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身子太過孱弱,之前又太過頻繁的用藥,身體產生了一定的抗藥性,所以恢復的極慢,預計十天左右就能開口說話,卻硬生生的推遲了小半個月。她才嘗試著開始發聲。聲音雖然還有些嘶啞,倒勉強也能夠成句。
「看你這些天急的,到底是想說什麼?」他有些調笑意味的問。
听見了這話,她臉上原本微微的酡紅瞬間褪了干淨,轉而代之的,是一種青白交加的灰意。
她張嘴,趕忙就想要說些什麼,也不知是太急于表達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那天我」
那幾個字蹦出之後,像是一口氣郁在了胸口,她很痛苦的咳了起來,動作略大了些,脖頸間一圈雪白的紗布隱隱沾染了血色
他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有這般大的反應,嚇壞了,連忙就要摁按鈕叫護士,卻又被她攔住,她看上去十分很著急,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半個字也表述不清。似乎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眼中的神采慢慢就黯淡了下去。他看出了她的沮喪。
「沒有關系的。」他柔聲寬慰道,「不要急,過幾天就好了,到時候再說也來得及。」
她听話的安靜下來。他的憂心,她不是看不出,只覺得喉嚨深處有股說不出的酸楚,那與表皮的傷痛無關,是一種更加深重的無力。
那樣好,那樣溫柔的一個人,他怎麼會
可是他前日的作為,又分明那樣
「乖啊,我讓護士來給你換布,嗯?」
他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仍舊是不自知的,心里只想著如何安置好她。
她混亂的只知道點頭,忽然那樣慶幸自己發不出聲,不然一定難掩語調中的哽咽。
護士很快就進來處理好了一切,順帶吩咐了一句,「不要讓她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他應聲表示明白,又追問好些東西才放人離去,之後又回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不要想了,什麼事情都以後再說。」
恍惚間,她驀然想起,在她八歲的時候,第一次目睹他做那檔血腥之事,他也是這樣說。
那一日,她黏著他不走,最後如願宿在了他房里,夜半時分,忽然就感覺到了異樣。想要睜眼查看,卻被他捂住了眼楮,「不要看。」
有某種液體順著他的指縫滴在她的臉上,濃重的腥味。
她依言點頭,緊緊閉著眼,過了一會,他移開手。良久沒有聲響,她卻還是好奇的眼楮微眯,想要一窺真切,然而剛巧映入眼簾的,卻是他將匕首從一個人脖子上抽出的一幕。那動作利落熟練。
她沒忍住一下子叫出了聲。他側對著她的身形僵住,恆久都沒有動,半晌,他起身,緩緩朝她走來,她一聲不吭,很抗拒的躲開了他想要撫模她的手,他無聲的立在那里,很久才慢慢說道,「我不殺他,他會殺我。」
幼年時黑暗的經歷,她對死亡的概念了解的比同齡的孩子都要深遠。此刻她雖然不出聲,但面上的表情卻說明了一切,但他似乎並沒有解釋的意思,輕描淡寫的就說了句,「不要想了,什麼事情都以後再說。」
然而已經‘以後’了那麼久,她也沒有得到什麼解釋。其實現在想想,或許他原本也就並非善類。只是待她格外優渥罷了。
等到她徹底恢復出院了,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就完全破壞了氛圍,「那天那個人怎麼樣了?」
他抿了抿唇,「快死了。」
「」她頷首,半晌才輕輕「喔」了一聲。
「他是想殺你」他似乎有些不耐。
她卻只是搖頭,輕聲打斷他,「您誤會了,我並不可憐他。我沒那麼大度。」
「」他有些意外,「那是?」
「只是想知道您是如何處理的。」她低低的回答。
他愣了一下,堅定的搖頭,「這種事情,知道的多了,並不有利你成長。」
