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配菜有一小碟腌海魚。
又腥又咸。
雖然一點都不喜歡,紫還是忍著惡心,仔仔細細剔干淨了狹長的肉絲,認真地完成了這項工作。態度沉靜。
腌制的手法沒有浸泡過米醋,所以整副魚骨仍然堅硬如初。嶙峋的邊緣和鋒銳的尖端,泛著森冷尖利的寒光。
剔下來的肉絲,被無情地拋棄在庭院中的大樹底下,奄奄一息地躺在厚厚一疊枯黃的落葉之上。樹冠凋零得差不多,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突兀地指向天空,沉默著,任憑失了熱度的陽光和帶上瑟瑟之意的涼風,在其中肆無忌憚地穿梭來去。
似乎嗅到了氣味,蒼蠅和細小的蚊蚋,很快聚攏了過來,仿佛受到召喚一般。
被小心翼翼地清洗好的魚骨,也已經在干燥的秋風中被吹得半干,可以用小塊布料包裹起來隨身攜帶了。
沒有利器,只能就地取材,多麼儉省,將來持家也一定很賢惠。
……
夜已經很深了。
兵部卿親王府上的掌中明珠——茜姬小姐的寢殿里,伺候左右的侍女們沉沒在深邃的夢鄉里,在寬敞的外間里睡得橫七豎八,亂無形象。
女眷的居所,一向安排在整座宅院的最深處,避免了巡視護衛的男子們的冒犯和騷擾。真是太好了。
由于在從前居住的舊宅子里也是過著相似的生活,入侵者對這種建築群的大概構造無限熟悉,輕輕松松溜了進來,直奔目標所在地而去。
隨著輕微的一聲響動,外間的紙隔扇上的鉤子,就被從外側勾了開來,挪到一邊。
——入睡之前也不檢查門窗麼?即使對居住環境的治安和防衛極其自信,不給紙隔扇上鎖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可不是良好的習慣哦。
果然跟我從前居住的房間結構極為相似呢……就連某些擺件和樣品,都很眼熟的樣子。
側耳監听著寢台內側之人平穩的呼吸聲,入侵者靈活地繞過散亂擺放著的儲物櫃和屏風,向一只格外熟悉的箱子走去。他赤著腳,一步一步,穩穩地落在鋪滿地面的榻榻米上,好似一只貓咪一般輕巧。
箱子小巧精致,穩重高雅的上蓋之下,里面滿滿當當地塞著精美的服飾,琳瑯滿目,全都燻著清新淡雅的燻香。只可惜這些別致的心意,原本整齊擺放好的順序,已經被弄亂,好似經受過喜不自勝的一再試穿,終究因為難以抉擇,而胡亂的糾結在一處。
——明明是我的東西!是他給我的!
被虐打,被羞辱,被當面嘲諷,都及不上此刻這麼牽動心緒。心愛的禮物被無端竊取,被肆意糟踐……隨之而來是冰冷的心火席卷過胸膛。
這種東西,已經被弄髒了,取回手中也是徒勞無功,毫無意義。饋贈禮品的那個人,也不會心喜。
寢台的尾側,擺著小巧的暖爐。半透明的白色煙線,靜靜地流淌出來,細細長長、裊裊娜娜的一條,纏繞向架設在上方的燻籠之中的備用衣物,傳遞著甜美的馨香。
寢台之中的人,兀自酣睡,呼吸均勻。
冰冷的眼眸覷了那邊一眼。大肚子里慢慢燃燒著香餅的暖爐,被無聲無息地撈了過來。
冷靜得可怕的入侵者,嫌惡地在被玷污的衣物中趕了幾下,將暖爐這小小的熱源埋進了寬松隆起的小窩中,造了一座空洞的墳。
箱子的上蓋再次被輕輕蓋上了。箱子里自然形成的狹小的局部空間里,只剩下唯一一個微弱的光源,頑強地堅守著,忽明忽暗。
潛入屋子的人慢慢走到床鋪邊,端正地跪坐下來,腳尖依然反抵著地面,方便隨時站立行走。
袖中的手微微一搖,再抬起來時,尖細的魚骨已經握在了手里,不輸給任何利器。
入侵者有點苦惱。
他皺著眉,拿廢物利用的自制唯一利器,在熟睡的那人朝向外側的臉上比劃著。
是刮爛她的臉,還是劃裂她的脖頸?
