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份協議的右下角簽下姓名的時候，只覺得一陣解月兌。像是卸掉了一份禁錮良久的包裹似的輕松。
「投資經營那麼久，正是到了回本的關口，說不要就不要了？倒是讓我撿這個大漏。」
話雖如此，桌對面的男人還是忙不迭的簽署了屬于自己的那份協議，生怕他突然反悔的急迫。
「」涼辰只微笑不語，靜默的搖頭。
「前一陣子，瞧見你名下幾個夜場也關了，怎麼，是不是想轉行了？」那人追問。
「或許吧。」涼辰不動聲色的抬手，看了眼表面，難掩眼中的憂慮。
「喔？」那人投過探尋的目光，別有深意。
「刀頭舌忝血的日子累。」他手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有難以捉模的淺笑在唇邊若有若無，「也算是為下一代積福了。」
「」那人露出心神領會的神情，笑得很是誠懇，「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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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
靜謐的車廂中，他忽然的出聲，打斷了汪歡悶悶的心思。
「沒有啊」言不由衷的嘟囔，她眼神還是不肯從手中文件上移開。
「錢是賺不完的。」他不慍不火的開解到。
「有錢人的想法。」她很是不屑的一聲嗤笑，目光還在那串數字上掙扎，「明明還可以多五倍的」
「算了，反正這筆錢也用不著了。多少都是一樣的。」他漫不經心的答了一句。卻瞬間被她抓住了什麼，狡黠一笑，裝作不在意的一問，
「怎麼，這筆錢原本是準備做什麼的？」
「原本是」險些著了她的道，他生生剎住，有些不悅，「第五次了，汪歡，不要套我話。」
「你告訴我不就得了？」她嘟噥道。奸計沒有得逞，她似乎有些沮喪。
「」他不言語，唇瓣抿成了一條線，沉默的開車。
「你看起來很心虛喔你又不缺錢，干什麼要做私賬，另開小金庫，是不是為自己以後留條後路，準備另立門戶，還是，你背著臻惜還在外頭還有個金屋藏嬌，唉，你肯定是，不然你為什麼要臉紅」
「我沒有臉紅。」他的聲音听起來很無奈，有點疲憊，「真是越來越沒邊了，你為什麼就盯著這兒不放？」
「是你讓我徹查賬目明細，怎麼你自己不以身作則？」她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著大道理。
「是給臻惜準備的嫁妝。所以，現在不需要了。」他嘆氣。
「」她愣了一下，隨即反駁，「騙人，臻惜的嫁妝是整個溫家」
「我不能十分確定她嫁的人會對她完全忠誠，對溫家忠誠，她那個性子又管不住事，還愛生氣，鑽牛角尖，萬一我是說萬一，她丈夫對她不好，甚至說喧賓奪主，佔了本屬于她的那份家業，我想留筆錢給她傍身，起碼衣食無憂。只是這筆錢，卻是不能入溫家的賬目，不然也是便宜了別人，所以也只能我自己多小心些，替她多少賺一些，只是現在，卻是不需要了」
他似乎是不願意再與她就這個問題再有過分的糾纏，索性一口氣說了明白，「我沒有想到，我和她，真的會走到如此地步。」
「你不開心？」她反問。
「應該是開心的。」他的聲音緩慢，流淌著述不盡的苦澀，「只是一想到，我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卻又開心不起來。」
汪歡怔怔，過了很久，才小聲岔開話題，想要把話題遷回原來探討的問題上，「她如果被人欺負了，我以為你會幫她出氣？」
「」他沉默了一下，嘴角牽起一抹自嘲的笑，「事實證明，我無法每時每刻都能周密的保護好她，不然」
他沒有說完，只是眼底的那抹悔意卻是愈發濃厚，長久的停頓，最終只余得一聲喟嘆。
「不要那麼悲觀嘛。」汪歡強撐起笑意開解，「她會好起來的。」
「是麼？」他不知是在問誰，「但願吧」
但願，天卻不隨人願。電話鈴響起的時候，便是這份祈願被打破的一刻。他接起電話，臉色幾乎在瞬間陰沉下來，他沒有說一句話，忽然一下狠狠的踩上了油門
汪歡被這突然間的變故驚了一下，然而看見他此刻可以稱之為可怖的臉色，生生的把所有疑問吞了回去
你見過臻惜毒癮發作時的樣子麼？
隨著他踏入西塔樓的時候，不久前他的這句話，原本已經快要淡忘的這句話，卻像是驚雷一樣生生的再度劈如腦海
