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衣上的檀香 6 朝夕相對

作者 ︰ 幽客

接下去的幾天,日子異常平靜。

陳瀟華始終都樂呵呵的,她笑盈盈地畫畫,笑盈盈地吃飯,笑盈盈地跑來跑去,連晚上睡覺好像都帶著一絲甜甜的微笑。

軍人很少回營帳,也很少跟她說話,甚至沒有問起過她的名字,他每天回到帳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的地形圖上又多了些什麼,那幾乎成了他每日必得的樂趣。

少女身上源源不斷的愉悅勁兒令他費解——她都已經淪落到軍營里了怎麼每天還能那麼高興?他不知道她到底在高興些什麼,但又不得不承認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每當她一笑,他便也跟著感到輕松起來。

有一天,陳瀟華正蜷縮在木案邊的木頭椅子上,揮起毛筆龍飛鳳舞地為她的薔薇花添畫綠葉,她畫得非常專注,以致于忽略了周圍一切輕微的異響。

軍人的腳步輕得跟狼一樣,這個從小為戰爭而活的年輕人始終保留著一種野獸般的特質,敏銳又警惕,輕捷而靈活。

「這是什麼花?」

他的聲音冷不丁地冒了出來,她嚇得手一顫,筆掉了下去,落在地上,少女連忙將放下手上的畫準備去撿,可他搶先她一步,蹲撿起了那支筆,舉起來遞給她。

她立刻接了過來,而他並沒有馬上起身,只是抬起頭,靜靜望著椅子上的少女。

「那是什麼花?」他又問道。

「這個嗎?」她將圖紙轉向他,用筆端點著中央那朵最大的花,「這是薔薇花。」

「不是這個,」他站起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點向圖紙角落中一朵形態較小的花朵,「我問的是這個。」

「這是蔦蘿花。」

他微微傾似乎想看仔細一些,她感到他越靠越近,不由羞怯不安起來,卻又隱隱感到一種躍躍而動的興奮,陳瀟華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好像自己做了什麼放蕩無恥的事。

軍人的目光從圖紙上收回,轉而落在她身上,少女烏黑的長發披了半身,其中有幾縷從皎白頎長的脖頸上垂落下去,令她顯得非常柔媚,他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後才轉身離開了營帳。

陳瀟華先感到一陣失落,可緊接著便是輕松和釋然。

不多時,帳子外頭忽然又傳來非同尋常的吵鬧聲,她放下紙筆,走到氈帳邊,將厚厚門簾掀開一條縫向外張望。

只見一個遍體鱗傷的少女被人抓著一只胳膊拖了出去,她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昏迷了,蓬頭垢面,衣衫破裂,身上全是慘遭肆虐的痕跡。

陳瀟華看得心驚肉跳,這些天她雖然能保持喜笑顏開,但心里總還是有些顧慮——

她生怕那個看似冷靜有禮的軍人會在某一天突然間撕下文雅的面具,然後像那群將士一樣露出野蠻的本性。

于是少女左思右想,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成天瞎樂了,她或許應該對他殷勤一些,好讓他真心對她產生好感,那樣就不會忍心傷害她了。

等到黃昏時分,軍人返回營帳的時候,陳瀟華立刻殷勤地為他倒了一杯水,那里的設施很簡陋,與其說那是個杯子,不如說它是個細口竹筒。

軍人接過她遞過來的水,頗覺怪異地看了她一眼。

陳瀟華馬上向他投去善意的微笑,重新坐回木頭椅子上,趴在木案一角畫她的畫。

那人並沒有說話,只是獨自一人走到床榻邊坐下,他叉開兩條長腿,將胳膊肘支在腿上,手里拿著杯子,安靜地冥思著什麼。

陳瀟華雖然表面上專注于繪畫,實則心亂如麻,半晌,她忍不住用眼楮的余光瞟了他一眼,吃驚地發現他正在盯著她看。

她立刻鎮定自若地對他露出一個討人喜歡的微笑,可臉龐卻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此時,帳子外忽然傳來一陣女人的尖叫哭喊聲,伴隨著一個將士粗獷的聲音,「弱秧子!連杯水都端不穩,灑老子一身!」然後是一陣拳打腳踢的悶響和女人倉惶逃跑復又跌倒在地哀泣的聲音。

陳瀟華看了帳中的軍人一眼,但見他的面色陰郁,隱隱流露出惱意來,將杯子中的水一飲而盡,然後站起身大步向帳外走去,她听見他在外頭大聲呵斥了幾句,很快方才那罵人的將士便悄無聲息了。

未過多久,軍人走回氈帳,他拿著手中的杯子走到她的身後,一言不發地看她畫畫。

那人一靠近,陳瀟華心里的弦便繃緊了,她的心思怎麼也沒法集中在畫作上,只是緊緊握著手中的狼毫卻不知如何下筆。

「我現在……算是你的什麼人?」她突然故作輕松地回頭對他一笑,可表情卻僵硬得很,「算是你的階下囚?還是俘虜?」

他微微眯起眼楮看著她,「你很討厭留在這里?」

「沒有。」

「那就不算是吧。」

「哦。」她?*??賾α艘簧??緩蟺屯紛暗蒙酚薪槭碌乜?嘉??嵌淇砂?那巨被 ?鷸Ω衫矗?尚睦 故橋榕櫓碧? br />

就這樣過了許久,軍人似乎看夠了她畫畫的模樣,將竹筒杯放回桌案上,然後平靜地看著少女姣好的側臉,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對你沒有惡意。」

