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人很多,分屬于幾個小施工隊。所以他們彼此之間也不認識。這會兒九點多些,人還都沒有睡,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很熱鬧。也有三五成群到外面逛街的。
我和李宏波以找人為名,上前找人搭訕。在臨時宿舍前面,我們沒找到合適人選。打听事兒人多了不行,不好問。也不容易接著往下聊。
所以在工人們的宿舍旁邊沒找到合適的人,我倆就又逛到那在建的大樓跟前去。工人都下班了,大樓外面有幾盞燈亮著。往上望過去,樓層里面都很黑。
我們剛靠近那大樓,一個人影從一樓里面轉出來,問我們干什麼的?
等這人走到燈光下,我看清是個半截老頭兒,背有點兒駝。我一听口音熟悉,我們老家的。就用河南話說來找個老鄉,河南的李福,在老畢施工隊里做事兒。
半截老頭兒說你是河南人吧,河南哪的?我們這沒這個施工隊,這里這麼些人,不知道哪個施工隊的,找一個人也不好找。
我說我商丘的,這可怎麼辦,我找他有急事兒,電話又打不通,他家里老娘病了,很厲害,得叫他回去。
半截老頭兒搓了搓手說︰「你別急,我是周口的,咱老鄉呢。這樣,你們在這住一晚,大夏天的,也好遷就。等天亮吃過早飯開工時,你們在宿舍出口那等著,總能看到你們要找的人。」
李宏波忙說︰「這辦法好,謝謝老鄉啊。」
半截老頭兒問李宏波︰「你也商丘的?」
李宏波笑著說︰「不是,我河北的。」
半截老頭樂呵呵地笑︰「那也是老鄉,河北河南,隔條河唄,半個老鄉呢。」
李宏波接過老頭的話茬說︰「是啊是啊,老鄉,我倆今晚住哪啊,你看我們大老遠地過來,咱做工的也沒多少錢,不能住賓館啊,你看我們在哪遷就呢?」
老頭咳了兩聲︰「別老鄉老鄉叫了,叫著老鄉,顯得生分了。他們都叫我老楊,你們也叫老楊吧。我呢,就在這幫著大老板看工地,晚上也就住這一樓里,隨便鋪個席子,困了就躺一會兒,醒了就出去轉轉。主體快完工了,外面大門口還有人看著,所以也算是個閑差。你兩個要不嫌條件差,就在這遷就遷就。」
老楊說的大老板,是這工地的大包工頭。我忙說︰「那好哩,楊叔,我兩個今晚就打攪你了。那個,有席子嗎?沒有我倆買去。」
老楊擺擺手,咳了兩聲說︰「買個啥,那不得花錢,這工地上,人來來去去的很多,有的破席子就扔這兒了。這里一樓有不少席子,他們中午休息時用。也有人晚上不睡鐵皮屋里,睡到這樓下來。不過今晚上,應該沒人來了。這里發生點兒事兒,剛好你們來了,我也好有個伴兒。」
老楊說的發生點兒事兒,應該是指黃明泉摔死的事情。他以為我們不知道。也是,我們去找魯有金打听事兒,是把他叫到小領班的雜貨物里說的。所以老楊不知道我們早早就過來了。
一樓整層大部分都是通的,應該是作商場之類的用途。老楊打著一把破手電帶我們進去。地上東一片西一片的有幾張席子。老楊說平時這個點都有不少人在這打牌聊天了。他用手電照了照,有從外面拉進來的線,線上掛著燈泡。老楊說另一邊是插頭,往插板上一插燈就亮了。
我們在挨的近的幾張席子上坐下來。我問老楊吃飯了沒。老楊說吃過了。我說我們還沒吃,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簡單買些酒菜來,喝兩口。
老楊嘴里說著,你們到我這兒來了,怎好叫你們花錢。
可是他既沒掏錢的意思,也沒有出去買東西的意思。
我叫李宏波去弄。李宏波問老楊就近哪兒有賣東西的。
老楊這會兒積極起來,從席子上站起來說︰「走,我和你一起,活動房一邊就有,熟肉啊,涼菜啊啤酒什麼的都有。」
老楊說的活動房,就是干活的人住的鐵皮房子宿舍,兩層的。
一會兒兩個人提了幾小包東西過來,把東西一放,老楊說他去把插頭插了。看到這邊電燈亮了,老楊很快地走回來。他說話也更帶勁兒,就這一會兒工夫,我們好像熟悉了很久一樣。李宏波把東西往地上一放,伸手問我要錢。
這貨今個兒也忒小氣了,是表演給老楊看的還是咋的。
我掏出來兩百塊錢給他。他模著鼻子不好意思地說︰「我的錢一發工資就先往家寄,這兩天又充話費了,兜里沒了。」
我說你少泡點兒妞,別不長記性,把炮管徹底毀了你沒處後悔去。
李宏波說不能,現在就只聊聊天,不干別的。
