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睡啦?」
見陶可出來,阿秀在房外壓低聲音問。
「剛睡!沒事兒,以前還不是出過紅疹,估計這兩天消了就好。」
陶可走落樓梯,亮麗的大廳,燈光亮如白日,靜謐得讓人有種與人世隔離的錯覺。
有那麼一剎那恍惚,每一個這樣的夜里,那個叫越晨光的女子是如何一個人獨守于此,像個尋常的妻子等著自己的丈夫回來?
收拾思緒,陶可隨意找了話題︰「我倒奇怪,這好端端地怎就踫到金屬呢?」
阿秀笑了笑︰「這孩子莽撞。她……」忽而似乎想到什麼。沒再說下去。
畢竟是個過了半世的人了,倒把這些風月塵事看得清清楚楚。大概是自己問出口的那句——「是和尹小姐去的葉城?」吧。
這些孩子似乎誰都沒有做錯,卻又覺得誰也沒有做對。
門外汽車鳴笛的聲音想起,有車的燈光透過落地窗映著竹青色的窗簾。
寧家的佣人去開了門。本來此時應身在葉城的寧唯赫然出現在眼前!
但見寧唯好看的眉目間是無起無伏的雲淡風輕。肩上的點點落雪打在風衣上倒現出一絲風塵撲撲的味道。
有片刻驚呆了的阿秀很快反應過來,趕緊走過去接過寧唯月兌下的風衣︰「不是說葉城封了路麼?」
「嗯。」
寧唯揚起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像是作了解釋又像沒有。
「你別跟我說你從葉城一路開車趕回s市!」
這時,一旁的陶可插話。
寧唯徑自坐在一旁的沙發,接過徐伯遞過來御寒的姜湯。
忽而,陶可仿若無奈地一笑︰’寧唯,你真是瘋了。」
葉城距離s市少說也有十來公里路程,寧唯打電話給他時,陶可很肯定寧唯當時人在葉城。望著牆上的鐘點數,在這麼短的時間里趕回s市,對寧唯來說並不是不可能的事。當年,在美國求學的日子,無聊而枯燥。激情四溢而又紙醉金迷的紐約城便成了宣泄的最佳場所。潛藏于內心最深處對尋求致命誘惑背後的刺激感的**于夜中不再需要壓抑。可以說,在那段時間,涉毒,玩兒賭命賽車,與各種女人□□……墮落而低迷。
也就是在那時,寧唯練得了一手玩兒命的車技。那樣的速度即使是陶可亦覺得生寒。
事過境遷,今日這副情形,怕是明天的交通罰單滿天飛了。
「她怎麼樣了?」
半晌,寧唯放下描圖精致的白色骨瓷碗。
「能有什麼事兒?就是金屬過敏。過兩天就該好的。」陶可知道寧唯說的是越晨光。
「金屬過敏?」
「就是這麼回事兒,她……」
陶可頓了頓︰「你不知道?」
聞言,寧唯沒有回答。幽若深潭的俊眸讓人無法窺視其中的情緒。
「我從不知她有金屬過敏。」
寧唯的語氣仿若自語,又仿若講給誰听。
「有時候,我總在想,是我對她太涼薄了亦或是她對我太冷情了?」
忽而,寧唯笑出了聲,仿若自嘲。
徐伯與阿秀早已不在廳中,四處寧靜得只剩時鐘劃過的聲音。
「我想,也許我們都不是個溫情的人。」
語畢,寧唯轉身上樓。
「寧唯!」
寧唯停下,轉身,站在樓梯處,扶著扶梯居高臨下地看著陶可,等著陶可的下文。陶可繼續說︰「正如你自己所說,也許你不是個溫情的人。于我而言,也是。越晨光固然無辜,但箬箬于我比越晨光來得重要。畢竟,我們三個存了好幾年的情誼。在她跟箬箬間,我更看重的是箬箬。」
陶可無法得知,今日寧唯站在此處,把尹箬放在遙遠之外的葉城,是否意味著他愛上了越晨光,只是倘若如此,箬箬太可憐了。
仿若未聞,寧唯面不改色,看著陶可,淡漠道︰「如果我更看重的是她呢?」
陶可當場一愣,仍不肯相信的語氣,只得假裝不知道地輕松地笑︰「你是說箬箬?」
