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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恆久一般漫長的等待時間之後,陳一諾再次醒來,同樣既不能感覺,也不能行動,只能想。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陳一諾想著。
此刻,死亡前無邊的恐懼抓住自己的感覺已經消失無蹤,陳一諾對這一切只有純粹的好奇,沒有一點沮喪、失望或者害怕之類的負面情緒,他甚至嘗試重新感受一下這些情緒都做不到。
陳一諾猜測,這很可能說明,這些情緒都並非是意識思維的產物,而是在他還擁有身體時,身體的內分泌系統搞出來的玩意兒。沒了身體,自然也就沒了情緒了。
「我有些走神了,現在需要思考的問題並不是情緒。」陳一諾意識到。
他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現在非常難于集中,在思考一個特定問題時,總會不自覺的被其他問題干擾。
「這應該是因為我現在並沒有身體的緣故。有身體的時候,思考問題除了是一個思維過程外,同樣是個生理過程。那時的注意力,應該是通過調控大腦體液中各類化學物質的濃度,以及調控大腦血液供應養分的速度來調節的。現在我沒有了身體,無法進行這種調節,我的意識不太適應這種狀態,因此才會出現思考問題注意力不集中的現象。只要我慢慢適應當下的狀態,應該能找到訣竅,在這樣的狀態下順利思考問題。」
「慢慢適應當下的狀態?我有這個時間來慢慢適應麼?」
「這個問題目前無法回答,必須先搞清自己目前的狀態,才能回答這個問題。而要搞清自己目前的狀態,則必須先搞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吧,現在一切回到了起點。我的問題是,究竟發生了什麼?」
「毫無疑問,我‘死’了。而且連續‘死’了兩次,以相同,或者說相似的方式連續‘死’了兩次。」
「死後我依然有意識。而且死亡和重新感受到自己意識存在之間,有一段時間是空白,所以生前和死後的意識是不連續的,因此無法肯定這就是人死之後所謂的‘靈魂’。」
「存在這樣的可能性,大多數人死了之後,就是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感受不到。而我因為某種我還不知道的原因,死後被某種存在——比如說死神、上帝什麼的——挑選出來,‘復制’了我的意識,其原因未知。」
「當然,同樣也有這樣的可能︰每個人死後都和我有一樣的經歷,‘靈魂’會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自己的死亡過程。」
陳一諾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慢慢適應目前的狀態了,思考問題開始變得流暢、快捷、條理層次清晰,而且異常的冷靜,一點也不受情緒影響。
「這真的很酷!」陳一諾想道。當然,他現在根本體會不到「酷」到底是個什麼感覺。
「從剛剛我的連續兩次死亡經歷來看,死亡之後總會回到現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在有其他合理性推論之前,可以姑且認為,每一次死亡之後我都會回到這里。」
「這是什麼地方?難道是某種存在有什麼惡趣味?要一遍又一遍的讓我體驗死亡?」
「如果我能逃月兌死亡的命運,又會發生什麼?繼續我的生活,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還是依然會回到這個地方來?」
「我無法準確判斷,但擺月兌死亡命運,似乎是我目前唯一能掌控的可能變數。如果不嘗試逃月兌死亡的命運,很大的可能性,就是一直陷在一次次的死亡循環中出不來。」
「所以,現在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嘗試逃生。失敗了也不要緊,應該還會有重來的機會。」
突然,陳一諾意識到自己能「看」了。盡管現在只能看到黑暗而已。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歷,陳一諾知道自己看到的黑暗很快會變成白茫茫一片。
在上次的經歷里,陳一諾是自己嘗試去「看」,然後才慢慢看到黑暗。這次並沒有任何嘗試,同樣看到了。這說明看到黑暗應該是自動的,到了時間就會發生,並非是自己的意願使然。如果是這樣的話,陳一諾猜測,自己應該很快就能听到聲音了。