我們三個人一邊吃一邊閑扯。我有意無意地問老楊︰「哎,我說,為什麼今天這兒沒人來睡覺?」
老楊擺擺手︰「別問了,別問了,說出來怕嚇著你們。」
李宏波咕咕咚咚喝一氣酒,又掏出煙點了支,遞給老楊一支,並幫他點上。然後說︰「楊叔,你這一說我還非听听不可,你當我倆是嚇大的。」
老楊估計很少受這待遇。痛快地吸溜了一口煙,慢慢吐出來,很神秘地放低聲音說︰「這樓上晚飯時剛剛掉下來一個人,摔死了,你說,還有誰敢在這兒過夜啊。」
李宏波故作不知地重復老楊的話,掉下來一個人,那又怎麼著,然後語調一變,吃驚地問︰「你說什麼,摔,摔死了?死了?」
老楊點著頭說︰「嗯,死了。」
我追問道︰「好好的怎麼掉下來了?安全設施不到位?現在不是查的挺嚴的嗎?」
老楊搖著頭︰「你們不知道,他是自己跳下來的,當時有他一個施工隊的人跟著,听說跳下來時,他還笑著,好像前面,有女人等他牽手。他笑著就跳了下來。」
我和李宏波對視一眼,說見鬼。
老楊又喝一氣酒,咳了兩聲說︰「你兩個說到見鬼,這事兒還真見鬼。你看這個叫黃明泉的人摔死了,最後警察給出的結果肯定是自殺。黃明泉活的好好的,又沒給誰吵架打架,也沒老婆給他氣受,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他自殺個屁啊。這工地邪門著哪。」
我和李宏波盯著老楊,心說這工地果然有事兒。盯了他一會兒就干了一氣酒,然後說楊叔你吹牛,淨糊弄我們年輕人,哪那麼多邪門事兒,這是人死後才傳了來的一些謠言吧。
老楊搖搖頭,夾幾筷子菜塞嘴里一邊嚼一邊說道︰「這幾天不少人看見一個小女孩兒到處逛,揉揉眼楮仔細看又沒有。白天在陰暗的地方能看到,晚上看到的人就更多。這要一個人說就算了,好幾個人都見到過,這中間就有黃明泉。所以我說,黃明泉摔死這事兒,那絕對是邪門兒。」
我一听說是個小女孩兒,心里就一激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吳小勤看到的女女圭女圭,後來吳總也看到過,還讓我們阻止女娃接近老板娘。還有我在寶安公園看到的。我無端地懷疑,這是同一個女娃。就是別人養的小鬼。
不過我嘴上不服氣地問︰「不能吧,那麼多人都看見了,為什麼單單就吳明泉出了事兒?」
老楊往外邊看了看,小心地說︰「黃明泉不信鬼,他逞能,說了不敬的話。所以,人要有敬畏之心,特別是對于鬼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李宏波好奇地問︰「黃明泉說了什麼話?」
老楊照樣吃菜,這一頓飯吃下來,他不吃虧。嚼著菜說︰「黃明泉說他還沒老婆,真有鬼娃,他就養著,養大了好做老婆。」
李宏波臉上立馬變了顏色。這黃有泉也算是因為一句色話丟了小命的吧。李宏波在色字上吃過苦頭,只不過小命還好好的。這家伙可能想到了他自己,別哪一天也栽在這色字上。
老楊見李宏波嚇得臉色都變了,很有些得意,又喝了兩口酒說︰「吃飯那會兒,我也看出來黃明泉不對勁了。他老看著一個牆角發笑,那笑容就像是一個嫖客看見妓女一樣。我想著他是被一個不存在的女人給迷惑了,迷住他把他引誘到樓上,黃明泉還以為那女人帶他到一個隱蔽地方做好事呢,一直跟著走就走到樓外邊的空中了,就掉下來沒命了。」
老楊那句嫖客看見妓女的比喻,惹得李宏波嘿嘿直笑,問他︰「楊叔你經常去發廊嗎?」
老楊喝一氣酒,伸著脖子說︰「我這一把年紀,什麼事情沒見識過,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走?」
我連忙恭維他︰「那是,那是。」
舉起瓶子和老楊踫了一下,把剩下的喝見底。老楊也喝干一瓶,很賣弄地說︰「你們以為這邪門的事兒是從這兩天才開始的對吧?」
我一愣,我就是這麼想的。吳小勤從家里搬出去了,吳總家里這兩天安靜了。剛好這邊這兩天有人見鬼了。這是有人要壞吳總的事兒。剛好所有有關那個鬼娃的事兒能湊到一起。
李宏波忙打開一瓶啤酒給老楊遞過去,老楊接了酒說︰「這工地一開始我就來了,我是建築公司的人找來的。也就是有這層關系,跟著工地老板混個飯吃。這里從挖地基開始,就不正常了。只不過建築公司和包工地的老板,不叫往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