「是越晨光。」寧唯沒有絲毫含糊,語氣如一貫的工作作風般強硬得不著痕跡。「我更看重的是越晨光。我並不想自欺欺人,陶可,你也不應該。」說完,轉身徑自邁步于樓上。
對于寧唯的反應,陶可也只是無力地笑了一下,他早該料到,寧唯想要的沒人阻得了,相反,他若不想要誰又能逼得了他?只怕當年他為了拒娶越晨光而跟老爺子對抗不過是做出來安慰尹家的一場戲。
陶可看看牆上的時針,靜靜轉動的秒針劃過「6」字,尹箬啊尹箬,你愛上的這個生物,其實待你跟別的人沒什麼兩人。想罷,感覺自己今晚的任務已經結束,是時候功成身退,便轉身離開了寧家。
越晨光一向淺眠,其實當汽車鳴笛響起時,她已清醒。
她當然知道這是誰的車子。夜夜呆在客廳里的等待並不是白等的。起碼讓她認得出這鳴笛聲。
文學上,如此定義這種行為——多次重復且不間斷的動作,並在不知不覺中融入自身生活中,成為自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為習慣。
這樣的習慣,對越晨光來說,雖有不甘,卻也心甘,雖會生厭,卻也喜悅。
她伏在被子里,屏息以待,想要知道再外面地一舉一動,卻也是徒勞。皆因即使你耳力再好亦敵不過空間的距離與隔音的牆壁。
其實,她也不貪心,就只是想听一听是否有尹箬的聲音。誠然,老天估計是覺得這個要求也太貪心了,什麼也沒讓她听到。
房門悄然響起,慌亂間,越晨光把被子捂得更加結實。腳步聲愈是靠近,她的內心愈加地忐忑。不為別的,任是哪個女子亦不會願意再自己所愛之人面前展現自己的丑陋。她也不例外。
良久,倒沒發現寧唯有任何動作。反是听到了他往衣櫃中拿衣服的聲音,不一會兒,盥洗室里揚起了洗澡的水聲。
越晨光松了一口氣,卻又不免泄氣。比不上尹箬也就算了,連洗澡也比不上,這真是……忽而又想,不注意自己正好,自己這副樣子怎麼見人?
如此這般,思來想去,越晨光一顆心如同懸在半空,七上八下。直至盥洗室水聲停止。感覺寧唯往床上靠,越晨光把身子移向另一邊,縮得更小。
寧唯睡下,幽暗的余光中見那縮成一團的身子。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連人帶被地扯過自己身邊。繼而,越晨光亦捂被子同樣不同聲色地移回原先的位置……
寧唯再扯,越晨光再挪;寧唯第四次扯,越晨光第四次挪;寧唯再再扯,越晨光再再……
寧唯再沒了耐心,喑著嗓子,低聲喊︰「越晨光!」
說著干脆扯下她的被子,板過她的身子,使得她不得不面對自己。
窗外的燈光折射而來,幽暗中,寧唯便也看到了越晨光布滿斑斑點點的臉,雖不清晰卻仍可窺見。圓亮的眸子一定不定地看著自己,燦若明星。神情滑稽而引人發笑。
寧唯怔了怔,清清嗓子正色道︰「蒙著被子做什麼?」
「……」
「說。」
「丑!」
半晌,越晨光才吐出細小若蚊的字音。
望著越晨光那甚是凝重的神情,寧唯眼中由隱怒霎時撒上點點溫暖的光。
因抑制笑意而變得有些許嘶啞的嗓音于夜里蕩開︰「的確是挺丑的。」
「………」
「像七星瓢蟲。」
「……」真不愧是死黨。
「哦,不是。」
「?」
「是比七星瓢蟲還丑。」
「」
這真是
一時靜默,驀然間,兩兩相望,仿若下一瞬便便過了滄海桑田。
「你怎麼回來啦?」
「葉城不下雪了,路沒封,就回來。」寧唯說得雲淡風輕。
但事實當然不會如他輕描淡寫那般,事實是,雪沒停,路封了。他抄了山路,從崇鞅山山腳經過,繞到s市,進城後,一路上闖了五六個紅燈,趕了回來。而這一切,只因為自己在陳列的電話里听到那一聲驚呼。他就再也無法平靜心情,仿若湮滅理智般,只管開著車往寧家沖。
