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掌舵眼下便只剩下了兩個,看那兩位匆匆離開的樣子分明是各懷鬼胎,留下的那兩位臉色就不太好看了,梅甘佐倒是還好些,手指漫不經心的敲擊著桌面,目光閃動,不知在思索什麼,金發的維德則將手里的紙牌一扔,徑自倒了杯威士忌,
「婊子無情啊。」
梅甘佐微微一笑,「真的不考慮一下?看那兩個,好像還挺滿意的樣子,價位估計不低。」
「誰知道他們玩什麼花樣。」維德冷哼一聲,「安東尼那個孬種就算了,連帕梅拉那個毒婦也答應的那麼干脆,肯定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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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先生,成了。」一個牛皮紙袋被遞進車窗,窗外那個人大約是第一次親歷這種一線的事情,少不更事,聲音中都帶著些喜不自禁的顫抖。
涼辰生平穩的接過紙袋,目光只漏進去微微一掃,就合上封口,嘴角勾起,很愉悅的弧度,「不錯。」
「先生」那人欲言又止,斟酌片刻,還是猶疑的發問,「不用再檢查一下?」
他搖頭,輕笑,「用不著,本來也就是上個月才出給梅甘佐的貨,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那人似乎有些驚異。他看在眼中,只能暗自搖頭,聰明則聰明,只這方面到底還是涉世太淺。
「走了。」
「先生。」車子快要發動的時候,那名手下忽然又出聲,「根據帕梅拉夫人的口風,似乎維德那兒還有不少存貨」
「現在是高價收入。」他搖搖頭,「你還真當越多越好?」
或許是他的態度有些陰沉,那人頓時噤聲,不再言語。
「不過那批貨這樣便宜了他也可惜。」話鋒一轉,他沉吟片刻,從兜里抽出幾張照片,丟到窗外,「既然那麼不識抬舉,那就給他點教訓。」
那人彎腰撿起那幾張紙片,目光掃過的時候是一片愕然。
「為那個不懂事的損失人手也不值得,將這些照片放給梅甘佐,怎麼處理就看他了,那批貨也讓給他吧,就當是賣他個人情了。」
「」那人盯著照片糾纏在一起的一對男女,良久,才應聲,「是。」
「你就不用跟我回‘廠’里了,盡快去辦吧,不能讓維德把那批貨月兌手。」他簡單的吩咐道,「能處理好吧,威爾?」
「」威爾並不出聲,只是不停點頭。
「你是我哥留下的人,我比較放心,只是這些年你一直管的是內務,這方面可能還生疏了些,盡快適應一下吧。」他放緩了語氣,將目光投向車窗外,「這段時間可能要變天,你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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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辰生回到廠里時,那邊的工作的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正常運行,反而比離開時更亂了。
看見他回來,凌沫立即放下手里的工作,行色匆匆的朝他走來,開門見山,「無法凝固。」
「無法凝固?」他愣了一下,大步走到操作台前,朝凌沫伸出手,「面罩。」
嚴密周整的防毒面罩將他陰沉的表情遮了個嚴實,徒剩下一雙碧綠的鳳眸,閃動著泠泠的色澤,散發著冰冷徹骨的溫度。
只見低頭在一堆研磨成粉狀的顆粒物中翻檢,排查,最終皺了皺眉,聚其一撮粉末,點了根火柴丟到其上,只听見‘ 啪’一聲脆響,濃濃的白色氣體頓時一片繚繞。除了同樣帶著面罩的,周遭散開一片
「不是‘鎂’?」凌沫驚呼。
「鎂?」涼辰生抬頭,目光投向她,竟是帶了幾分慍怒,只听見他的聲音透過面罩悶悶的傳出,「我看你這幾年是真的去做醫生了?怎麼以前的東西全都忘光了嗎!」
「‘鎂’和這個一起燃燒是青灰色!」他幾乎是在吼的,「這是鹽酸鹽!」
「鹽酸鹽?」顧不得其他,她只走上前去,另取一些粉末,放入一個盛滿淡藍色液體的試管,頓時一片泡沫翻滾
「該死。」她不自禁的月兌口而出,「前面一點問題都沒有,這是最後一批了。」
「」他氣的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看了看表,問,「還差多少?」
「這批算是廢了,剛剛你從安東尼那兒取的‘美金’幾乎全部告銷,還差兩成。」凌沫閉了閉眼,十分不情願的回答。
「‘美金’暫時不用擔心。」他將那個牛皮紙袋扔到桌上,「這里還有四套,不考慮純度和成本,盡量多加,這次可以不要利潤,不能斷了和墨西哥人的這條交易線。」
「知道了。」盡管不解,但此刻顯然不是多問的時候,凌沫轉過身去,「都別愣著了,開工啊!」
頃刻間的寂靜,隨即便是一片的忙碌更迭。
長條形的美金,被拆卸,包塊,擊碎,打磨,硯粉,一條線乒乒乓乓的聲響好不熱鬧。
再之後便是計量,配比,和其他物質調配反應,化和成半糊狀再烘干凝結成塊。
「純度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毒品叫做‘美金’,直接吸食會死人的,我們要做的呢,通常是稀釋一下,摻點別的新貨,質量要好,當然純度也不能太低,要夠分,這樣才會有回頭客。」
