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臻惜常常趴在窗口,看著窗外廣袤無垠的世界,很想要出去走走,這個想法,她也曾小心翼翼的和他提起過,短暫的遲疑過後,他微笑點頭。一貫如此,無論如何,他向來是不會拒絕她的。
只是第一次同他旅行,就出了狀況,不知是由于身子太過羸弱還是年紀太小,承受不了旅途的跋涉,到了目的地,尚且來不及玩樂便大病了一場,之後一直懨懨的小模樣,也就全然沒了興致。第二次就更加不堪回首,在人潮攢動的游樂園里,一場以他為目標的,血腥的槍殺染紅了旋轉木馬。
盡管他一直溫聲細語的寬慰她,開解她,但是她知道,如果不是為了護得懷中她的周密,憑他自身的能力,他不會受那樣多的傷,流那樣多的血。
那場夢靨過後,關乎外出的問題,臻惜沒有再提過一次,就算是他主動提議,她也沒再接受過,個中原因,無人知曉。
後來她年歲漸長,她身體是愈發的不爭氣,很多小時候沒有暴露出來的毛病也越來越無法控制,每日定時定量的大把藥物,用來吊著她那幾乎可以稱之為苟延殘喘的生命力。任何形式,任何距離的跋涉,她都很難承受的起。
而他,能夠陪伴她的時間,也是遠遠不如年幼的時候,且越來越少。能夠同他有交集的地方,大約也就是這個家了,由此,她的世界便越來越小,從整個意大利,縮小到佛羅倫薩,再到最後,她幾乎足不出戶。
臻惜還記得,上一次做如此長的旅行,還是十四歲的時候,蘇格蘭那場噩夢之後,她像游魂一樣在大半個歐洲游蕩,游蕩了半年,最後倒在了拉普蘭德。倒是很幸運,那時候,像是被什麼一直支撐一般,她中途竟然一直沒有生過病。
只是這種幸運顯然沒有一直延展下去。
飛機降落在一個私人機場的時候,臻惜的雙頰已然蒼白無血,甚至泛上了淡淡的青灰色,額頭冷汗涔涔。
「醒了?」有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剛好到了,再堅持一下吧。」
「」臻惜說不出話,只虛弱的點點頭。
「勸你多休息幾天再走,你倒好,像躲債一樣急急忙忙的,燒都沒退干淨。」有溫濕的毛巾擦過臉頰,「吃到苦頭了?」
「你說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想到還真的這麼遠。」她苦笑,「這里是哪兒?」
「你猜?」他語焉不詳,「一個很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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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她失蹤整整七天,沒有出境記錄,然而翻遍了整個意大利,甚至整個歐洲都沒有找到她的一點痕跡,他甚至抱著僥幸,只身去了趟蘇格蘭,只是也是一場空。
她消失的太快,太徹底,連一點挽回的余地都沒有。
盡管他放她離開,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斷了她的消息,原本安插暗中保護她的人,在他離開的短短幾個小時里,從司機開始,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如果說是綁架,他應該早就收到消息,如果說是已然不測,也不會沒一點蛛絲馬跡,她整個人,就好像憑空蒸發了一般。
這七天,發生了很多事,不單單是他,更多的,是家族中的事情,原本已經有些平息了的動亂竟然又隱有蠢蠢欲動的跡象,就好像有人,知道了關乎于他現在正處于無法抽身的變故之中,肆意的在他眼前‘暗度陳倉’。很多批原本敲定了貨源又出了不小的紕漏,甚至在金三角很隱秘的幾塊罌粟田也被丟了一個巨大的‘禮物’,幾乎焚燒殆盡。如此如此,在往日便足矣讓他焦頭爛額的事情齊齊纏身他卻偏偏沒有心力去處理任何一樣。
如果說,這是有誰專門挑著這個時段刻意為之,那麼只能說,那人已然心智如妖,他賭對了。因為此時此刻,除了她,他真的再顧不上其它。
「臻惜」
他輕輕撫模著懷中小小事物,述不盡的悲戚和傷痛,連日的奔波,心力交瘁,疲憊鋪天蓋地的朝他襲來
第一次沉沉的合上了眼瞼,軟軟的小小床榻,仍舊殘留著女孩兒清甜的芬芳,直直的勾起人內心深處的悲楚。
多疑,冷血,果斷,且極度精明。
其實沒有誰,自一出生便是會被人這般評價,他也並不例外,十幾年的那場災難之前,他也是個懵懂無知,優柔寡斷的人。甚至因此,曾經成為別人的笑柄,盤桓多年的傷痛。那件事情,讓他明白,你不犯人,人,也會犯你,至親至愛,也是毫不例外。準確的說,是你認為的至親,或者至愛。
在某些特殊的時機,單純和善良,亦或者說信任和守諾,等同于死亡。
可是他沒有死,于是,便醒了。男孩的成熟長大,往往比女孩要晚,可是卻是迅速,那一年,他在滿地的血污中靜坐了一整夜,日出的時候,忽然就徹底的透徹了,長大了。拔出那人胸腔前的匕首,接替它的前一任主人,漸漸的,就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一路上,談不上好與不好,就一直麻木卻清醒的走著,走著,被冠上種種褒貶不一的評價,冷血也好,精明也罷,他自認手段不算光明磊落,不過一場求生罷了,能活著,就很好。但即使是一場踉蹌的求生,他也不允許走一步算一步,一切,都得在自己的掌控之內,哪怕慢一些,也無妨,只是不能出差錯,一點都不行。這是曾經摔得狠了,到現在也揮之不去的後遺癥。
可是臻惜,就好像他命中的一場劫數。好像無論何事,只要關乎于她,就總是會走偏,原本,抱她回家的時候,她只是他的一個責任,一個贖罪的契機,再後來,她慢慢長大,對于她的感情,也越來越難以控制的開始變質,變質的速度,讓他都覺得有些齷齪,他可以冠冕堂皇的和她說一堆道理,可以一次次的對她潑冷水,可是卻無法欺騙他自己。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曉,明了。
不願去詳說。就這樣,很好。不去打擾她,僅僅想就一直這樣守護她,到她平安的為□□,為人母,平安喜樂一生。
然而一切發生的太快,事態再一次超出他的控制之內,甚至來不及思索,一夜的**,顛覆了一切。
又那麼一瞬間,他是有點恨凌沫的,如果不是她,他或許不用非得去面對這段畸形的感情。只是去收拾完那個小沒良心的之後,又不恨了。
其實,這件事,與她無關。
謹慎的算計了十幾年的道路,步數,他想,或許也由著自己心意,任性一會,陪著她瘋一把。然而她又是偏離了軌道,給了他接二連三的意外。她所有人面前,告訴他,她不需要他了。
她不需要他了。
不需要了。
他不甘心,可是也別無它法。他向來,學不會拒絕她。其實悉心想想,他好像也就拒絕過她一會。那一次,也不十分干脆利落。從而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