原來很多事情，親眼看見，要遠遠比臆想中更血淋淋的殘酷。
她自臻惜十三歲的時候就認識她，記憶中的那個女孩，永遠是溫溫糯糯，舉止斯文溫吞，話說的重了些，會臉紅，會結巴。聲音從來不敢大聲，走路也是小步小步規規矩矩。
然而此刻的臻惜她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去幫幫她！」
涼辰在她的身前，聲音震耳欲聾，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此刻，結合他幾近瘋狂的態度，必然是十分可怖的！
他向來的風格並非如此，對佣人們也並不苛待。然而此刻的咆哮憤怒，顯然已經超出了他一貫的溫文，只是汪歡卻並未覺得過分，她心口的慍怒甚至並不低于他，她看著臻惜此刻的模樣，只覺得眼中說不出的酸
她忽然有些懂了，他的那句，但願吧。其中蘊含了多少難以言說的傷痛，心灰。
「小，小姐現在情緒這樣不穩定，我，我們貿然靠近，怕是會傷到她」年近五旬的女佣，磕磕巴巴的還想分辨
「是怕傷到她，還是怕傷到你們自己？！」他冷笑，大步的踏入房間，再不理會身後一類畏縮的僕佣，「沒用的東西，做不好事，就都給我滾！滾！」
他很少失控，然而每一次怒氣的噴發卻並非常人可以承受，身後人烏泱泱散去一片。
屋內一片狼藉，滿地的玻璃碎片，連柔軟細致的地毯上也零零星星的摻雜了不少殘渣。而臻惜，就縮在桌子底下，滿眼的惶惶，身子帖服在地毯上，皮膚嵌入了很多尖利的玻璃沫，可見的地方，已然是猩紅一片
涼辰走到她面前時，她還在雙目翻白，控制不住的抽搐著，似乎是在很強烈的掙扎，然而身子被局限在狹小的空間里，卻是動彈不得。
「小乖，不怕。」他小心翼翼的將她從桌下抱出時，聲音都哽咽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側過的身的那一刻，汪歡似乎看見他頰邊有晶瑩閃爍，只那麼一瞬。
臻惜在他懷中並不老實，除去身子不斷的顫抖抽搐之外，小手也懸在半空無意識的抓撓，痛苦的掙扎，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涼辰停了一下，聲音卻是平靜，「你也走吧，我想臻惜也不願你看見她這個樣子。」
她胡亂的點著頭，強忍著心頭的悲意，轉身便要離開，只是那一瞬，她又听見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他可以稱之為慘烈的驚呼，「臻惜！」
「 里啪啦——」
又是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她轉臉看去的時候，只看見臻惜險險的懸在窗戶邊上，剛好被他攔腰抱住，只差只差那麼一點。
一定，剛剛一定是那樣的。臻惜趁著他分神的一剎那，竟是掙月兌了他的懷抱，跑到了窗前，想要，想要
究竟是正在遭受多大的苦痛，才會讓她，有了這般念頭。
「啪——！」
一聲脆響，他竟是狠狠的扇了她一個耳光，聲音卻是道不盡的悲楚和軟弱，「這麼多次了！這麼多次你都挺過來了，你現在想離開我了嗎！我不允許，不允許！」
明明耳光是打在了臻惜的臉上，然而一點一滴殷紅的血滴卻是順著他側臉慢慢流淌，汪歡頓在原地，視野模糊了又清晰，得以看清他的側臉，即使知道現在不是開口的時機，卻還是失聲叫了出來，「你你的臉」
他面龐轉過來的時候，深碧的眸子，配著被鮮血映紅了的半邊臉，分外的可怖，他聲音，似乎也隨之森冷起來，「你走吧。」
汪歡不知道，那日她走後，他們之間，究竟又發生了些什麼事。又流了多少淚，流了多少血，她只知道，一直到她走下最後一個階梯，那般遙遠的距離，她還是清晰可以听見，樓層頂端，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日之後，過了很久，她又去探望她，只是，卻已經人散鏤空。
往日便清寂幽靜的溫家莊園里，更是人煙散盡，所有的佣人，都被遣散。只剩下一個老管家，打理這一片荒蕪。
「先生帶著小太太，一個星期前便走了。」
離開溫家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高聳的西塔樓，只喟然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