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煙雨夢 第十一章

作者 ︰ 朗月星白

是夜,寧家。

小曦復診回來吃完藥後,越晨光便一直在房里陪著他,直至他安然入睡。

寧氏夫婦跟寧老爺子皆不在,越晨光從管家老徐那里得知,他們回本家里去了。今夜該是不回來。偌大個房子倒剎時恢復了冷清。

從房里出來,越晨光便看到坐在客廳里阿秀拿著一件貌似毛衣狀的針織物,旁邊還堆放著幾團毛線,神情仿若沉思又仿若回憶。

她走過去從阿秀手中搶過那件不成形的毛衣,左看右看,最後坐到阿秀的旁邊,頗為不屑地下結論道︰「也不怎麼樣嘛!比我織的還難看。看來明天還得叫他來再織!」

說完,還煞有介事地點頭,杏子般的眼眸狡黠地看著阿秀。

阿秀看著她孩子氣的表情笑了笑︰「他一個大男人不會織毛衣再自然不過的事,你倒跟他比?羞不羞。」

「就不!」

越晨光拉過阿秀的手,螓首微斜,親昵地靠在她的肩膀。對越晨光來說,阿秀就像是自己的母親,教自己熬湯,教自己織毛衣,教自己怎麼愛自己的孩子。要說,這六年里,越晨光什麼時候過得最幸福和充實,那就是有阿秀和小曦陪伴的時候。

「現在都說男女平等了,我咋就不能跟他比了。」

「就你會狡辯!」

「他還搞砸了我要送小曦的毛衣!」

阿秀笑出了聲︰「你那件不成樣兒的毛衣?我看比阿列織的還差。」

忽然間,阿秀好像想到了什麼,又說︰「我那時候第一次學織毛衣也是織給自己的孩子的。織成後,不知怎的就變成了長短袖,無論我怎麼逼阿列,他就是不穿。才那麼丁點大的孩子就學會愛美!」

越晨光仰起頭問︰「阿秀今天開心麼?」

越晨光跟阿秀生活了六年,自然也知道她的一些事,今天說什麼罰陳列在這里織毛衣,目的不過是想制造他們母子相處的機會。

阿秀轉過頭,用手輕拍晨光的腦袋,佯裝生氣道︰「就你鬼主意多!」

越晨光笑得燦爛︰「好阿秀!我知道你會開心的。」

「其實,他要怨我我也不會怪他。」

「他哪里敢怨你。」

越晨光以為阿秀說的是留陳列下來織毛衣的事。

「要他敢怪你,看我怎麼罰他!嗯…」

越晨光想了片刻,道︰「就罰他織十件毛衣!」

「長不大的丫頭。都是當媽的人了。」

「要是小曦也怪我,我絕對會打他**。子不教,母之過!」

阿秀的臉變得有點煞白,嘴里不斷呢喃著越晨光剛才說過的話︰「子不教,母之過…母之過……」

越晨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看著阿秀已變了的臉色擔心地道︰「阿秀!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阿秀搖頭,良久,才說︰「其實我也不是一個好母親,保護不了自己的女兒,也送走了自己的兒子。」

「阿秀有女兒?」

「死了!在她五歲的時候。」

阿秀的語氣甚是平靜,晨光卻能听出其中的悲涼。

如果小曦……

越晨光不敢想下去。

「她是怎麼死的?」

「很久的事了,那年老爺接位,寧家是個大家族,總有人不服,那時作為家臣的尹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總之就是把事務弄得一團糟。後來,讓小笑跟著少爺還有尹家大小姐一起去上學,結果半路遇上了劫徒,沒出什麼事,小笑卻因為那時高速路下是江的關系,那些人圖方便把她扔了下去……後來救上來,發了幾天高燒,就在醫院……就沒了。」

阿秀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半晌,越晨光抓緊她的手,仿若確認般問︰「沒了?」

阿秀的聲音平靜了許多,只是聲音還是沙啞,她說道︰「這都是以前的事,沒了……沒了後……後來的事不提也罷!」

聞言,越晨光黯然垂眸,不為別的,只因為阿秀,失去親人的痛旁人永遠無法理解,只有當時人真真正正失去過,經歷過,才會感覺刀割,才會感覺到痛。

越晨光整理思緒,再次笑意盈盈地看向阿秀︰「阿秀,你還有我這個女兒。」

這次阿秀也笑了,溫暖的燈光照耀下,她說︰「對啊!雖然這個女兒有點笨!連織毛衣也不會!」

「不會織毛衣,那也只是暫時的,何況除了織毛衣,我可還會好多事。」

「阿秀有我這個女兒,不虧。」

「是,是,是。一點也不虧。都多少歲的人了?卻像個愛邀寵的小孩兒。」

「……」

「……」

「阿秀我喜歡跟你說話。」

「我們以後多一點現在這樣聊天,好不好?」

「……」

「……」

半晌,阿秀說道︰「傻孩子。」

越晨光俯在阿秀的肩膀上,微閉眼楮,唇邊揚起若有似無的蒼白微笑。

其實,我才不傻,一點也不傻,就只是想要把這樣被人疼的日子停留得久一些,停到天荒地老里去。

阿秀接電話時,天色如墨,越晨光正在偌大無人的客廳里繼續為小曦御寒的毛衣奮斗。

電話是陳列打回來的。

盡管當時她坐的地方離阿秀接電話的位置有相當的距離,盡管阿秀的聲音壓得極低。但她的耳力極好,足以听清他們的對話。大致不過是,葉城遇了風雪,封了路,而身在葉城的阿唯今晚該是趕不回本市了。

