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來到這個與世無爭的小鎮,已經有了整整兩個月時光。初來時的渾身不適,水土不服,再到後來的各種好奇。直至現在這般的,寧靜。沒錯,就是寧靜。
不得不說,這里的確是一處極妙的所在。少有喧囂,罕見紛擾,的確是個療傷的好地方,很容易讓人心神寧靜。臻惜是在世界的藝術之都翡冷翠長大,見慣了燈紅酒綠,見慣了徹夜不眠的火樹銀花,卻最罕見的這一份安寧質樸。
漸漸地,她把自己曾經混亂一片的作息調整的和這兒當地的居民統一步調,每日晨起而作,落日歸家,天氣好的時候,會拉著安瑞一起在附近的小山小水里散心野游,天氣不好的話,偶爾也會去林可的小店中小坐,逗逗那只小小蘿莉。
每每午後微陽,透過木制的軒窗,流瀉而下之時,臻惜都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其實這樣,也挺好。
她輕輕的撫模著懷中的‘自己’,就好像在撫模那些坎坷的曾經。現在想來,這一個月的經歷,幾乎比她過去的十幾年還要精彩,想想上個月的這個時候,她還是個完完整整的女孩兒,而現在
不知道他,現在可還好?
「姨姨。」
感覺到裙角有微弱的拉力傳來,臻惜低頭,看見小琪琪正扯著自己的裙子,鼓著腮幫,很吃力的模樣想往自己膝蓋上攀爬
「怎麼又偷偷跑回來了?嗯?」臻惜笑,有些費力的把她抱了起來,揉了揉她肉肉的小臉,「媽媽知道了,又要打**。」
小蘿莉卻不怕,只是吐了吐舌頭,往她胸口磨蹭了一下,表情很是舒坦。
臻惜默然,暗自苦笑。也不知為什麼,這孩子就是分外喜愛和她親近,且特別愛拿她當人肉沙發小孩子困勁說來就來,眼看著她迷迷糊糊又閉上了眼楮,目光于是便在她粉女敕的小臉上寂靜流轉,驀然就想起了某個濕潤的黃昏,窗外雨打芭蕉,滴滴點點滴滴,偷閑的好時光。
小店中的圓桌之前,一盞昏黃的燈火,兩個年級相差了近十歲的女人,淡淡的低訴。
「怎麼這麼久,都沒有見過琪琪的爸爸?」那一日,她忽然就冒出了這麼一句,也不知是如何想到這一茬。
「」林可原本正在編織小工藝品的雙手抖了抖,恆久沒有說話。
臻惜隱約覺得好像說錯話了,不禁暗恨自己的唐突。
「嗯,因為」林可開口,平平靜靜的語調,「我是在和她爸爸分開之後才有的她。」
「抱,抱歉」臻惜羞愧的地下腦袋。
「沒事。」林可反而笑了,「都那麼久了再說能擁有琪琪,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會不會很辛苦呢?」臻惜問,「我是說」
「是啊。」林可點頭,「有的時候其實真的蠻累的,畢竟一個人嘛。」
「喔」臻惜點點頭,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半晌,突然冒出了一句,「男人都是那個樣子。」
看著她這副模樣,林可有些失笑,「臻惜,怎麼了,覺得你也不是這種多愁善感的人吶,別這樣啊。」
臻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仍舊悶悶不樂的樣子,「你不後悔嗎?」
「後悔。」出人意料的,林可回答的異樣干脆,「不過不是為我,是為這個孩子,臻惜,你年紀還小,你可能不會明白,一個孩子沒有父親,遠遠比一個女人沒有丈夫要可憐。」
「」
「琪琪不願意上幼兒園,是因為小朋友們常常欺負她,說她是沒有爸爸的孩子。就是平時,鄰里街坊,也都常常看輕了她,看輕了我們,其實我這個年歲,是沒所謂了,只是對于孩子,實在是不公平。現在她小,不懂事,還會依賴我,把我當作她的全部,可是等她長大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恨我。」
「」臻惜默默咬唇,下意識的輕輕撫模了一下小月復,眸中有莫名的光暈閃現。
「其實如果有機會的話很想告訴那些同我一樣的女孩子們,在這種時候,要麼對孩子負責,和它的爸爸好好談談,要麼,就徹底不要讓它來到這個世上,其實這個社會對私生子並不寬容。」
後來,她又同她,說了很多,很多很多。可是牢記在心,卻就是這麼幾句。一直盤旋在心,久久不散息
這個社會對私生子並不寬容。
遠處的鐘鳴聲響起,敲響了十八下。
臻惜從回憶中抽身,擦了一把眼角的濡濕,她放下懷中的琪琪。提著手中的菜籃,急忙的往家里趕。
「對不起哈,明天再來找你玩。」
真是,又要來不及了。
其實有些方面,安瑞並不如那個人是完全不同的,他對她好,卻不是沒有前提的,更多的時候,他更加像是一個師長,會教會她懂得很多事情,學會很多事情,而不是一味的寵溺縱容。
就好像做飯。
而她第一次在這邊下廚的時候,安瑞則是很不客氣的推開,「真難吃。」
她問他,「你為什麼不能像故事里寫的那樣,無論我做的好不好吃,你都應該滿足的吃下?然後夸贊我做的好。」
他很鄙視的看她,「你也知道那是故事?」
臻惜默然,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在蘇格蘭的那個生日,優雅的用完了她搗騰出的那份生日蛋‘餅’,淡淡的稱贊,很好吃,就是有點咸
「這樣,是害你。你永遠都會覺得自己做的很好,所以不會進步,而且極度自滿。」他又說道,「算了,我的大小姐,以後你去買菜吧,我來做。」