越晨光沒再說話,于是兩人就這麼我看你,你看我,看了良久。久到越晨光忍不住發怔。
但見寧唯修長的指尖拂過越晨光的發,另一手把她收入懷里︰「睡覺!」
好吧!睡覺。可是,並不是說睡就能睡得著的。
她與寧唯間隔著層層疊疊的夜色,不濃不淡,剛好可以看清彼此的臉。
越晨光無法明喻她此刻地感覺,自己的耳從未如此靠近地傾听他的心的跳動,流淌指間的溫度,溫和而令人薄醉。帶著心心相印的意味。即使是□□的時候,彼此融為一體,最靠近彼此的距離亦無法擁有的溫暖。
恍惚間,寧唯拉起了她的手,十指交纏,抵死相扣的姿勢,而後,于那青蔥如玉的無名指間無比憐惜地一吻,微抬首,迷戀地吻上小巧的耳垂。緊緊相擁。越晨光微睜眼,她知道那是無聲的道歉。不要問為什麼。反正她是知道的。
「阿唯!」
毫無懸念地,寧唯覆上那一向蒼白的唇,無關欲,只有情。越晨光有些不知所措地迎合。
「以前的人總說,寵一個人就會把她貼近心里,捧在手上。小心翼翼,毫發無傷。你覺得呢!」
聞言,越晨光睜著水汽朦朧,如美玉般亮著如墨般光澤的眸子看著他。不待越晨光回答他,炙熱的吻固執而又欲罷不能地落于那令人迷醉的櫻唇。
「阿晨,我昨晚不該與你發脾氣,對于這個我道歉,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只當我們已經和好如初了。只是,你往後也不要什麼事也不跟我說了,其實,有時候,女人可以對著自己的丈夫無理些,只要說一聲,不管是什麼,我都答應你,不需要講理由的。知道麼,有時候寵起一個人來是可以沒有理由的,我希望我的阿晨一直都有人寵著。」
溫熱而低沉的語調揚起曖昧的溫度。也許,寧唯根本就不打算要她的回答。明知道睡不著,越晨光還是乖乖地閉上眼楮縮在寧唯懷里,享受那份被寵的溫存。
越晨光喑著嗓子,雙手緊緊地貼在寧唯的胸膛,埋首于寧唯身上,看不清表情。良久,她才幽幽地道︰「我今天去墓地里看我的媽媽了。」說到這里,她頓了頓繼續說,「然後想起了以前他們總說我任性。這麼多年,我一直學著不那麼任性,可是寧唯,你卻要想著寵壞我,如果有一天,我被你寵壞了,壞到把你惹怒,壞到氣得你頭疼,那時……那時我要怎麼辦呢?」如果,到了那時,你對我說,阿晨!省心些。那我……那我要怎麼辦?那我……那我情何以堪?終歸,你對我而言太重要了,重要到心里容不得你對我的一丁兒討厭,被喜歡的人討厭是件那麼難受的事,難受到就像那天你和高雅的尹箬看到了咖啡廳里出盡洋相的我,那時的自己就在想,我喜歡的這個人,他其實跟自己有不一樣的世界,那麼多高高在上的人事物伴著他,只有他能獨佔他想要的;而自己對于這個男人的獨佔卻顯得過于無能為力。這份認知過于強烈,卻又難受到無人能懂。其實,說白了,她就是自卑,自卑到不願意相信其實還會有人喜歡她的,所以,凡事溫順個幾分,到時候所受到的傷害也便會少個幾分吧。
聞言,寧唯淺笑著挑起越晨光的下巴,越晨光靜靜地看著他。他揶揄道︰「阿晨,那你倒……壞一點給我看看?比如說…….罰陳列織毛衣?」
越晨光想了想,淡彎的黛眉微皺,說道︰「你在意?」
寧唯輕搖頭,調整姿勢,雙手捧著她的頭,鼻尖抵著鼻尖,眉目悅然︰「認真又無趣。難怪沒人喜歡你。」幸虧沒人喜歡你,于是,也就只能是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