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說不清楚心中是什麼感覺。腦袋頓時一陣空白,巨大的恐懼瞬間攝住她。他受了怎樣的刑?是被鞭笞?被火烙?還是……腦中霎時浮出千百種可能,最讓人害怕的卻是,這些可能,全都有可能是事實。
她眼眶一澀,眼中霧氣彌漫,眼淚掉下來,聲音都有些變了︰「你別逞強啊……怎麼了,告訴我……」她心中明白,即便他真坦白了,告訴了她,不諳醫道的她也不能怎麼減輕他的痛楚,可是,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麼,心里卻是空落落的疼。
他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麼大。握緊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卻是利落在自己身上封住了某個穴道,緩了一會才轉過頭來,滿眼含笑︰「涼兒別哭。」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給她擦眼淚,溫聲道︰「無緣無故哭什麼呢,這麼大了還哭鼻子。」
可她的眼淚卻停不下來,他轉過身來了,可卻讓她看清了他身上到底被折磨成了什麼樣。傷痕遍布,有些甚至還未停止滲血,被劃傷得狼狽不已的衣袍,可他居然還在笑。
她不理他,眼淚還在流。目光落在刺入他肩部骨肉的銀鏢,她鼻子一酸,小心翼翼問他︰「我替你拔出來,會不會好受點?」
他彎眼笑了笑,搖了搖頭,四兩撥千斤︰「這里沒有洋參片,唔,也沒有止血紗布,如果涼兒拔出來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即刻就暈過去。」
他一番話說得平平常常,她卻听得膽戰心驚。見她又想哭的模樣,他忙笑道︰「別擔心,等我內力恢復了,就可以帶你出去了。」
他還在笑。
她把頭抵在柵欄上,想笑,眼楮里卻不斷流出眼淚來。她不知道要有多麼強大的心,才能在這樣環境下笑著安慰她。
她以前一直以為那是冷血。可是現在,她終于明白,這不是冷情,這是強大。
他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仔細察看了她胳臂上的烏青後,他背靠著鐵柵欄和她說話。她把手伸出去,想去觸模他披散的發,卻被他的手握住,攢在手里。他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把外衣穿上,夜里會冷。」
她老老實實地把剛才月兌掉的衣服拿起來,披在身上。手繼續伸出去想拉他的手,卻被他搶先一步,他把手伸過她這邊來,牢牢按住她的手。他閉了閉眼,笑道︰「手還酸麼?」聲音慢慢低下去,她仔細辨听才听他說道︰「這樣,就不酸了吧。」
她又想哭,卻生生忍住︰「嗯。」也把頭靠在柵欄上,和他靠在一起。
她從來不知道,她這麼眷戀他的手掌。
只是經歷剛才那一幕,卻好像,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些人以她作威脅要他的劍譜,他沒有一絲猶豫地便給了,卻還想著要她別怕。
只是很多很多事情,她仍不明白。比如雲府的算計,比如那些人的身份,比如……他的師父,鬼醫前輩。
多年前鬼醫的死轟動整個武林,人人皆道是鬼醫關門弟子寧安為奪那本絕世醫書,不惜親手弒師,為此,甚至還成立了以武林盟主為首的隊伍,浩浩蕩蕩殺向鬼醫長居的山林,意圖圍剿寧安。
可是,所謂的正義,所謂的為武林除害。
卻無辜屠殺了那麼多無辜百姓。
只是孰是孰非,她作為事外人,卻也不明白。
她幾番猶豫之下,終是開口︰「寧安,鬼醫他……」
話未完,他卻已睜開眼來,眼底浮動著的是萬年不變的淺笑,已經猜到她想要說什麼,笑道︰「不是我。」
他一向不屑與人解釋。可此時此刻,他卻用這麼簡短的話語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她不能計較是真是假,不由得一怔。
他眉梢眼角皆是疲憊,仍舊把頭靠在柵欄上︰「我拜入鬼醫門下時,他便已將那醫書給我,我何苦殺了他……我所學醫術,所學武功,皆承自鬼醫……我不能做出那起大逆不道之事。」
「可你從來不承認他是你師父。」蘇涼頭腦一熱,竟是月兌口而出。
世人皆默認鬼醫為神醫之師,可寧安卻一直不承認鬼醫為自己師父。這其中緣由,卻也為眾人所困惑。
「本來就不是。」他難得孩子氣地閉了眼,像是賭氣一般說︰「能做出那種事的人,不是我師父。」
哪種事?
她嗯了一聲表示疑惑,他卻不喜這個話題,閉著眼問她︰「雲清的劍法學得如何了?」
她一怔,下意識答道︰「從‘劍氣右傾’這一句時,我便背不下去了,他只學到這兒,還未學成……」這時她才頭腦清醒過來,卻是晚了。
寧安果真身體一僵,仍閉著眼,嘴角卻彎出一個苦笑來。
他心中有疑,疑她私自將劍法教給雲清,卻還未求證。剛才所問不過是在試探,可她未有多想,回答的話全然印證了他猜想不錯。
他睜開眼來,眼中清明︰「從那時開始,就打算利用我了嗎?」原來她答應要和他在一起,不過也是為了這套劍法罷了。
她一愣,卻不知如何作答。
他緊緊攢著她的手,垂下眼去笑︰「你如實和我說,我未嘗不會答應,不必委屈自己來求這套劍法,我教給你便是。」
「不是……」她下意識地打斷他,卻再說不下去。不是什麼,他所說的,都是她原本的真實目的,根本沒有錯怪她。
她愣神間,他已經彎眼笑道︰「劍氣右傾,劍神合一,目視前方,手腕偏轉……」竟是一字一字背給她听。她心中一急,卻不知如何解釋,只能把手伸過去掩他的口︰「不要說了,我不想听。」
他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笑,低頭看她,目光安然溫和,沒有絲毫怨懣。
只是他越是這樣平靜如水,她越是不知所措︰「寧安,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他微搖了搖頭,那只和她久久相握的手竟是松開,他往後側了側身,退開她。他眉梢眼角都帶著微笑的暖意︰「既然這樣,你許下的諾言便算不得數了,我不會再當真……強迫你和我在一起了。」他唔了一聲,笑言︰「涼兒以後和我要什麼不妨直說,別再像這樣,委屈自己。」
他一心只道她是委屈了自己,卻不知她心下如何焦急想要解釋。她晃一晃神,他已經重新靠近,把頭靠在柵欄,動作卻像是在把頭靠在她肩上一般,他笑了一下,聲音有些渾濁不清︰「涼兒身上還冷嗎?」
他問著她無關痛癢的話題,可她卻無心回答,匆忙搖了搖頭,卻忘了他這樣坐著是看不見她搖頭的。她想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湊過去。她把手伸出去夠他的手,卻夠不著,只好縮回來。她開口喚他︰「寧安……」
「嗯,在听。」他迷迷糊糊地應一聲,像是真要睡著了。
「以後不要這樣說你自己了,好不好?」她低下眼去,澀澀笑了一下︰「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委屈……我並不想反悔那個諾言,你別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