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二人行至佩玉門,白嵐鳳忽止步不前,道︰「水大哥,我在這等你。」
許酒生點點頭,上前叫開門將送信之事說了,那侍從將他領進大門歇至大廳,未等多時,只見一位貴婦人從里間緩緩走出,此人便是胡黛漪,許酒生將信交給胡黛漪看過,胡黛漪道︰「貴客稍等。」說完便起身走入里間。
過不多時,一侍從出門來邀許酒生。許酒生跟那侍從進了門,穿過走廊繞過正殿,直來至一個偏室門前,那侍從向里面人道︰「回師姑,人已帶到。」只听偏室中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進來吧。」
那侍從將門推開,自己卻不敢進去,低頭將許酒生讓入門內,帶上門便退下了,許酒生進得門來,只見︰春風撲面桃花紅,紫雲蓋眼碧藤秀。秋買金橘夏賣榴,唯無傲梅真奇妍。醉沐香風三月火,斷橋傍月夜來香。非展蕉頭笑顰顏,無需含香茶枕頭。
許酒生見原是個暖室,但看那紅綠競艷奇葩異卉,心知能在這冰雪國度收拾得這般旺盛倒也是一奇,只見這暖室甚大,周圍兩排暖箱,將屋中映得暖烘烘的,地上或是翻土或是盆栽種著各地花卉,美不勝收,其景致倒也別有風味。禁不住好奇向里間走上幾步,只見靠內有一老婦,拿著花剪小鏟在為花木剪枝翻土。許酒生見此間沒有他人,只這老婦,心知她便是方才發聲之人。又向內走了幾步,距老婦近了幾分,許酒生正要行禮,忽听嗤嗤兩聲輕響,許酒生耳力一新,知是暗器打來,听風辨器閃過打來二物,那物來勢甚快,許酒生身法雖也不差,但避身閃去總之是同那物擦身而過,好不凶險,許酒生未能看清來者何物,只知此物極其微小,不似那尋常暗器,一時倒抽口冷氣,對身前老婦不禁又是敬佩又是懼怕,暗暗小心,哪里還顧得向她行禮。
那老婦也不再發暗器,微微道︰「你的功夫不錯,在年輕一輩中也算是個高手了,回去告訴你父親事成之後我自會將東西親手奉上,走吧,我不喜見人,走時記得將桌上那包東西帶去交給你父親。」
許酒生望桌上一瞧,只見一把青瓷蓋碗茶壺邊上放著一個黃色包裹,同先前胡洹所給料質一模一樣,只顏色不同罷了,許酒生認物極準又記心甚強,自見那寶物神奇,愛屋及烏便連那包寶物的匣子及包袱皮也一並記下,如今見了這桌上之物,看來同胡洹之物定是一樣,心想︰「莫不成這老婦也有這樣的一方寶物。」一時也只能心奇,終究不敢私自將那包裹打開,稍一遲疑,只听老婦聲音轉厲,道︰「你怎還不走?」她始終面向里間,許酒生看不到老婦容貌,只見她弓著身子似是常年把弄花草養成的習慣,雙手不住在一個花盆中翻動著,老態龍鐘絲毫不像一位身懷絕藝的高人。
許酒生為老婦方才一手所震,此時听老婦下了逐客令,當下曉得若不快快離去勢必惹惱了這眼前老婦,自己來意是為送信,如今已得了回信理應速速離去,當下抱拳道︰「前輩高義,晚輩這便……」只听嗖嗖又是兩響,這二物比方才來勢更辣了幾分,勁道奇大,近得許酒生身來,只感身周空氣便要凝聚一般,知是老婦內功非凡所致,當下運起輕功倒躍兩步稍緩來勢,方敢側身避那二物,饒是如此也終究挨了一下,這暗器打在腰眼上,好不生疼,許酒生右手在腰上一托,只感手間沙沙磨磨,展開手掌來看,只見手心淺淺一層細土同汗水粘在一起,許酒生方知所來暗器原是那花盆中的碎土,對老婦武藝之高又多了幾分忌憚。
那老婦將桌上包袱一拎拋向許酒生,許酒生抄手一接,听那老婦道︰「快走。」說時又將手一揮,嗤嗤兩聲,這次倒非朝許酒生打來,只听踫的一聲,兩枚土塊打在門上,那門登時開了,許酒生不敢多留,攜了包裹一個箭步跨出門來,吱呀一聲,那門如內置機簧一般緊緊關上。
