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惜看著那四個字,嘴角扯起一抹蒼白的笑,像是自嘲。可不就是了,她想起了昨日婚禮上,附在他耳邊的低語,
如你所願,我終于長大,所以,我不需要你了。
一切發生的好像理所應當,她給了他一個如你所願,他亦慷慨的給予她一個回贈。對于這件事情的處理,他完美的秉承了一貫對她的態度,寬容不逼迫,淡然的放手。一切隨她心意。
臻惜在床角發現了一個行李箱,很適合遠行的大小,凝視半晌,打開,堆積滿滿的,是各式的藥品,她慣常服用的,以及一些應急的藥物,其次是衣衫,從裙子,到大衣,春夏秋冬,囊括殆盡,已然細膩到了小小的棉襪,還有私密的小衣,甚至于,她睡覺時習慣抱著的那個布女圭女圭,他也一並收入其中。
臻惜只是苦笑,即使到了如此地步,仍舊無法磨滅他的一貫的細心。只是他的貼心程度,已經周密到了她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理由回頭,回家看一看。
行李的最上方,放置的是幾雙鞋子,有那一雙,分外美麗,通透晶瑩,是她一直以來最愛的那雙水晶鞋,只覺得心頭一陣絞痛,美則美矣,可惜再無用武之地。
曾經看過一本書,書上說,每個女孩兒都該有雙好鞋,它可以帶你走過一片片的荊棘,去你想去的地方。
臻惜有很多好鞋,只是她已然沒有了想去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
將行李箱重新合上,歸回原位,她重新躺回原處,被單床褥已經換了,再也嗅不到那人的一絲氣息,干淨的很徹底。同肌膚相接觸的布料十分舒適,只是她卻也沒了睡意,只呆呆的望著窗外繁星,枯坐了一整夜。
晨起的時候並不容易,一連被折騰了兩夜,她能感覺到,已經到了身體的極限,如果再多一晚,不,半晚的話,自己真的就死在床上了。他究竟是恨她恨到了何種地步。只是微微移動一子,也能感覺到**火辣辣的痛感,不僅僅是那里,整個身子,就像是被卡車碾壓過幾番一般,沒有一處是好的,鈍鈍的酸痛。
由于雙腿沒有力氣,下床的時候踉蹌著跌了一跤,面朝下重重的摔倒木地板上,只覺得一股腥甜,鼻子出了血。
真是倒霉。
四處模索間,卻在床底的邊緣模到一個紙團,這個是?
臻惜一手捂住鼻子,一手不太利索的將揉成一團的紙勉強打開,湊到眼前,猝不及防的,熟悉的筆跡,惹得她心頭微微一跳。只是這字跡並不如水杯下的那張嚴整,反而虛浮,匆忙的感覺更加強烈,像是臨時起意,又匆匆廢棄。
如果.
再見吧
也不知為什麼,看到這行字跡,臻惜隱約有種感覺,或許這才是他最初想告訴自己的東西,可惜她猜不透。這幾個遠非敘述的這般整潔,開頭的‘如果’二字尚且算是清晰,只是緊接著,‘果’字之後,有一個深且重的墨點,她不知道,他刻下如果這個前提的時候,設想的怎樣一番情景,而這番情景若是達成,又會得到怎樣的結果?
如果還愛我,那就回家?