末了,阿秀猶豫了半刻,終是壓低了聲音問︰「是跟尹小姐去的葉城?」

還不待陳列回答,就听到廳里一陣東西跌落與地板撞擊的聲音以及驚呼聲……

阿秀回首,卻見越晨光跟管家徐伯都一臉狼狽地坐在地上,幾團毛線就這麼滾在光潔的地面,銀制的茶壺也躺在地上輕微地來回晃動。

看著這麼一副情形,阿秀有點哭笑不得。這前一刻還好端端坐在沙發上織毛衣的主兒,下一刻卻坐在地上一臉尷尬地看著自己笑。

「你真是……」

阿秀顧不上談話,趕緊掛了電話跑到越晨光身邊。

該是踫到了那個銀壺子,越晨光白皙的臉上剎時現出密密麻麻的紅斑,像疹子。

「怎麼這麼不小心!」

連同一旁的徐伯一起扶起越晨光,嗔怪著語氣。繼而又轉過頭嘮叨徐伯︰「怎麼走路都不看一下,那麼大歲數的人,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沖出來。就不怕撞散你老骨?寧家可不賠你。」

徐伯笑得有點無奈︰「哪是我,我想著老爺子回來了,便把他往前用的銀壺子拿出來清理一下,這些天要老爺子茶癮犯了,也好拿出來用。」

老爺子在美國長大,卻愛極了中國的茶文化,但也總帶了些英倫風格的習慣,想著雕琢精致的銀壺更能襯出茶的別具風味。

「這孩子倒大大咧咧地沖出來,也不看路……」

徐伯看著越晨光一臉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一邊忍不住地撓冒出的疹子,活像個做錯了事兒不知所措的小孩兒。心里騰出了幾分疼惜,對阿秀說︰「先別說了。看她紅疹都出來了。先打電話叫陶可吧。」

聞言,阿秀看著那些疹子有越發越大的趨勢,擔心之余,佯怒般輕敲越晨光的頭,便匆匆地跑去打電話。

越晨光哂哂地笑了一下。轉過頭忍著由癢而引發的隱痛,賣乖似地對徐伯說︰「我不是故意的。」

話說陶可接到電話時,二話不說就開著奧迪風風火火趕到寧家,看到越晨光一臉糾結地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神情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

「我說,你們母子倆兒也太多災多難了吧!這會兒子今兒個才才來復診,老媽晚上又跟著遭殃。」說著骨節分明的指挑起越晨光的臉細細審視︰「嘖嘖!倒像我中學跟班上的同學踏青時看過的一種生物。」

「……?」

「七星瓢蟲。」

七星瓢蟲是一種沒啥特點的生物,唯一的特點就是紅色斑點多。不美,帶點滑稽的意味。

雖說越晨光性子冷,可作為女人,誰會對自己的容貌不在意?更何況之前有金屬過敏的經歷,這長滿斑點的臉的確是有點讓人……恩……接受不了。

听著陶可的話,越晨光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幸虧阿唯不在。

失神間,越晨光見陶可唇邊依舊揚起的弧度,不滿地嘟囔︰「你笑夠了沒?不就是多了點斑麼,至于麼?又不是沒見過。」

陶可不可置否,這的確不是第一次看到她這副滑稽的模樣。

五年前,越晨光初來寧家時,阿秀他們還不知道她對金屬過敏,一身的紅疹,倒是還以為她得了啥傳染病,心想著這可怎麼得了?急沖沖地帶著她跑到醫院,要死要活地扯著陶可又說是做手術,又說照x光。陶可那時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就听見越晨光喏喏地說︰「只是對金屬過敏。」

當時的越晨光就是如現在這般,一臉的歉疚,性子使然,別人于一舉一動間流露出對她的好,總害怕那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當然,此為後話。

陶可叫阿秀倒了杯溫水進來,開了些藥讓越晨光服下,止了癢意,等著紅斑慢慢褪去。

等著等著,越晨光大約是有點倦了,就這麼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眉間卻有舒展不開的不安穩。

靜待的陶可伸出手探向越晨光的額頭,確定安恙,沒有引起發燒。為越晨光掖好被子,才開門離開。動作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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