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涼辰生為她松了松禁錮,是憐惜她脆弱的手腕,擔心她痛著,然而此刻有些松垮了的繩結卻是綁不住一心想要掙月兌的臻惜。
扭動,摩擦,不斷的掙扎,她幾乎連牙齒都用上了,最終才從那綁縛中解月兌出來。盯著手腕上一圈深深的紅痕,她默默咬唇,不出聲的啜泣。
這個男人,還真是不講情面,說翻臉就翻臉。
這般強硬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因為她身份的轉換而什麼改觀,無論是他的女孩兒,還是他的女人。他究竟何時,才肯平心靜氣的听她說說話?
我當你是我女人。
那句話的余音猶在耳邊回響,也包括後面的一連串斥責,
「臻惜,你是我的女人,所以要听我的話,明白不明白。」
「凌沫也是你女人!」她倔強的反駁,「你讓她先听話!」
「啪!」
臻惜只覺得臀部又是一痛,眼圈中盈的滿溢的淚水沒忍住的奪眶而出,絲毫形象沒有的哭了出聲,「不準!你不準再踫我那里啊!痛!」
「你給我听好。」沒用控制住情緒,連續幾下用力的拍打過後他才冷靜下來收了手,聲音里所有的火氣都褪去,剩下的盡是讓人心悸的冰涼,再度握住她已經略有青紫的下頜,他一字一頓,「她不听話,我不管,但你不听話,我不允許。」
「」她縮在被子里,抽噎著不說話。
「有多了是的法子讓你听話,要不要試試?」
現在回想他那時的那個眼神,如果她真的敢點下頭,說個‘是’字,他估計立刻就會把她生吞活剝。
「答應我,乖乖在這里等我回來。」
臻惜光著身子,瑩白的皮膚沒有絲縷遮蓋,眼神空茫的坐在床頭,抱著膝蓋,縮成了一團,蒼白無血的小臉上,飽受蹂躪的唇瓣分外紅艷,或許是哭的乏了,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淚水已干涸。
一種淡淡的厭倦,或者說怠倦慢慢的就從心底噴薄而出,佔據了滿滿的胸腔。那並不是現在形成,而是年年歲歲積攢的,一點一滴封存于心的,心灰。
那種心灰,
或許是年幼時,哪一年的生日,七歲?還是九歲?他隨口的一句陪你,她在燭光燈火下等了場夜半闌珊。翌日,一個華貴的禮物權當賠罪,他忙得連一句道歉也來不及說。
或許是每每見受傷危在旦夕之時,她想上前探視,卻總是被他對旁人一句冷冷的‘把她抱走’而不得上前分毫。獨自在房里守得個天明,任是心焦,也無緣知道他的消息。
或許是十三歲那一年,在他的房間里,他拂去她頰邊紛飛的亂發,眼中神色晦暗不清,微帶酒氣的唇瓣幾乎就要同她擦肩,然而,那一晚,他擁著別的女人在他房里過夜。
那是她見過的,他第一次帶著女人在家里過夜,如果拋去凌沫不談,也是最後一次,只是那日過後,他便常常不再家中留宿。那些空蕩蕩的夜里,她不得不服用各種各樣神經性藥物才能抑制腦袋中幾乎要裂開的痛感,她要頻繁給自己注射鎮定安眠才合上幾夜未眠的眼楮淺淺的睡上一覺。然而一閉眼,卻是幻想中,他與某個妙人活色生香的畫面
最殘忍的,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她的心意。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蘇格蘭那個半晴半雨的星夜過後,她是怎樣渡過這四年,怎樣一步步說服自己,放棄他。她眼睜睜看著他的妻子回歸,看他們舉案齊眉,有多少個夜晚,她記得有一個隱秘的夜晚,她潛進他房間,抱住他,幾乎哭暈在他懷里,她求他不要結婚,求他等等她
得到沉默的回應過後她甚至放下所有求他,
我什麼都不要,我會乖乖的,讓我做你情人吧,別不要我。
那是他唯一一次給她一耳光,隨之而來的是冰冷與憤怒相交織的一個字。
他說,
滾。
那日過後,她再沒輕賤過自己。
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感受的,恰恰相反,作為一個過來人銳利的眼光,在有些時候,他甚至比她更加清晰了然,他是知道,但卻還是冷酷的將她從自己懷里,一點一點,掰開她黏著他的每一根手指,重重的摔在地面。她再度攀爬,不放棄,他由著她鑽回他懷里,再狠狠摔下,一次,又一次。
就在昨天,她終于碎了。他卻回了頭,把她撿起來,再想拼接黏起。泥人還有三分脾性,何況臻惜不是泥人,她是瓷。她是溫銘恆和溫馨的女兒,就算再是懦弱,再是無用,骨子里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驕傲。
他知道她委屈,卻不知道,她的委屈。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一樣的專斷,一樣的不留余地。她受夠了。真的夠了。
臻惜深深吸氣,忽然莞爾,笑容里有種說不出的蒼涼,目光外移,大開的窗戶之外,賓客已然熙熙攘攘,漸漸入局。他說,他會給她個交代,不會委屈了她。然而,事情已然到了如此地步,再沒有挽回的余地。
他愛這個溫家,大約遠遠超過愛她。
這是她的家,然而今天,在這個家里,她不是主角,甚至連她的位置也沒有。
衣櫥打開,滿眼的紛繁琳瑯,淡粉,或是淺藍,再不然就是水綠或者鵝黃。這樣多年,他總是愛把她打扮的像個放大版的洋女圭女圭,她其實一直都想告訴他,她並不喜歡這些小裙子。只是為了迎合他的心意,每每與他相處,或是可能和他相處之時,她總是會按照他的心意穿著打扮。