這個念頭還未成型,便被扼殺,實在太過荒謬。他大約永遠也不會說出這般言語的吧?淺淺的一聲嘆息,她微垂眼瞼。
眼前似乎有一副畫面浮現,她酣睡之時,他伏案一旁,對著一眼前的一片空白,寫下這兩個字,卻不知什麼原因,最終卻是連自己也放棄了這個前提,而是另起一行,又寫下再見,只是這兩個字他似乎仍然不滿意,又被他自己劃掉。
有殷紅的色澤滴落在紙條之上,混合著晶瑩的液體,不多久便將其濡濕。
如果如何,她猜不透。
然而這個被廢棄的再見,她卻是明白。他不想,給她一個再見。
——————
——————
拖著行李箱,走至半路之時,天上又下起雨,臻惜想起行李箱底部好像有一把傘,猶豫一下,卻又懶得拿,附近並沒有公交站,在路邊等了良久,卻也沒有慣見的士,自己的車子也丟在了家里。臻惜盯著手機上司機的號碼,想了想,淺淡的一笑,干脆的將手機也丟到了身邊的垃圾筒中。
徹底些吧。她想。
雨勢漸大,淋濕她隨意散落的發,漫天雨絲中,小小的一個人,拖著一個大大的旅行箱,漫無目的在雨中漂泊,找不到方向。活了快十八年,臻惜第一次覺得,好像有點淒涼。
真是人要倒霉,天都來催。
視線越來越模糊,她伸手,抹去臉上濕漉漉的一片。忽然想起年幼時一次放學,他沒有準點去接她,也忘記吩咐司機,她等不到人,背著書包在雨中惶然的走了很久,哭了很久,後來被他找到,在他車上,他把她抱在膝上,溫柔的用毛巾一點點擦去發絲上的水珠,耳邊一直是他帶著些疼惜的苛責。此刻想起,有心里一點點酸,一點點悵然,一點點落寞,十四年的歲月,不過兩夜,分崩離析。
耳邊有喇叭聲響,她腦中昏昏沉沉一片茫然,拉開門上車,勉強將行李也塞了進來,之後再也不管不顧,閉上眼靠在後座上,有氣無力地報出地址。
「去機場。」
車內很暖,座椅很舒服,听著雨點敲擊車窗的聲音,她意識低迷的就要睡去
「公公子?」前方傳來輕咦,似是在征詢某人的語氣。混沌之中勉強擠出一絲清明,她努力睜開,卻發現身邊還真有一人。瞬間蒼白一片的臉頰涌起血色,也張口結舌。
「嗯。」那人頷首,唇際牽起一抹莫測的弧度,「就去機場。」
「可是公子還要」那司機好像要提醒他什麼,卻又顧及臻惜,欲言又止的模樣。
「就去機場。」那人淡淡的重復了一遍,司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他將目光投回她身上,那抹笑容依舊捉模不定,「能把bentley看成計程車也就算了,連身邊有個人也不知道就敢這樣睡過去,很有趣,可真的很危險。」
「安,這是你的車?」臻惜愣愣的。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被她的表情整的有些郁悶,「怎麼了?」
她卻沒有回答他,而是徑自又拋出了個問題,「那他又叫你公子?」
他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有朵陰雲從眉宇間升騰,只是片刻,她甚至都以為是自己看錯。
「是。」他簡潔的答道,听不出絲毫情緒。
「可我我記得你說過」她吞吞吐吐。
「騙你的。」他干脆的回答。
「你」臻惜被堵得無話可說。
「好了,臻惜。我家里經營一些小生意,所以略有點積蓄,只是比起你溫家不值一提,所以也懶得多解釋什麼,你記得我是你老師就好,其他的,不要多想了。」
臻惜默默,卻也沒有多問,果然,小孩子就是最好騙的。
「你那是什麼表情?」他問。
臻惜不言語,只是搖頭。
「看你現在這種表現難道你一直就是這樣迷糊的?」
「是你,又沒有關系。」她說,低下頭。
這般柔糯輕軟的語氣,連帶著他的斥責也無法繼續,沉默半晌,只化作一聲嘆息,「這麼信我?」
臻惜沒有說話,只是點頭,算是回應。
「分別幾年,你還是一直這樣容易輕信別人。」他搖頭,似是無奈。
「」有些錯愕,她抬眼,「安,你並不是‘別人’。」
安瑞深咖色瞳孔有片刻的收縮,隨即又恢復正常,「是啊,的確不是,還真找不到別人,在你每次霉運纏身的時候都能撞見。」
臻惜愣了愣,只能苦笑,「好像還真是。」
「又玩離家出走?」他問,目光饒有興味的掃過她身旁的那個旅行箱。
臻惜搖頭,「不是,是被掃地出門了。」
那邊有不短的一段時間的沉默,隨即是一聲簡短的疑問,「原因?」
「」臻惜沒有回答,而是心不在焉的擺弄著手指,很久才輕聲一嘆,「不用過多久,你應該就會知道這種事情,傳得一般都很快。」
臻惜很慶幸,等了良久,只听聞安瑞輕輕「嗯」了一聲,倒是沒有追問下去,暗松了口氣,此時此刻,她真的不想親歷再回顧一遍。
「不說我了吧,你呢,上次送我從瑞典回來,就突然沒了消息,我去了學校幾次,你也不在了。」她不著聲色的岔開話題,也順帶問出了自己積壓了不短時間的疑問。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才說,「家父出了些意外,我是獨子,不能總是逃避。」
在臻惜的印象中,安瑞一直是個散漫不羈的人,帶著些玩世不恭,罕有認真時刻,同那個人幾乎是兩個極端,然而此刻,看著他並不太鋒利的側臉,竟隱約有了一種重合的感覺。
「家父罹世,家中一團亂麻,要打理交接的事情太多,有些東西倒是不太能顧得上,何況我最滿意的一個學生也休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