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又看到了那座直沖霄漢的神樹——建木。
在距離建木國都城陽邑約十里地的山丘上,達成洗髓任務,並且成功月兌身的三人,打算休息一下,第二天再趕路出發。
來時還是四個人,回去變成三個人,這中間經過的種種艱難危險,都化作沉默,尤其是張左,一向瀟灑的他,此刻臉上竟有些惘然。
「今晚上就住在這處洞穴中?」陸鯉庭有些嫌惡地問。
「今晚會有大雨,只能先落腳此處。」張左道。
他們身後的山穴似乎是某種大型動物的巢穴,里面透著一股腥臊味,張左舉了把火,將地上燒過一遍,而後又在洞口附近布下防御結界,只要一有人走近,他就會感應到,做完這些事後,天完全黑下來,一大塊烏雲籠罩在陽邑城上方。
雷雨來得極快,詭異的是,這一大塊烏雲只盤踞在陽邑上方,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獸,虎視眈眈,等待時機就要將陽邑一口吞進。
張左站在山丘上,大風吹得他衣服獵獵作響,他望著黑雲籠罩的地方,那里,大雨已下來,雨勢形成黑色的煙霧,只籠罩在陽邑城上,甚至十里之外的山丘,都沒有落下一滴雨。
雷電卻是很厲害,時而劃破穹宇,將天地照得一片青白。
張左的眉頭深深皺起,這樣的景象,倒有些蹊蹺,不似平常的雷雨。
只是,他近來人走背運,不想再多管閑事,便轉身回了洞中。
正踫上陸鯉庭嚷嚷個不休。
「單大哥,你、你為什麼不理我了?這只肥老鼠分明已經死了,你還抱著它做什麼?」
張左搖搖頭,這陸鯉庭也是個沉不下心的,將來修真之途,還不知會遇到怎樣的坎坷。
也就只有單青……
「住嘴。」單青忽然道,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煩躁,全無平日之氣度。
張左有些詫異,難道真出了什麼事?
單青背對洞口站著,兩臂收在胸前,只見他肩背微勾,似乎十分小心地抱著什麼。
張左走到他身側,看見他抱著的正是白日里見到的那只灰毛胖老鼠。
那只灰毛老鼠不似一般老鼠那般嘴尖眼凸,反而是胖乎乎一團,唯獨尾巴很長,倒像是老鼠,只是尾巴上也覆著軟軟的灰毛……不知是什麼品種。
「咳咳,單青啊,這小東西怎麼了嗎?」張左問道。
單青垂著眼楮,臉頰緊繃,只用一只手緩慢地捋著那小東西月復部的軟毛,將它僵硬地小爪慢慢從胸前掰開,用大拇指和食指輕柔地捻開,那動作溫柔至極,卻又十分用力,他手上的骨骼關節在火光中根根分明。
單青仿佛很久才听到張左的問話,半轉過臉來,低聲問︰「真人見多識廣,可知……他為何會忽然昏迷?」
「待我看看。」張左心里奇異,一只老鼠,怎麼說得跟人似的?還有突然「昏迷」之說,但是這話雖然可笑,由單青說來,卻似十分嚴重。
單青把手遞上,卻沒有把灰毛球交給張左的意思,張左就著他的手看,只見那小東西雙目緊閉,兩只小爪蜷在胸前,直挺挺地仰躺在單青手上,覆著軟毛的長尾巴垂落半空。
張左忍住奇怪的感覺,探手模了模灰毛球的肚子,觸手處微有熱量,還有幾不可察的起伏,張左心中忽然閃過一種可能。
單青很快將灰毛球收回,小心地用手掌合住,問︰「真人看出些什麼了嗎?」
陸鯉庭忍不住咕噥道︰「不過是一只老鼠……」
單青道︰「對我來說,他就是全部。」
陸鯉庭猛然一听這話,不由得笑了出來,周圍卻一片寂靜,他的笑不下去了,轉過頭去看單青,卻見他一臉冷峻,毫無笑意。
「你是認真的?」陸鯉庭感到匪夷所思。
單青也懶得和陸鯉庭多話,此時,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單黃身上。
從他們逃出陽邑,一直到現在,單黃就沒有醒來過來,發僵的小身體全無聲息,一陣陣透著不祥的涼意。
若是身體時限到了,也不該……在單青呼喚他的時候,一點回應都沒有。
「真人,」單青低聲道,「我現在用不了治療術。若真人能救醒他,單某必定傾力報此大恩。」
「咳,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張左道,「我方才忘了,這北方玄冰國一代確實有這麼一種小鼠,生在深林中,終年嗜睡,只有在春夏天氣較熱時才會出來走動。我記得辰遠師叔祖的《九州博物志》上有記載,叫做‘眠鼠’。」
單青道︰「他這是……睡著了麼?」
張左道︰「是啊,它有氣息,只是體溫降了些,是睡著了。」說罷,張左又打趣單青,「這真是你養的?不想你竟然還有這般愛心。」
單青撫弄著小鼠柔軟的肚子︰「他什麼時候能醒?」
張左道︰「鼠類本是夜行之族,過一會兒就會醒了吧。」
單青點點頭︰「多謝真人。」說罷,在篝火邊坐下, 啪火光中,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小鼠,倒像是在給小鼠取暖。
果然,不過一會兒,那灰毛球便動了起來。
先是無意識地抽了一下,接著,半張開小嘴,舒服地抓了抓臉,又蹬了一下小腳,慢慢地舒展開。
陸鯉庭在旁察言觀色,知道單青對這小鼠十分重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單大哥的怪癖吧,不過,喜歡一只小鼠,也比喜歡一個人來得好,不過是個玩物,命又短。
陸鯉庭想通了,在單青身邊坐下,一手托腮,望著小鼠,問︰「單大哥哪里尋來這樣稀罕的小鼠?玄冰國……那可是很北邊的。鯉庭從未見過單大哥帶著它呢。」
單青似是心情好了很多,語氣又如平素那樣溫和︰「它平時很害羞,會躲起來。」
陸鯉庭支著下巴︰「哦,是這樣啊。它是靈獸嗎?」
單青道︰「不是。」
靈獸和尋常小動物不同,是可以與修真者成為伙伴的通靈之獸,通常,靈獸也會有自己的靈根,並根據天賦的不同分為上中下三品靈獸。
陸鯉庭只是隨口一問,他听說過的靈獸,無不是雪狼白虎之類威風凜凜的,哪里見過一只老鼠做靈獸的。
因此,听到單青這麼回答,他毫不意外。
陸鯉庭道︰「單大哥這樣喜愛它,可它卻只有一點點壽命,選它作伴,將來若是……不會傷心嗎?」
單青沒有回答。
陸鯉庭奇怪,側臉看向單青,卻被單青臉上的表情嚇了一跳。
「我、我只是隨便問問。」
單青沉默片刻,道︰「是我沒保護好他。」
陸鯉庭茫然。
「嘰……」單黃迷迷糊糊之間,只覺有一只大手緊緊地掐住他的脖子,就在他快要窒息掛掉的時候,他猛地醒了過來!