「」她不吭聲,心中卻已有了定數,良久,她將話題引上正題,「那天,我去找您,是想問您一件事情。」
他凝視她良久,「說。」
「陸源走了。」她說,極輕微的聲響。
「」他沒有微蹙,「我已經知道了。」
「他死了。」她看向他的眼楮,想要搜尋什麼,卻一無所獲。
「喔。」他好像沒有波動,淡淡的應聲。
「是槍殺。」
「喔。」
「您為什麼一點也不驚訝?」
「我為什麼要驚訝?」他反問。
「」她沉默了一下,再度開口,「他還是個學生,第二天就準備回國,他會和誰結了大仇?被當街槍殺?」
他面色陰晴不定,恆久才輕輕出聲,「既然心里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再問。」
「」她眼中霧氣彌漫,漸漸有了哭腔,「為什麼?」
「小臻惜」他喚了聲她的名,「我記得我同你說過,我從不會做無理由的事情。」
「」她抬頭,就那樣靜靜與他對視,以一直以來的,那種仰望的姿態,與他對視,恆久,她說,「那您告訴我,好嗎?」
她不知道,為什麼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會那樣傷痛,他碧綠的鳳眸中,有什麼東西正隱隱醞釀,片刻,才听他長長一聲嘆息,「臻惜,竟然連你也」
她忽然有些後悔了,語氣也軟了下去,「我只是不明白哪怕一個理由?」
「」他像是在強行壓制某種情緒,數次深深吸氣又吐出,最終沒有成功,他忽
然失控站起,「你要什麼理由!」
「」她似乎被嚇到了,怔怔的咬著唇,單薄的身子開始止不住的抖。
一些不美好的畫面,莫名的在腦海里開始流竄。
那一日,在冰冷的殯儀館,她看見那個少年,雙眼還大大的睜著,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死了。
而那個少年,就在昨日,還如此鮮活的,站在回廊盡頭,微微一笑,
我在等你。
她就如同他一樣,無法想象,他竟然已經走了。
而對于涼辰生,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有這個習慣的,他不喜歡任何人同她有親密的接觸。無關男女。其實就是去學校上學,也是她自己強烈要求很久,不然他根本是不會允許的。臻惜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明明自己小的時候,他是很鼓勵她同別人交往,也曾主動送她去幼兒園,雖然那次鬧得很不愉快,但後來再大些,她上了小學,已經沒有幼年時那樣糟,臻惜向來是個會察言觀色的孩子,她可以隱約感覺到他好像並不十分支持。
得到的答案更讓她一頭霧水。
外面的世界太污濁,會傷害到你。
盡管她不懂,但是對于他的心意,她卻從來都沒有違逆過,這次也沒有例外。漸漸去的次數也就稀松起來,往往也是挑他不在家的時候去。
可是盡管她已經做到這樣,但他還是會干涉她同別人的交往,莫名其妙的會有向她示好的男生轉學,或者是消失。
學校里通行的一個規矩,同性緣差的異性緣大都是好的,可是讓她委屈的,是她竟然連這一點也是不成立的。
這樣發展下去,學校里的人漸漸都對她敬而遠之,不敢太好,當然不也敢太壞。
歸根到底的原因在她,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怨憤的,其實就這樣和平相處,她也很滿足。
然而這一次,竟然鬧出了人命
當事人,恰恰再次與她密切相關。畢竟陸源喜歡臻惜,是校內幾乎人盡皆知的事情。
「臻惜」沉默恆久,他忽然再度喚她,他雙目微紅,十指握拳,聲音嘶啞而空洞,「我養了你整整十年,你在我身邊長大,我原以為,你是最懂我的人」
「」
「我現在真的很想知道,究竟誰還能信我。」
他的神態是她從未見過的悲愴,她從未見過。是一被辜負的創傷和絕望。
臻惜只覺得心口刀割般的痛,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是說,真的不是他
可是,他不是還說過,「你和別人在一起,我很不舒服。」
話音猶在,耳邊溫熱尚存,她甚至找不到替他開月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