼鈴舊時還小,而曉示心性成熟,所以曉示和齊淼關系甚好,幾乎無話不談。齊淼講起那段往事也是一臉欽羨的神色,听得曉示眼眶紅了好多次。
「是啊,天賜姻緣,無礙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曉示的話在風中彌散,到後面變得微不可聞。
听到漸漸消失的聲音,愷若然內心深處陣陣絞痛,他如何不明白曉示的心意,可是靈台方寸總有一些東西在抗拒,莫名地不敢開誠布公。
曉示化為人形,也是雁湖一戰之後的事情,幾乎和愷若然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唯一不同的是,曉示的心智一直都是成人的水平,不像愷若然漸漸成熟,有一個過程,所以愷若然慢慢懂事之後,總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就像被人剝光了衣服欣賞,一點隱私都沒有。
而這個人,還是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人。
小時候曉示對愷若然只有姐姐對弟弟的那種親情,可是隨著流年的流逝,小男孩成長為小男人了,曉示才發現,自己被愷若然漸漸顯露的男兒氣息所吸引。而且從小觀察到大,曉示可謂對愷若然知之深透,所以才會無法自拔的愛上他。可是愷若然卻不再像小時候對她那樣依賴,開始有了心事,不再無話不談,就形成了現在這樣尷尬的局面。
長夜漫漫,可是總歸要迎接天明,硝煙戰火隨著尸體的累積,也漸漸接近尾聲。
邪教眾人低估了白馬堡的實力,當年愷少一人的影響力,就吸引了無數的英才追隨,五錦使更是其中翹楚。蟄伏十幾年,白馬堡依舊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巨岳,因為當年的根基並沒有損失多少,所有的殺伐,幾乎都被愷少一人承擔下來。所以愷若然登高一呼,五錦使搖旗吶喊,天下四處響應,白馬堡就又恢復如初。
九層之台,起于壘土,只是白馬堡的壘土都早已整裝待發,所以堆砌的工作一揮而就。
天漸漸明了,山間氳起了薄薄煙嵐,目之所及,群山糾紛,尸橫遍野。
山巔上,楚垚刁鑽一腳,一個身影倒飛出去,沒能再度站起,終于讓這場戰爭落下了帷幕。
五道身影落下,經過一場殊死搏殺,他們渾身上下皆是血跡斑斑,衣衫破舊不堪,面色也都顯得十分憔悴,明顯都消耗不少。不過所幸無人受到重傷,一些皮外傷只需療養幾天即可。
愷若然欣然走到五人身前,面龐依舊蒼白,看來那一箭之力讓他自己也頗不好受。
「諸位兄長,鏖戰辛苦,快快回去休息,如今白馬堡消除外患,過兩日我們再議其他。」
吳鑫、越森、晉焱、楚垚紛紛拱手稱是,但是並沒有立即轉身而去。
因為此間還有一人的結局懸而未決。
愷若然見狀,目光落在被封了內能的魔姬身上,暗自自責,倒把這件事給遺忘了。
「魔姬姑娘,如今邪教顛覆,你也再無牽掛,我知你與楚垚大哥有舊,不如從此就留在西風山吧。」愷若然盡量規避收留之話,言語客氣有加,料想魔姬應該不會拒絕。豈知魔姬完全沒有理會愷若然的台階,稍加沉吟,螓首微揚,道︰「多謝少主好意,不過恕小女子不識好歹,此番怕是難以應允。邪道滅頂是罪有應得,輪回報應,我亦死而無憾,還望少主成全。」
魔姬果斷拒絕了愷若然的邀請,眾人皆是一怔,楚垚更是震驚的無以復加,頓覺心如刀絞,好像一座大山堵在胸口,難以呼吸,血氣上涌。
鮮血,從嘴角溢出,滑過白皙的下頜,飄過一個修長的旅程,盛開在鐵青的土石上,一朵、兩朵……妖嬈動人楚垚突然覺得,身體不受控制,仿佛沒有了重量,一切變得虛幻,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暗,越來越暗……
「楚垚」,站在旁邊的吳鑫第一時間感受到了楚垚的變化,一步迅疾邁出,抱住了即將倒地的楚垚。
眾人見狀,都沖過去大聲呼喊起來,吳鑫也馬上緩緩輸送內能到楚垚體內探查傷勢,未幾,終于是松了一口氣,「只是體力透支,再加經受一個刺激,暫時昏迷而已。」
楚垚躺在吳鑫懷里,嘴角的血跡依然那麼新鮮,說到驚受刺激,眾人的眼光復雜地向魔姬看去。
此時後者臉色慘白,淚痕滑過臉龐,神色亦是黯然無比,雙目呆滯,表情木然,顯然也是靈魂不知去向了何處。
鈴鐺系在兩人身上,如今一個昏,另一個痴,旁人誰還能去解開呢?