腦海中突然冒出了多年前溫家大少風華正茂時的樣子,那個時候,他也是在這個地方,閑庭信步般的帶他們走過一道道流水線,偶爾會以指點江山的氣勢和他們解釋一些特定的詞匯。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然而眼前,這個男人,他堅毅的側影和專注的神情,竟恍惚與多年前的溫銘恆如此貼合,甚至于更甚一籌。
凌沫心中沒來由的冒出一種恐慌感。
「這個,可以了,對,不用再放」他已經摘下了面罩,手里拿著量瓶,微蹙眉頭,指示著一邊的助手調配比例,偶爾還要觀察一下周圍有沒有再出紕漏,她也沒有多余的時間供給她多愁善感了,帶著兩個手腳利落的分管了凝固烘干那一塊。
就在所有人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的電話卻很不識趣的響起。
一段相當概念性前奏響起,是德彪西的《牧神午後》
這本來也沒有什麼。
然而讓所有所有人愣住的是,他非但沒有掛斷,反而想也沒想的放下手里的活計直接接通了電話,「怎麼了?」
那個語氣輕柔的不可思議,前一秒還很旺盛的火氣當下竟然听不出絲縷。
「都忙完了嗎?不用干活?」她冷冷一聲問道,一眾人不敢再多事,繼續無聲而有序的操作手頭的事情。
而他也挺忙,一個手拿著電話,一個手還得指揮一旁的人做這兒,或是做那兒。
「亂想什麼呢?夢和現實都是反的,嗯?」
他仍舊是輕言細語,「不會的,放心,乖。」
「好了,我現在在忙,你听話,早點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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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完工,所有貨物都裝箱配好,只等著客戶來收貨的時候,離十一點還差三分鐘。
墨西哥人來的格外準時,準時的就好像提前知道了些什麼一樣。道上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交了定金的貨,不按時交接的話,你甚至可以要求追加貨物,以此彌補你的損失。
哪怕只晚那麼一會兒。
等到驗收交接全部完畢,凌沫月兌力的癱坐在椅子上,頓覺全身都被冷汗浸濕。抬眼,她看見他,神情卻並未放松下來。
「涼先生,這次的損失我們會盡力彌補,下次再不會」蘇家的那個小頭目一臉的悻悻之色。
「下次?」他一聲嗤笑,「回去告訴蘇卓,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讓他先坐穩自己的位子吧。」
「涼涼先生」那人還是心存僥幸。
「 嚓, 嚓。」只听見周遭一片子彈上膛的聲音,再不容他多語,那人怯了,面色青白交加,倉惶的道了別就帶人離開。
涼辰生在一旁站了很久,才轉身,坐在凌沫身邊的另一把椅子上,微合眼瞼,長長一聲嘆息
「真是不錯。」他輕笑,「那樣多人,那樣多的勢力,聯合起來擺了我們一道,是誰這麼能耐?貫通起來設這麼大一個局。」
「蘇家的貨一直沒有問題,這次忽然就出了那麼大紕漏,偏偏我在前一個星期把自己手頭里的存貨差不多全部出手,臨時調配的話,各種關鍵性藥劑又被掉包墨西哥一下子來了兩個金主這麼多事兒,全部擠到一起,說是巧合能成立嗎?」
「不管怎麼說這次都有驚無險了。」凌沫握住他的手,柔聲寬慰,「先休息一下吧,別想了。」
「別想?」他睜眼,意味深長的搖頭,「還早著呢,這個局才剛剛開始,人都到齊了,看東家怎麼玩下去。」
「剛開始?」凌沫怔住。
「退一步說,今天就算交不上貨,頂多過幾天追加一點利息,傷不到筋骨,而蘇家,也不會損失什麼,你說他布這麼大的局,又有什麼意義?」
「」
「等著看吧,這才剛剛開始。」說完最後一句,他好像十分疲倦,再度閉上眼楮。
「」沉默良久,她忽然開口,「辰生?」
「嗯?」閉著眼,懶懶的應聲。
「你跟從前不一樣了。」她說。
「從前?」他忽然笑了,很無所謂的笑,「我從前什麼樣?」
「」
「真怪啊,我都記不清了」他淡然的一聲喟嘆,听不出什麼惋惜之意,「凌沫,你還記得嗎?我從前什麼樣。」
「」幾度開口,卻發不出聲音,最終,她也是無言以對,「不知道我也忘了。」
空氣中,有那麼一剎那微妙的波動。
「也是。」他點頭,「都那樣久了誰還記得」
再度陷入寂靜無言,等了好一會,凌沫都在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他卻忽然起身,聲音褪去片刻前的異樣,清醒的讓人心悸,
「走吧,回家。」他說。
「什麼?」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說送你回去,然後我也要回家了。」他說。
她良久沒有出聲,目光卻漸漸晦暗不清,忙碌了半日,現在才有空把今日那些私心上的事物好好理一理,卻是越理越糟,越想越亂,最終,卻只是似笑非笑,
「著急了?」她問。
他一眼掃過,便已了然。也不分辯。
「凌沫,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所以呢?」她微微偏過臉,極認真的神色,似乎不打算輕易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