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懶怠了。」安瑞狀似無所謂的笑笑,忽然又正色道,「臻惜,你現在,可還彈琴?」
臻惜微怔,神色復雜至極,思索良久,只不出聲的搖頭。
「荒廢了那麼多年的時間心力,單單專注于這一份技藝,說棄,便棄了,不覺得可惜?」他問。
「」臻惜沒有立即回答,目光呆滯的盯著自己那雙手,卻又好像穿透其中,看向其他的什麼,很久,才輕聲說,「你當年告訴我,說什麼都會好起來,我信了,只是也錯了,什麼都沒有好起來。」
「」
「我現在,已經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份心力去彈琴,好沒意思。」臻惜忽而莞爾,極淡的一抹笑,述不盡的,淺淺的悲戚。
恍惚當中,她似乎嗅到了一絲淡淡的氣味,很淡很淡,像是某人浴後,周遭環繞的,濕潤的香氣,並不濃郁,卻順著鼻腔,沁入心扉,盤旋的裊娜,揮之不去,她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真實,眼角有些酸澀,只能隱約感覺到臉頰一陣陣的發熱,腦袋也有些昏沉
「小小年紀」安瑞的聲音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喟嘆之後,她感覺自己的小爪子被握住,被一股溫暖所包圍,「總是一副看破紅塵,苦大仇深的模樣,你是家破人亡,還是怎麼的了?」
臻惜啞然,卻也無從反駁,若是仔細思量,這樣說好像也沒錯,她的家的確是破了。只是看破紅塵什麼的
「我熟了。」臻惜沒頭沒腦的冒出了一句,聲音極輕,飄飄忽忽的不真切。
「什麼?」安瑞不解。
「你是中國人,不是應該听過一句話。」臻惜悶悶的說,「生米煮成熟飯,我現在熟了。」
「生米煮成熟了?真要命。」短暫的迷茫之後,安瑞會意,卻也失笑,「你這中文是誰教的,亂七八糟。」
「」臻惜默默咬唇,也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也不知怎的,若是放在平日里,依著她矜持到有些死板的性子,這種私密的事情,即便是已再隱晦的方式,她也絕對說不出口,可是今天她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的發熱,難道雨淋多了,真的滲進來了不少?
她有些苦惱的用力搖頭,將這個荒唐的想法甩出腦海。然而這副模樣在安瑞看來,就像是一只濕漉漉的小狗在抖干自己的毛發
可憐兮兮的。
溫熱的手掌覆蓋到她的額頭,隨之而來的是一句意味深長嘆息,「還真熟了。」
臻惜抽了抽鼻子,不想說話,忽然想起就自己這個小身板還要在雨中悲春傷秋,果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不去機場了。」他按下一個按鈕,同駕駛室之間擋著的那個隔板緩緩下落——
奇怪,這個隔板是什麼時候橫亙在那兒的?
她回憶不起來,腦中愈發的混沌,心頭也開始有些慌慌的感覺,喘息有些困難,模模糊糊的,只听見他朗聲朝司機吩咐,「回家。」
「公子?」司機有片刻間的遲疑,似乎很想奉勸些什麼的樣子,但是最終還是執行了他的命令,「是。」
「不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走」她神志不清中還在掙扎著。
「你去哪?」他問。
「我」像是被什麼迎頭一擊,她瞬間語塞,腦中一片茫然,是啊,她去哪?去哪?去哪?天旋地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她的五感都有些模糊
「雨現在下成這樣,估計也不會有航班起飛。」他耐心的同她分析,「去了也是無用,倒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很難讓人放心臻惜,你怎麼了!?」
「」她支撐不住,無力的合上眼瞼,連說話也有些費力,「安,箱子里藥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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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
清晨,天色鉛灰,隨著零星雨點的飄落,風暴終于拉開帷幕,猖獗起來,雨勢漸大, 啪啪的拍擊在水晶窗欞上,听著心煩。
掐滅手里的煙,他起身走到窗前,推開。放泠風入內。滿室的煙味被散去不少,微帶濕意的夜風肆意拍擊臉頰,瞬間清醒了很多。
窗台上,放置了一個透明的相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如花笑靨,溫潤靜默的躺在正中。他拿起,仔細端詳了很久,嘴角牽起一抹弧度,苦澀卻溫柔。
算算時間,她差不多也正在路上,去她想去的地方
胸口忽然傳來一下銳痛,來的那樣劇烈而迅速,手一松,相框破碎在地板上。
「小乖」
他看著地面上不再完整的那張笑臉,心髒不可抑制的狂跳,想也沒想的彎子,想要再將她捧回手心