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衣櫥深處,靜靜的懸掛著一件紗衣,月白的底,有些許晶瑩的色澤在表面淡淡流轉,細膩的真絲做袖,袖口微喇,垂下極柔婉的形狀,瑩白的紗質,在胸口綻放出一抹淺淺的心形,另有碎鑽點綴,聖潔,優雅,美麗不可方物。
臻惜抬手,小心翼翼的觸踫著柔軟的面料,笑著笑著,卻潸然淚下。
「叔叔,我要那個。」
「這個?」
「要!」
「呵,你要這個做什麼?」
「漂亮裙子!喜歡。」
「小乖知道這是做什麼的麼?」
「嫁人!結婚!」
「知道的還挺多。小乖,想嫁給誰?」
「我想嫁給你。」臻惜抱著絕美的婚紗裙裾,就好像抱著全世界,閉上雙眼,剎那間,淚流滿面,「涼辰生,我想嫁給你。」
十歲那一年,她得到了全世界最美的嫁衣,七年之後,她失去了全世界。
胭脂蒙塵,她再也不需要它了。
用力一拉,只听見一聲脆響,像是悲鳴,像是不甘心的啜泣,自衣角而上,一條細小的裂縫出現,她的力氣,終究是太小。
略一停頓,她拿起一把剪刀,絲毫猶豫沒有,面無表情,一下,一下,幻夢成了萬千碎紗,她抬手,輕輕一擲,漫天飛舞的,是她再也,無法轉圜的境地。
那個人說過,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不變的,一如那句俗語所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但我一直不信。一直想告訴他,這個世界其實是有永恆的,譬如他給予我的,一朵純白的童年,和半束粉色的少年。再如不知何時融入骨髓的,對彼此的愛與思念。
事到如今,我很慶幸,沒有告訴他這句話,從而徒增笑料。
因為此時此刻,他的話,我信了。
「既然是我先開始,那麼,也就我先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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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凌沫小姐,不管是貧窮還是富有,不管是疾病還是健康,不管是年輕還是衰老,你是否願意嫁給你身邊的那位先生,永遠愛護他,安慰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我願意。」新娘回答的很快。
「那麼,請新郎,親吻你的新娘。」
唇瓣幾乎要貼合的時候,他卻微妙的避開,外人卻不能發覺,凌沫只听見耳邊細不可聞的一句低喃,霎時間,只覺得一切釋然。她惘然笑了。
「你我夫妻,緣盡于此。婚禮過後,你我各不相干。」
他終究是給足了兩個家庭的顏面,也算是,圓了她年少時的一場夢,至少,讓她做了一回他的新娘。
這樣,也好。
「好」
這個字,其實她並沒有機會說出,只听見一陣天籟自耳邊響起,沒來由的覺得心頭一凜,隨著他的目光朝身後看去,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那個公主一樣的女孩兒,此刻一身迤邐及地的白色長裙,端坐在鋼琴在,被晚風托起長發,露出的,是她綻放到了極致的,淒美的容顏。
周遭一下子嘈雜了,又靜了。凌沫看著身邊人瞬間陰沉的臉色,又看著台上的女孩兒。她,整顆心髒都在滴血。
臻惜,臻惜只消片刻,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了,為什麼這唯一屬于我的一瞬,你都要搶。
為什麼為什麼?
不知緣何,是天籟到了極致,她卻忽然停止,一雙玉手,懸停在半空,止不住的抖,再也無法進行下去。
「這首曲子,名字叫cherish。」
cherish,珍惜。
她起身,一步,一步,朝著他們迫近,帶著灼灼的風姿,穿過花葉交織的玫瑰叢,不停有片片火紅沾染在她裙裾,卷起,又落在塵埃中。
「獻給曾經最愛我的人,感謝他,教會我什麼叫長大。」
語畢,她已經來到他的面前,微微仰起,那張精致的讓人嘆息的小臉,忽然莞爾,笑靨如花,她湊在他的耳邊,輕輕低語,
「如你所願,我終于長大,所以,我不需要你了。」
如果那時,凌沫沒有拉住涼辰生,如果那時,臻惜沒有走的那麼快,那誰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
此刻的他,雙目布滿血絲,呼吸混亂至極,整個身子都因為眸中不能發泄的情緒而微微發抖,一直到臻惜轉身,大約走了十步的距離,才听他一字一頓,冷冷的說,
「我看你敢!」
臻惜只是腳步微頓,卻沒有停下,徑自的朝前走去,對身後的一切,不理不睬,
「站住!」
他說出這句話,聲音並不大,但即使隔了相當長的距離,也清晰可以感覺到其中飽含的威脅。臻惜只是一聲嘆息,略一思索,最終依言停下,卻沒有回頭,面上的笑容依舊得體,
「還有事?是要我祝你們幸福麼?」
身後沒了聲響。
「抱歉,我食言了,答應過你的事情,我辦不到。還請你放我一條生路。」
說完最後一個字,她再不遲疑,鎮定的轉身離開。身後的喧囂或寧靜,中傷或稱贊,好像再與她了無相干。
她的每一步,都是那樣決絕,緩慢,卻沒有停留的意思,路不長,很快,就到了盡頭。
走到大門的那一刻,她卻還是停下了,準確的說,是停了一下,瘦弱的背影,有那麼剎那的靜止,隨之,她的裙角消失在了所有人視野中。
好似幻夢一場。
「都毀了。」
凌沫听見,他忽然的一句低語。清清淡淡的語氣。然而在下一秒,他卻徹底失去了理智。
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