許酒生心下暗奇道︰「這老婦當真怪異,父親怎認得她?」只見方才那領自己進來的侍從便在門旁,那侍從見許酒生踉蹌而出,只覺好笑,因許酒生是來客,故不敢露出笑容,雖是強忍,但也難盡數藏住,不免露出些意思來,許酒生見了,滿臉尷尬,道︰「我要出去了,煩請兄台引路。」那侍從道︰「客人莫惱,我師姑向來是這個脾氣,請勿見怪。」許酒生不答,隨著侍從出了門來,一路上只是對這老婦不斷思索,心想這包裹之物也不知同鳳兒他們的是不是一樣,他知這是給父親的東西,未經允許不敢私自開包查看,一路走來只是亂想,只覺這事頗有蹊蹺。
出門來,只見白嵐鳳站在雪地中搓手跺腳,嬌小玲瓏,姿態映雪,心下甚是感激,喊聲「鳳兒」,白嵐鳳見是許酒生,臉色忽喜趕上前來,道︰「事情辦完了?」許酒生點點頭嗯了一聲,白嵐鳳見其神色古怪,心中生疑,道︰「怎麼了,有什麼為難嗎?」許酒生道︰「沒甚麼。」白嵐鳳見他臉上若有所思,只是不說,正自奇怪,忽瞥見他手中所提包裹,眼光一亮,噫的一聲,道︰「這包裹從哪來的,怎麼同我們的包裹一樣,這里面裝得什麼啊?」許酒生道︰「我也不知。」白嵐鳳道︰「打開瞧瞧?」許酒生道︰「不可,這是他門中一位前輩給家父的,不能擅自打開。」白嵐鳳心知他待人頗講禮數,這東西看不看也不打緊,道︰「我只道我們的寶物天下獨一無二,難不成這世間竟還有一件同它成對的不成?」許酒生道︰「那寶物恐怕天下當真也找不出第二件來,這包裹雖也精致倒底不是天下稀奇之物,只怕是湊巧了。」白嵐鳳道︰「管它作甚,走吧。」許酒生忽道︰「走去哪里?」白嵐鳳嗔道︰「不是說好了去我們那里的嗎,難道你不肯去?」許酒生方想起先前答應之言,在後腦一拍,道︰「正是,我倒給忘了。」白嵐鳳撲哧一笑,道︰「甚麼正是,是正是不去嗎?」許酒生方知又說錯了話,忙擺手道︰「不是那個意思,怎麼老說錯?」白嵐鳳道︰「那就走吧。」許酒生應了,二人上馬,向茅屋方向而去,許酒生在馬上只是想︰「平日向來不說錯話,今日怎得這般不濟。」一時思想,也只能說是白嵐鳳心靈口巧強慰自己,別的倒是當真想不出了。
二人馳出半里,白嵐鳳在馬上坐著無聊,瞧許酒生不知在想甚麼,靈機一動道︰「水大哥,你進那門中,說是一位前輩將這包裹交了給你,這人是誰,你卻不知道是不是?」
許酒生正在思慮,忽听她作此言,奇道︰「你怎知道?」
白嵐鳳道︰「我瞧你出來面有疑惑,定是在他門中遇上了甚麼稀奇事,見你手上多的這個包裹不是其他,同我們那個一模一樣,心想你所思之事多半與這包裹有關,又听你口稱那人前輩,心想多半是不知那贈你包裹之人是誰了。」
許酒生微微一笑道︰「小丫頭當真聰明得緊,不瞞你說,我當真不知那人是誰,一路所思也正是為此。」
白嵐鳳道︰「那人甚麼模樣?」
許酒生道︰「那人是個老夫人,在一個暖室中弄些花草,我也不曾見到她的正臉,只知她武藝高強,脾氣古怪。」
白嵐鳳心道︰「按他所說,看此人並不是胡黛漪。」一時心奇,道︰「水大哥,你想不想知道這人是誰?」
許酒生忽听白嵐鳳所說似是知道那老婦是誰,奇道︰「難道你知道?」
白嵐鳳一笑,道︰「進門去的是你,我可不知。」許酒生听了不免掃興,白嵐鳳又道︰「不過要想知道她是誰倒也不難。」
許酒生喜道︰「你有辦法?」
白嵐鳳道︰「我看天色將晚,不如我們不回茅屋了,到他家去怎樣?」伸指向身後一指。
許酒生已明其意,笑道︰「辦法倒也可行,只是這未免也有些不光彩吧,我們本是來送信,既得了回信干嘛還要去管他門中之事,我看那人見不見也罷。」