這種倚勢欺人、只會放狠話的貨色,總是很煩的樣子。要不還是插到嘴里,戳穿舌頭好了。
他終究有些遲疑,到底不知道要不要照預計的方案行事,倒不是顧忌這個人的未來才心慈手軟。只是一旦吃痛,她一定會驚醒並且尖叫起來,這樣很吵,而且又會引來多余的人。
不管怎樣哪種方法,都一定會很吵的。一旦別人聚集起來,自己就不能專心做事了。
真是非比尋常的苦惱啊……
兵部卿親王府上的千金小姐茜姬,今天晚上的睡眠質量遠比平時更加糟糕。
入夜的時候,她就一直在寢台中翻來覆去,硬是睡不著。就連守護在一旁的侍女們輕微的呼吸聲,都似乎被無限放大,和著耳鼓中分外清晰的心跳聲,更加觸目驚心,嘈雜不堪。
照例發了一大通脾氣,把礙事的人全都趕出內間之後,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夢中又見到了幾天前在回廊上遇見的情景。向來精力過于充沛、小魔頭一般的弟弟,被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僕,急匆匆地抬回房間去。
兄弟們一向專愛惹是生非,茜姬原本也不把這當一回事放在心上。直到她看見裹在弟弟身上好似用來保暖的細布,隨著震動稍偏了開,那人青白色的半張臉頰現了出來。
臉色蒼白,口唇毫無血色,還露著一痕眼白,卻是半充了血,看著格外猙獰駭人。唯有微微上下起伏的胸膛,還帶著一絲生者的氣息。
一行人經過她面前時,事急從權,沒有行禮,只帶來了水澤的味道和刺骨的冰涼,一拂而過。身後落下滴滴答答的水滴,遺留了一路的濕跡。
近來家中連番出事,正夫人從大少爺病床前被下人喚走時,第一反應就是,頑劣的小兒子是不是又為了博取父母的關注,故意做出了什麼出格的舉動。
直到看見近乎死者一般生息微弱的小少爺,她才幾乎癱倒在地上。再潑辣強硬的母獅,石頭般的心中也為親生的孩子,保留了一片最柔軟的區域。
可是請來醫師來也只有搖頭。
別看現在昏迷不醒。因為在冰涼的池水里泡壞了底子,落下病根,就是僥幸醒來之後,可能身體也比不得從前強壯了。
夫人賭咒威脅、歇斯底里,也是沒有用的。平復心境,節哀順變吧。
茜姬眼前交替著閃過弟弟落水鬼般的臉,和哥哥壞了腦子又嚇破了膽,龜縮在房間角落里,嘶啞地喃喃︰
「有鬼!有鬼!——」
她猛地從夢魘中驚醒過來,睜開雙眼的一刻,劇烈跳動的心髒幾乎在一瞬間和身體一起變得僵硬。
一個煞白煞白的模糊的人影,就在她寢台前!
窗口中透進來的月光,在那個東西身後暈出一團光暈,從而辨不清形狀,看不見樣貌,輪廓模糊,全非自然。
她看不清臉!
……究竟有沒有臉?!
她呆了一瞬,下一秒驚聲尖叫起來,但是只叫了一聲,就被自己的被褥披頭蓋臉、迎面而來,捂了個嚴嚴實實。
茜姬被捂在厚重的被子里,驚恐萬狀的劇烈呼吸著,平日里嗅著清新淡雅的香氣,此時濃重得化不開,席卷而來,鋪天蓋地,避無可避,無處可逃。她漸漸呼吸困難,很快就身體虛軟,無法動彈。
她徒勞地睜大眼楮,茫然地注視著一片眼前虛空的黑暗,似乎從中找尋到幾個微弱的光點,忽明忽暗,越來越亮。
不管是誰都好……來個人,救救我……
果然是這麼吵呢。行動遲了,都怪選擇太艱難。
手下的獵物放棄了抵抗,但是冷血的入侵者,听見了外間由于剛剛暗夜中的一聲尖叫而起的騷動。他惆悵地想著,十分遺憾。
只想給出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為什麼總有人不識趣的打斷呢?
無聊。
侍女們蜂擁而入時,只看見侍奉的小姐縮在被子里瑟瑟發抖。
別無異狀。
被魘著了麼?
顧慮到這位茜姬小姐趾高氣揚的臭脾氣,侍女們面面相覷,最終推擠出年紀最大、資格最老的前輩上前安撫。
揭開蓋得嚴絲合縫的被褥時,小姐精神渙散地蜷縮著,一頭一臉分不清汗水淚水。她似乎只知道嚶嚶啜泣,一雙手死死攥著被角。一旦問及具體情況,她就拼命搖頭,不願回憶。
主人不好過,大家都得陪著熬夜。侍女們一字排開,守在一旁,勤奮的苦熬著長夜。
一個很年輕的侍女,本來正在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忽然抽了抽鼻子,猛地打了個噴嚏。
她不好意思地瞥向四周,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嘀咕︰「好香啊……怎麼這麼香?又這麼濃?……還有股子焦糊味?!」
誒誒誒?!
最終發現了不知何時偷渡到衣箱里的暖爐。箱子也被燻黑了一團。
這只格外精致美麗的箱子,被兵部卿親王大人送過來還沒有太久,如今遭此劫難,實在令人扼腕呢。
最先發現異狀的那個侍女,把猶如藝術品一般的衣物一件一件翻檢出來,全都抖摟開,仔細地察看了一番,最終摩挲著精致鮮妍又柔軟的高級衣料,異常惋惜道︰
「哎呀,都燒出了大洞,不能再穿了。真可惜啊,我這輩子都沒看過這麼好的料子,上手模還是第一回,更別說穿在身上了。……」
旁邊年紀稍長的侍女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教訓道︰「蠢東西!人沒事就好了,幸好沒有火勢擴大,燒起來!……」
小院子里,順利歸位的小紫裹在寢台的被褥里,默默翻了個身。
他還記得偷偷跑回來時,夜空中淺淡的月光,和光禿禿的枝椏投在地面的鬼影。
……「算你走運!哼!」……
他有點不滿足,學著記憶中那個茜姬的刻薄口吻道︰「……算你走運。」
一想到即將見面的光君,小紫又開心起來。
在心愛的人面前,他下意識偽裝成那人最喜歡的樣子。
光君哥哥似乎很喜歡我單純快活。
回到他身邊之後,我還是那個純潔善良、天真活潑的孩子,回到純真無邪,無憂無慮。
那樣的曾經。
作者有話要說︰總覺得昨天已經精盡人亡了呢(┬╴┬).明天惡龍•光君前來搶奪走公♂主~
感謝支持正版的真愛小天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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