她一愣,抬起頭望向他,她覺得他似乎又對她微微笑了笑,雖然看不見笑容,但他的眼楮里卻有暖意在滲出。

少女不由睜大了眼楮瞠視著他,那模樣活像一朵花兒向著太陽,她覺得他的眼楮非常漂亮,瞳仁漆黑煙亮,其中並沒有那種讓她畏懼厭惡的野氣,不安的心總算平靜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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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連續五六天過去,陳瀟華感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廣闊的天空,呼吸到漠上新鮮的空氣了,到了傍晚時分,她終于忍不住撩開帳子,在外面站了一會兒。

陳瀟華沒有亂走,她幾乎是緊緊靠在帳子邊上,裹緊了大氅,仰起頭望著天空,盡可能地享受短暫的自由,那時,高闊的蒼穹中飛過幾只鷺鷹,雲朵翻滾著涌向了夕陽,漸漸被染成血一樣的鮮紅色。

她著迷地望著西邊的落日,好像靈魂被那萬丈金光給吸走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身前多了很多張臉,少女大吃一驚,她以為悄聲無息地站在帳子邊是不會引人注意的,可現在,好幾個軍人圍在她身邊,他們不懷好意地對她笑了起來,「小姑娘,一個人跑出來做什麼呀?」

陳瀟華咬住嘴唇轉身便往帳子里躲,可立刻有人擋在了門邊。

「出了帳子,你就不是他一個人的啦!」

他們嬉皮笑臉地越圍越緊,有將士開始對她動手動腳了。

陳瀟華又氣又怕,她突然揚起手,狠狠打了跟前那人一巴掌,挨打的人火氣一下子竄了上來,他握緊了拳頭,掄起胳膊就要揍她,可手腕卻突然被人死死抓住了。

「找你自己的女人去!這個是我的!」

軍人怒喝道,他一手攥著那人的拳頭,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凶暴地將他摔打在地上,那人當場跌得四仰八叉,周圍立刻發出一陣哄笑,他二話不說,拉起少女的手徑自回到了帳子里。

簾子合上的時候,他便放開了她的手,陳瀟華感到慚愧,她站在他身後,露出負疚的微笑,「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以後呆在帳子里就沒事,」他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道,「那些家伙就是喜歡漂亮臉蛋,你長得恰好很合他們的胃口。」

「那你呢?」她月兌口問道,卻驀然意識到這話問得太不得體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卻轉過身,抱起雙臂,用一種帶著深思的目光打量起她來。

她帶面紗的時候,他便覺得她的眼楮很美,宛如波光流麗,如今沒了面紗的掩飾,她的美幾乎有些超乎他的想象,黛眉明眸,烏發紅唇,還有皎白的肌膚,令人簡直挑不出半點瑕疵。

可惜,越是美麗的東西,往往越是容易破碎。

她的美貌總是讓他聯想起煙波浩渺的水墨畫,悠遠靜穆卻讓人感傷。

「你剛才出去是想干什麼?」他問道。

「哦,」她很慶幸他挑起了另一個話題,稍微窘迫地笑道,「我就是想看看天空。」

他听罷,又是默然無言地看著她,鮮有波瀾的神色里透露出一絲惋惜。

她在他無聲的注視下感到怪異又拘束,少女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壯起膽子怯生生問道,「殺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上顥听後略微驚訝,他沒有料到這姑娘的思維轉變得那麼快,剛才還在想著看天空呢,現在便又問起殺人的事來。軍人晃了晃手中的竹筒杯,他皺起眉頭似乎在斟酌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躑躅半晌才道,「那是一種……很糟糕的感覺。」

「糟糕?」

「嗯,」他點點頭,想了想才又道,「即使不動手,只是眼看著一個人死在自己跟前也會覺得很難過,更別說是親手取人性命了。」

「那你們還以多殺人為榮?」她的好奇里隱含著一種責備。

「沒有,不是每個人都這樣,」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對她露出一個稍帶無奈的微笑,她覺得這個笑容似乎是溫和的,還帶著些許的柔情,「上戰場是軍人的職責,可一旦上了戰場,殺人總是難免的。」

「啊……」她不想再問下去了,因為她看得出他對這個問題意興索然。

「天黑了,你想上集市去看看麼?」片刻,他忽然說道。

陳瀟華驀然抬起頭,眼楮里閃爍出無限向往的光彩——她巴不得快點離開這個讓她難堪的地方呢!

于是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帳子,他走到簾子邊上時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在撩開帳幕前伸出胳膊,將她結結實實地攬在懷里,陳瀟華嚇得差點跳起來,好在她及時忍住了,只是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等出了軍營我會放開你。」他低聲道。

營中篝火盈盈,在與薩伊族一戰中,雩之國守軍大獲全勝,今夜,將士們散漫成一片,他們喝酒取樂,盡情享受著勝利的果實。

等兩人走到路柵邊,那人對守衛的士兵低聲交待了幾句話,然後便帶她順利地離開了那里,他們走出沒多遠,他便依言放開了她,于是她裹緊大氅與他並肩而行。

「軍營里……都是這樣的嗎?」風聲呼嘯低吟,她埋頭往前走,忽然猶豫地問道。

離開營帳,她頓時感到揚眉吐氣,在帳子里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是抬不起頭做人的,無論做什麼事都要看人臉色,她討厭低人一截,也不喜歡別人矮她一寸。

「不是,這里的紀律太松散,應該嚴加整飭。」軍人走路的步子比她大,她有時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見狀便刻意放慢了腳步,她立刻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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