果然,當那一片黑暗慢慢變成耀眼的白茫茫一片後,陳一諾听到了「寂靜」。隨即一絲微弱,但卻異常穩定的聲音開始出現,並越變越大。當聲音大無可大時,「叮」的一聲,這聲音消失,被一片嘈雜的聲音所取代。陳一諾仔細分辨,隨即他就察覺出,這片嘈雜正是校車上的聲音。
陳一諾意識到,自己很快就要在校車上醒過來了。
「一定要活下去……」
……
「一定要活下去……」
……
對了,剛剛沒想起來這深沉沙啞的聲音。這是誰?他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定要活下去……」
……
「你是誰?」陳一諾大聲問道。
這一聲大叫,嚇了全車人一跳。陳一諾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在校車上醒了過來。
校車猛的拐了個彎,躲過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面包車。陳師傅這回沒罵對面司機,而是回頭喊了陳一諾一嗓子︰「發什麼神經,嚎喪呢?都老實坐好!」
旁邊的吳小胖被陳一諾那一嗓子嚇得停下了手里的psp,一副看神經病的眼神看向陳一諾︰「陳一諾,你怎麼了?出幻覺了?做惡夢了?」
陳一諾沒時間也沒心情回答他這種無聊的問題,他現在還在調整自己的狀態。
剛剛從沒有肢體只以純粹意識存在的狀態中,一下子跳入到現實世界,重新體會到擁有身體的感覺,那種時刻都異常冷靜的思維狀態立刻就消失了,這讓陳一諾很不適應。陳一諾感到心髒「咚咚」猛跳,冷汗一個勁的向外冒,恐懼正在嘗試抓住他。
陳一諾知道,現在必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必須要做些什麼,阻止這一切。
「陳師傅,停車!快停車!」陳一諾大聲喊道,「前邊會發生車禍的!」
此時校車剛剛上了汽車雙向行駛的高架橋,根本沒有停車的空間。陳師傅生氣的回頭又訓了陳一諾一句︰「烏鴉嘴,別瞎說!哪里來的車禍?老實坐好,不要再發神經了!」
陳一諾一把推開旁邊的吳小胖,搶上前去。經過孟文珊旁邊的時候,對著孫璐璐喊了一嗓子︰「別請林檎去孟文珊的生日聚會了,星期六下午田徑隊訓練,他走不開!」
然後扔下一臉詫異的孫璐璐、孟文珊和林檎,直奔駕駛室。
「陳師傅,你一定要听我說!」陳一諾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顯急躁,他以不徐不急的語速說道,「一會兒這個位置會突然沖出來一輛小轎車,」陳一諾指向高架橋的最高點,「這時如果你走神,校車就會撞上它,然後後面的車撞上我們,引發一場大車禍。即便你沒有撞上它,急轉彎躲避它也會讓校車失控,最後翻下高架橋。」
陳師傅有些驚疑不定的看了陳一諾一眼。這孩子平時挺正常的,怎麼突然就發了神經了呢?難道他說的是真的?
林檎走上前來,拉了陳一諾一把。「別鬧了,陳一諾,快回座位上坐好。你這樣影響陳師傅開車,容易出危險。」
陳一諾猛的一甩手,「別搗亂!」他大吼一聲。
這一下似乎把林檎給嚇著了,好半天他才意識到陳一諾這一下讓他丟了人,年輕人哪受得了這個?他的火氣當時就上來了,「小王八蛋你說誰?」揪著陳一諾的衣服就要一拳揍下去。
「就是現在,小心那輛小轎車!」陳一諾看到了,迎面開過來的黑白相間的小轎車正是引發悲劇的罪魁禍首。盡管陳一諾只是在第一次死亡的時候,用眼楮余光看到它一次,但這車的特征太明顯,陳一諾相信自己絕不會看錯。
陳師傅也被陳一諾嚷嚷的心里有些發毛,怕他真的有什麼特異功能,提前預知了交通事故,因此也緊盯著迎面而來的這輛小轎車。連揪著陳一諾衣服的林檎此時也有些心里毛毛的,盯著這輛小轎車看。
一直到那小轎車眼看要和校車交錯而過了,依然沒有突然變向的征兆。此時按照車速,那輛小轎車就算想要變道,也沒可能撞到校車了。陳師傅總算放下心來,長舒了一口氣。「這神經病學生,今天這是怎麼啦?」他琢磨著。
就在這時,校車右前方同方向行駛的一輛小轎車不知為什麼突然一個急剎車。一直密切注意路面狀況的陳一諾大喊一聲︰「小心!」陳師傅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向左急打方向盤。校車在躲開右邊這輛莫名其妙剎車的小轎車同時,直挺挺的撞向迎面而來的那輛黑白相間的小轎車。這輛小轎車也向左急轉彎,兩車以毫厘之差交錯而過。
此時的陳一諾和林檎因為離開了座位,校車劇烈的轉彎讓他們全都失去平衡摔在了車廂里。還沒等陳一諾爬起來,天旋地轉的感覺再一次出現了,失控的校車翻出了高架橋!
「不!」陳一諾不甘的大叫著,隨即無邊的黑暗包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