「曉示,楚垚大哥恢復之前,你先照顧魔姬。吳鑫大哥,楚垚大哥就麻煩你們了,一切等休養幾日之後再議。」
無奈一嘆,吳鑫三人帶著楚垚回去休息,而愷若然則帶著曉示、魔姬回到了小閣之中。
一場大戰,終于平息,東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魚肚白,漫山遍野漸漸披上一層霞光。
白馬堡的子弟都是興奮異常,一場大戰足以奠定了白馬堡在武林的位置,就算是正派三方也不敢小覷了。他們就連拖著疲憊打掃戰場都是干勁十足。
近二十年來,這是江湖上一場最大的戰役,白馬堡以絕對的優勢碾壓,而愷若然的名字也再一次在武林中炸響。如果說之前勝明岩還不足以說明什麼,那此次斬殺天魔老祖卻是直接把愷若然推向了武林高手之林。人們紛紛揣測,愷氏兒郎會不會像昔日其父一樣,再次引起一場武林軒然大波,創造一段不朽的傳奇。
……
兩日後,西風山再度恢復了寧靜,因為迫近冬日的關系,山坳間已是蓬斷草枯,不復生機,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道卻是消散了許多。
山腰小閣中,經久不變的裝潢,火爐上碧壺依舊騰騰的冒著乳白色的蒸汽,爐火四季如常地旺著。
居廳中少年獨自飲酒,臉上的蒼白褪去,如今稍顯紅潤。那堅毅冷漠的側臉,定能讓無數的妙齡少女春心蕩漾。
都說金屋藏嬌,如今這小閣內,正藏著兩位絕世的女子。
魔姬褪下了黑袍之後,連曉示都驚艷其絕美的容顏、曼妙的身姿,那是一種真正的女人的味道,嫵媚內斂,洗盡鉛華,一顰一蹙都像一首詩,蘊含著耐人回味的故事,讓人浮想聯翩,曉示的內室裝飾清新淡雅,沒有奼紫嫣紅的濃墨重彩,沒有金釵銀鈿的珠光寶氣,有的只是耳目一新,沁人心脾。
「魔姬姐姐,你長我少許,我喚你姐姐應該不會怪罪于我吧。」
兩日來,魔姬一直魂不守舍,曉示也不好打擾。今天臉色終于稍稍改善,曉示方敢與魔姬攀談幾句。
「無礙,隨你如何叫都好。」魔姬談話的興致卻不高,神色漠然,似乎並不想開口說話。
曉示吃了一癟,略感尷尬,暗自吐了吐舌頭,不過到沒有打算就此放棄。
「听說姐姐曾喚蕭姬,乃是遠國皇室,還曾在央閣修習過一段時日,撫琴之藝天下無雙,無有人能望卿項背,讓小妹我著實艷羨不已。」
听到別人說起哪怕連自己都忘了的陳年往事,魔姬神色終于有了變化,美目中也泛起了一絲漣漪,雖然幾乎微不可察,但還是被心細的曉示發覺了。聊勝于無,總比無動于衷要好,就像是塵封的記憶大門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縷陽光,悄無聲息的滲入。
魔姬的語氣亦隨即緩和下來,「皇室央閣,二十多年前的舊事,連我自己都快忘了。」
見有了起色,曉示裙下玉足輕移,坐到了魔姬身畔,盯著後者的兩波秋水,認真道︰「姐姐若是真的忘了,今日又何苦這般掙扎糾結?」
「轟」,魔姬感覺就像被一把利劍直戳心髒,美目圓睜,嘴巴張開想要辯駁,卻期期艾艾,半晌不語。
一語珠璣。
曉示一句話就中了魔姬的要害,道出了問題所在。可是既然舊情難忘,又為何還要拒絕若然呢?這其中一定有難言的苦衷。
「姐姐,你我同是女人,自是知道情之一字對我們來說有多麼珍貴,俗世中千回百轉,不就是期盼能遇見一份刻骨銘心的愛情嗎?可是如今魂牽夢縈的人兒就在你眼前,你又為何要拒之門外呢?」
望著曉示動人的容顏,魔姬感受到了那份體貼細膩。誠然,曉示的話進入了魔姬的心里,讓後者無法抗拒,打開了那扇封閉很久的大門。
「願意听一個故事嗎?」
曉示螓首微頷,輕輕握住了魔姬冰涼的雙手。
魔姬的美目變得漸漸澄澈,目光幽深,仿佛穿越了時空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