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沉重的分量壓了下來，被這股力道一墜，原本便有些眩暈的她支撐不住，腿一軟，就要癱倒在地。
殘存的一絲意識讓她隱約感覺到自己並沒有落地，而是重回了那個懷抱。那個懷抱如同往日般溫暖，但她卻並沒有感覺半點安心。而是由一種陌生的感覺漸漸攀上心頭，是一種深重的恐懼，原本還有些懷疑的設想，在這一刻得到了落實。
「不要讓他死的太快。」
那是她听見的最後的聲音。
醒來的時候，鼻尖縈繞的是滿滿的藥水味兒，這種味道她很熟悉，睜開眼，掃量四周，心中略安。是她一直慣住的那間病房。
她試著動了動身子，感覺有些不自在，脖子上有異樣的感覺，好像是纏了一圈什麼，癢癢酥酥的。
躺了很久，一直沒有人進來，她感覺有些渴，但是渾身好像是被抽空一樣毫無力氣，也不敢亂動，便只能嘗試著出聲叫喊，可是從嗓子眼里鑽出的，並不是往日清甜細糯的聲音，而是一種沙啞的，不成語的聲音。
她說不出話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出現的太快，以至于連她自己也被嚇到了。
一種惶惶不安的情緒開始游走全身，她開始焦躁不安，卻又偏生的不能動彈。
不過還好，其實也不能說還好，由于臻惜住院的次數不少，對于一些突發的情況雖然驚慌但也不至于全然的手足無措。
她小心的移動著小手，在不牽扯到管子繁復架構的同時，她模索著尋找那個呼叫內線的按鈕，剛要摁下，卻——
「你到底明不明白，想要照顧好每一個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臻惜僵住，猶豫了一下，終究將手縮了回去。
那是喬可的聲音？
「過了這麼多年，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沒有！這樣拖拖拉拉，最後害的是所有人！「」她心底暗自期盼的那個聲音恆久沒有出現，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才隱約听見，「讓我再考慮一下。」
「你隨意。」喬可的聲音憤怒中似乎含著些恨鐵不成鋼的譏誚，「總歸也就兩個月的時間了，你躲不過。」
那句之後，沒有人再說話，良久，臻惜只听見長長一聲喟嘆，之後是某人離去的腳步聲，最後是把手轉動的聲響，會是誰呢？
來不及多加揣測，她幾乎是立刻閉上了雙眼。
她並沒有猜很久，那個人便來到了她床前，十年一日的感覺就算閉著眼也不難分辨，一種近乎本能的依賴，讓她不知不覺安了心。
那人在她床前坐下，長久的不出聲，由于不敢睜眼，所以臻惜並不知曉他在做什麼，卻還是可以感覺到他離她越來越近，因為她漸漸可以清晰的感受，那種灼熱的，撩人心弦的呼吸正離她越來越近
卻在她額頭上方停駐，很久，很久很久。
臻惜只听見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猜不出任何情緒，然後只覺得腰間一緊，周身便被熟悉的觸感所覆蓋，但並不像往日那般舒服的淡淡香氣，反倒是像是更像煙草味的辛辣，摻雜著淡淡的酒氣，很頹然的氣味。
或許是由于意識猶存，臻惜總是做不到那麼自然，她不敢動，連大聲呼吸也不敢，格外害怕被他覺察出異樣，慢慢的身子便僵住了。
他將臉埋在她的發絲間，輕輕磨蹭，她覺得更加難過了，心間感覺有羽毛在慢慢撓，卻又偏偏不能疏解一下，就在她真的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有點點濕意從鬢發間氤氳，並不十分真切。
他他是怎麼會呢？
「太晚了」她听見他喑啞的聲音，卻並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太晚了。」
臻惜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她一直那樣崇拜他，敬慕他，在她的記憶里，涼辰生永遠那樣的溫柔沉靜，偶爾也帶著說不出的銳利和強硬，但獨獨是不會難過的，如今，光環褪去，他與尋常男子，卻也不再有太大區別。再不如神祗般高不可攀，他也有了尋常人的悲喜，從來沒有覺得，她離他那樣近。
只是他說的太晚究竟是
「小乖」
只覺得胸臆間某片極為隱秘的柔軟，一下子被洞穿。太久，太久太久，他沒再喚過她的小名，是多大的時候呢？10歲？11？還是
他離開了她的發，指尖輕柔的滑過了她頸間厚厚的一層紗布，聲音是鮮聞的脆弱，「小乖啊」
或許是她的表情波動太大，或許是她顫動的睫毛出賣了她，總之她終于還是沒能撐到最後，只听見他輕輕一聲斥責，「既然醒了，就別再裝睡。」
她很不情願的睜眼，恰好看見他眸子，燦若繁星，就那樣寬容鎮定的與她對視，只是眼圈微紅，她想了一下，開口準備說些什麼，卻被他搶先一步阻止，「你的聲帶受了傷，最近幾天，都不要說話。」
她目光很艱難的凝聚在封住她唇瓣的手指上，之後更加艱難的點點頭，表示知道，隨即心頭的那塊大石也釋然了，不再焦慮，原來，只是暫時。
手指移開，轉而模模她的腦袋，他再度開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臻惜搖頭，卻不由自主的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唇瓣，他卻懂了，「渴了？」
她點頭。
「來，小心燙，慢慢喝，別再傷著那兒。」
臻惜傻得只剩下點頭，微張著小嘴，乖乖的讓他喂。
一杯水很快見了底，「還要嗎？」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還是點頭，只是幅度極小，他沒再多說，再度起身。
就這樣一連喝了三杯，她終于搖頭示意夠了，他「嗯」了一下，放下水杯，替她整理剛剛牽扯的有些雜亂的管線。手指再度撫到了她脖頸間的傷處，神色仍然為之一痛，「還疼麼？」
「」她原本是想搖頭否決的，可是念頭轉了一圈，卻還是難以自持的點頭，還很用力的模樣，好像生怕他不知道，眼眶瞬間濕潤。
「沒有保護好你。」看得出他相當內疚，很心痛的樣子，「我很抱歉。」
他們之間原本話就甚少，而此時其中之一還口不能言，氛圍便更顯靜謐，那句話之後，再沒有人出聲，卻又分明有一種東西在二人間流轉盤旋，緊緊的將他們拴在了一起，一切不言，卻又意在其中，在此面前，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忽然感覺衣袖被扯了一下，垂目望去，是她細白的小手，有淡紫色的筋絡被一層單薄的皮膚包裹其下，整只手看起來，是那樣的瘦弱無力，她輕輕扯著他的衣袖，然後握住他的手，卻還嫌不夠，仍然想要做些什麼的樣子，他想了一下，緩緩攤開手心。
她安心的笑了，用指尖輕輕的在他掌心劃動
他凝神感受良久，卻很困擾的搖頭。
她眨眨眼，卻並不見沮喪，耐心的又劃了一遍，他好像懂了，征詢的問出聲，「不？」
她點頭，笑得眼楮眯成了一條線。
之後又開始劃動第二個字，她劃的很慢，卻仍顯吃力，這個字復雜些，他感受了好久才明白，「怪？」
她很開心的點頭，興致勃勃的開始第三個字
「你？」
這下，他沒有再懷疑，慢慢的將三字連讀
有一種淡淡的酸楚，在心頭蕩漾開來，有點輕微的痛。
她說，不怪你。
不怪你。
盡管一切都是靜默，但他卻不難猜出她的語氣，是一種小女孩特有的甜軟，微帶怯意，拖著點糯糯的尾音，輕聲，不怪你。
抬眼望窗外。
他強忍住眼中鋪天蓋地的水汽，生怕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