一點,一滴,殷紅的血跡,順著尖銳的斷裂處流淌,浸染了那張澄澈的笑顏。
「先生!」
房門被直接推開,隨之而來的,是驚慌失措的通報,「albert沒有接到小姐,他,他」
「什麼意思?」他霍然起身,無意識的握拳,有玻璃的碎末被嵌入了掌心,「什麼叫沒有接到,人呢!」
「他,他的尸體剛剛被發現在小姐的車子里車子沒有移動的跡象。」
「我是問臻惜!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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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略有些回籠的時候,席卷而來的,是痛感。
頭痛欲裂。
朦朧中聞到清淡的味道,很熟悉,卻並不好聞。這種藥水和其他東西混合的味道,她實在是再熟悉,也再討厭不過了。
緩緩睜開酸脹的眼楮,臻惜盯住頭頂的天花板,一片鵝黃的邊際,是起伏的波紋,低調的華麗,水晶燈上的珠簾垂下來,形成規律的波浪。來不及贊嘆,她猛地坐起身,驚愕地打量全然陌生的環境。
寬敞得離譜的房間,只有她一人。空蕩蕩的。有點怕。心理上的陰影,她畏懼一切陌生的事物,陌生的環境。
臻惜跳下床,蹣跚著腳步,在房間中慢慢的晃蕩,盡管整個屋子是一派的米白色系,暖暖的黃色光暈氤氳其上,很有有幾分溫馨的色彩。只是這個房間看起來卻又分明是有些不尋常的。
凝視著房間另一邊的一個精密的儀器,隱約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卻記不清,她緩緩走上前去,停下了腳步,有幾分猶疑的抬起手,正要觸踫——
「我建議你,最好不要踫那個。」
音到人到,臻惜伸到一半的小爪子被一只大手握住,沒有接觸到那個機器。轉過身去,看見熟悉的人,
「安,這里是」
「我家。」他簡潔的答道,自然的環住她瘦弱的肩頭,將她帶離那一處所在,重新回到床邊,「你燒還沒有退,最好不要下床。」
「嗯那個」雖然大腦仍然略顯混沌,但她還是沒有輕易放過那個機器,不斷的回頭。
「制藥的一個機器。」他說,「出了點故障,別傷到你。」
「喔」她扶著有些暈乎的額頭,似懂非懂的點頭,「制藥原來你家里是做藥品生意的嗎?」
他攙扶她的動作頓了一下,過了一下才听他輕輕「恩」了一聲,「算是吧。」
「算是」
「說到藥」他忽然出聲,有意無意的打斷了她的疑問,「你是不是有藥物過敏?」
「啊,那個」臻惜愣了一下,之後慢慢的點點頭,只是態度好像也不是很堅決的樣子,「好像是吧,不太清楚,反正藥吃多了,身體總是哪里都不太對勁,平常都是固定吃那幾種,也很少踫過別的藥」
他的瞳仁有那麼一瞬間的收縮,之後是自顧自的喃喃,「這樣」
臻惜正欲啟唇,還待說些什麼,忽然有電話進來,他對她作了個抱歉的手勢︰「喂?」
「arien,」甜得膩人的嬌嗔從電話那頭傳來,「怎麼還沒有來?知不知道人家好想你——」
臻惜瞬間目瞪口呆,什麼疑惑都拋擲腦後了,只看著眼前人從未有過的輕浮浪蕩的模樣,愈發覺得有些看不透他。
印象中那個優雅的好似不沾煙火的鋼琴家是他,言語犀利一針見血的師長也是他,在雪窟中,將自己救出的,堅定的依靠也是,就在昨天?還是什麼時候,bentley上那個慵懶的貴公子也是。可現在這個,這個
「sorry,honey,」迷人的聲線好像很是駕輕就熟,「我也想你,不過現在正忙工作,晚點給你打回去,好嗎?」
他在她一臉的茫然中切斷電話,輕聲,「怎麼了?」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女朋友?」
他搖頭,「不是。」
「那是?」她眨了眨眼。
「不知道。」他無所謂的聳聳肩,微微彎下腰,替她倒了杯開水。
「不知道?你叫人honey?」
「嗯,就是因為名字不太能記清,所以一律叫honey,以免弄混淆了,麻煩。」他把水遞到她的手心,順帶遞了一個藥片,她接過,卻沒有喝,而是愣愣的看著他,不吭聲。
「不要那樣看著我。我對小孩子又沒有興致。」他說,「乖乖喝藥,身體好了才能上路。」
「去哪?」
「我以為你想出去走走的?」他挑眉,望向她不遠處的旅行箱,「當然如果我誤會了,也可以現在送你回家。」
「不!」她幾乎月兌口而出,快的連她自己都來不及阻攔,「不回家,我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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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你,不過現在正忙‘工作’,晚點給你打回去,好嗎?」
城市的另一端,一個黑發黑眼的亞裔美人兒掛斷電話,笑容在電話切斷的那一刻剎那消失,轉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而嚴肅的表情,她對著眼前一排垂首側立的黑衣人們,輕聲,卻不容置喙的吩咐道,
「成了,去準備飛機吧,動作利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