不得不說,他的手藝真的不錯,雖然談不上什麼米其林幾星的大廚手藝,但無論是賣相還是味道,都是無可挑剔的,清爽可口。當然,前提是她沒有買錯食材或者調料。
臻惜隱約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買菜,將紅薯當成土豆抱回家時,他臉上的那種表情。高興的臉都綠了。
回到家的時候,他還沒有回來,這幾天,他歸家的時間越來越遲,有時候都已經星夜低垂,才來得及踏入家門把嗷嗷待哺的她填飽了。之後沒多久,又神神秘秘的離去。
臻惜沒有多問,其實誰都有不願多言的秘密。包括自己在內。所以她也實在懶怠彼此坦誠,不願,好像也沒有那個必要。她只是想和他走一段,只是走一段而已。她怕黑。怕孤獨。
依照往日的習慣,她把蔬菜放在廚房的籃子里,自己則慢慢走到了閣樓,打開天窗,爬了上去,躺在玻璃的房頂上,看雲卷雲舒,看夕陽在天邊暈染出黛紫的裂痕,看這個小鎮漸漸睡去的美好,一整天的心情,好像都能得到一場洗滌
「喜歡麼?」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初來這里那一天,那人輕輕的低喃。
「嗯。很美,很好。」
「就這樣?」他似乎有些失望。
「那要怎樣?」她茫然。
「你難道不覺得這里很適合做一件事?」他意味深長的問。
「什麼事?」她眨眨眼,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養老?」
「」他一臉鄙夷,很久才擠出兩個字,「私奔。」
臻惜好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騰’的一下紅了臉,再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卻徑自說了下去,「其實這個小鎮,據我所知有三對都是私奔過來的,其中有一對,就是你腳下的這個屋子不是我們。」
看見她的表情,他連忙補充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是這個屋子的主人。」
「喔?」臻惜疑惑的撓頭,「這不是你的家?」
「」他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黯淡,隨即,很輕的一聲喟嘆,「曾經是。」
「」臻惜不懂。
「和你說一個故事吧。」他說。
她乖巧的點頭。
「曾經有一對男女,男人是有婦之夫,女人是有夫之婦,兩人卻走到了一起,最後就在這里扎了根,然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沒了?」
「嗯。」
「這算是什麼故事?」臻惜有些無奈。
「童話故事。」他笑。
天際的雲朵褪去最後一絲綺麗的顏色,目之所及,是暗沉沉的淺藍。天黑了。
臻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肢,撐著身子,想要回到屋子里去,卻忽然感覺肩頭一暖,是一個男式的外套,轉臉,卻發現那人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身後。
「今天好早。」她輕聲。
「嗯。」他點頭,模了模她的腦袋,突然冒了一句,「臻惜,你有心事。」
只覺得心頭一凜,臻惜苦笑,卻也沒有反駁。
「想家了?」他問。
臻惜搖頭,卻又點頭,最後也是凌亂了,小聲,「有點想一個人。」
「」
「如果按照歐洲的時間來算,今天是他的生日。」
「」安瑞凝視她良久,忽然一笑,「你這個樣子,挺傷人的。」
臻惜默然,良久才說,「對不起。」
「算了,誰叫我這麼喜歡你」他灑然一笑。
臻惜呆住,想了一下,倒也沒多說什麼。對于安瑞,臻惜從心底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愫,除了對涼辰生,她很少對異性有多余的感情,即使是曾經那個因為她失去生命的陸源,她也只是在他死的時候,對涼辰生有那麼片刻的失望,這種情緒,卻無關陸源本人。任憑是誰,她大約都會有這種想法。
然而對安瑞,她卻無法做到那般果決。安瑞就如同這個很妙的地方一樣,是個很妙的人,一個女孩子,其實很難拒絕一個總是在困境中伸手拉她一把的人。安瑞之于臻惜,或許就是這樣的一個所在。他對于她,其實是不同的。
「對了,那天那個故事,結局,我騙你的。」他忽然開口。
「唉?」她驀然抬首。
「其實,那個男人和女人,他們都死了。一場火災。」
「為什麼?」
「因為報應。」他忽然笑了,極其莫測的弧度。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她愣愣的,輕聲,「這個結局,我不喜歡。」
「很多事情由不得你喜歡或者不喜歡。」他說,「但它確確實實就能發生。」
「比如?」她問。
「比如這個。」
話音落下的時候,他的唇瓣也貼合過來,臻惜猝不及防的一下子被吻住了,有那麼片刻的猶豫,她還來不及推開,他就已然離去。
臻惜沒有鬧騰,沒有叫,她呆呆的坐在原地,忽然很想笑,其實細細想來,她甚至都還沒有和那個人這般正常的親密過。
「我懷孕了。」
天邊最後一絲色彩褪去時,她輕聲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