單青立刻松開了無意識握緊的手,他感覺到某只小爪正在拼命推他的大拇指。
單黃睜開眼楮,正看到哥哥和那個討厭的陸鯉庭擠在一起,陸鯉庭正側臉望著哥哥,兩人皆是出色的外貌映在火光中,格外令人不舒服。
「嘰嘰嘰!」
可惜他只能發出這種莫名其妙的抗議聲。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個身體的使用時間比以往任何一個都要長很多,他睡了那麼長時間覺,竟然還沒變成系統。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雷炸響在洞外。
「轟——」
整個山丘都被震得顫抖起來。
陸鯉庭嚇得撲在單青身上,緊緊抱住他的胳膊。
單黃則干脆「哧溜」鑽進單青衣服里,變成一個圓圓的鼓包,並且還在抖啊抖啊。
張左皺眉望向外面。
雷聲接二連三地來,一聲比一聲可怕,洞穴外的天空忽然紅起來,張左立刻提劍出去。
卻見那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建木,竟然正在燃燒!
半天都被建木燃燒的火光映亮,烏雲映出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這般異景,令張左心中不祥之感愈發深重。
眼見張左提劍匆匆出去,陸鯉庭畏懼起來︰「到底是怎麼了?」
單青一手護著懷里瑟瑟發抖的鼓包,站起身來。
這時,張左又匆匆返回洞里︰「你們兩人在此等著,我去去就來,不要出洞,不要離開我布下的結界。」
單青問︰「這雷有異樣?」
張左嘆了口氣︰「建木那邊……出了點事情,我去看看。」
單青道︰「多加小心。」
「嗯,你們不要亂跑。」說罷,張左快步離開。
陸鯉庭本以為,事情都完了,這回可以睡個好覺。
誰知道半中央張左又回去攙和建木國的事情。
不僅如此,那雷一聲比一聲響,簡直快把心髒震出腔子了。
這種情況下,還能睡著,那真是……睡神了。
而事實上,真有人能睡著——
「真羨慕……」陸鯉庭望著單青懷里的小鼠。
單青道︰「你有沒有覺得,雷聲變近了?」
陸鯉庭打了個哆嗦︰「什麼?」
單青沉默片刻,道︰「九天劫雷。」
仿佛回應他的話,「轟」地一聲,一陣巨大的爆裂聲炸響在洞口。
單黃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個人一直在叫他,叫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
「兔子,兔子,快來陪我玩!」
「兔子,快來!」
呸,他才不是兔子,他是老鼠好嗎?老鼠和兔子,一個嚙齒目一個兔形目,比人和大猩猩的差別還大好嗎?
「兔子!」
那家伙依然孜孜不倦地叫著,听聲音,是個小孩。
大半夜山洞里有小孩叫喚,有點人啊……
單黃經過深思熟慮,決定,裝作沒听見!
「兔子,你再不過來,我就把他們全炸死!」這熊孩子上威脅了。
「轟」——雷聲炸響。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麼的,單黃心慌起來,他左右看了看,沒有人。
還是哥哥的懷里比較溫暖,單黃往里縮了縮。
「兔子,你不是普通的兔子吧?過來,我可是很厲害的,只要你陪我玩,你有什麼願望,我都可以幫你實現!」
開玩笑,他的願望哪有那麼容易實現。
「不容易更好,說出來听听!」熊孩子孜孜不倦地勸、誘著他。
比如,求解P問題對NP問題啊,證明黎曼假設啊,求解納維葉-斯托克斯方程啊……
「……」
呵呵,就知道裝神弄鬼的人都是學渣。
「……你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
連嚙齒目和兔形目都分不清的學渣!
「……我一定要得到你!」
「轟」——又是一聲雷震。
那個熊孩子沉默了一會兒,煩躁地說︰「討厭,吵個沒完,偶爾出來一下都要叫叫叫。」
說完,一陣強風吹來,單黃感覺自己輕飄飄地吹上了天,回視下方,哥哥和陸鯉庭正坐在火光明滅的洞穴里……
「它又睡著了呢,這麼吵。」陸鯉庭指著眠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