白嵐鳳有些不喜,道︰「你到底去不去,你若不去,我可去了。」調轉馬頭便望佩玉門回去。她心知這一回屋,必定要將書信呈給師兄,師兄在此耽擱甚久,見了書信多半便真如自己所說克日要回濟南去,她不知許酒生本是中原的鏢師,只知三春先生是他父親,他父子皆在這山中隱居,這一去再要見面不知要在何年何月,自己只是同他見過兩面的小女子,便是令他一時記得,日子久了這份情誼恐怕也淡了。當下誠心找些事情要將他留住,只盼能多處些時日方好。
許酒生哪里知曉她這番心意,只道她天性好奇,听自己所說一時頑心忽起,要去瞧個明白,心中對這女子倒底怎樣,他也不知,只知還是不駁了她的心意方好,當下也應口道︰「鳳兒,我陪你。」轉了馬頭著後趕來。
白嵐鳳見許酒生始終是關心自己,心中一喜,笑臉望向許酒生,道︰「我就知道水大哥一定不會拋下我不管的,對不對?」
許酒生微笑,道︰「我若拋下你不管你,怎能對得起這番心意?」
白嵐鳳又是一喜,只道是許酒生將她心思看透,其實不然,許酒生說得恰恰是方才雪中相遇她那句玩笑話。誤打正著,二人都是一喜。
過不多時,二人重回佩玉門,天色漸漸晚了,只見大門緊閉,門前依舊是那般冷清。佩玉門不同其他,雖是門派,但多年來素以經營為主,而總鋪又是設立在這苦寒之地,故此規矩多與中原門派不同,中原門派多重在江湖的威勢地位,若是換了九蓮幫黑龍寨那般,為撐顏面,門前必有人把守,無論天氣多麼嚴寒,均不會撤崗,而佩玉門以經營為主,多重的乃是體諒下人,故而大門常年封閉,只在門中安一門頭,作通信之用,這一來免去了門人忍受風雪之苦,門中眾人無不欣喜,均稱東家體諒下屬。
二人見其四周一片寂靜,當下商議如何進去,她二人均到過門中,自然了解門中之情,知門中看門之人只兩個,眼見這佩玉門牆壁甚高加之冰天雪地,倒也不易攀爬,心中只想如何讓看門二人放他們進去才好,白嵐鳳忽想起前日用小石子戲弄那六人之法,當下道︰「水大哥,我們用石子將他二人引出來,然後趁機混進去怎樣?」
許酒生點點頭道︰「好是好,就怕那二人不上當,噫,你怎知這門中只有兩人看守?「
白嵐鳳知他不曉前事,一時之間那能講得這許多,道︰「這事說來話長,慢慢再講不遲,當下咱們先引他二人出來。」
許酒生點點頭嗯了一聲,二人走在白嵐鳳先前藏身之處,白嵐鳳抓了一把地上石子運起內力,刷的一聲,數十粒小石子朝那門上打去,砰砰幾響,過得一會兒那門中之人果然出來探看動靜,他二人藏起身來,見那看門的正是方才領許酒生入內之人,當下白嵐鳳抓起兩粒石子,一打東邊一打西邊,兩下同響,那人只听響動分不清是從何處發出,見門口並無一人心下只覺奇怪,忽听嗒嗒的幾響,又是數聲,那人登時慌了,不知發生何事,白嵐鳳將這幾粒石子彈得甚響,那看門的另外一人也已直覺,走了出來,問那先出之人,道︰「甚麼事這麼吵。」
只見這人似比方才那人稍長幾歲,那年輕的戰戰道︰「不……不知道,這響聲不知哪來的。」那年長的喝道︰「你眼瞎了,倒底怎回事,快說。」年輕的顫顫抖抖道︰「真……真不知道。」年長的上前在他頭上打了一下,道︰「笨蛋,睡糊涂了。」年輕的不敢多言,只低聲喃喃,不知說了些甚麼,那年長的又是一巴掌蓋在年輕的頭上,那年輕的只不敢多言。
白許二人見了此景不禁好笑,白嵐鳳又捏起一枚石子,彈在遠處,這回只北邊一響,那年長的呵斥年輕的上前看查,年輕的不敢違拗,當即上前查看,那年長的只站在當地,閑著無事不住向四周觀望,白嵐鳳看準時機,彈出一石,正打在那年長的後腦。年長的登時大怒,反身過來見年輕的在前面不知干甚麼,當下惱怒向那年輕的走去。
二人趁此機會閃身入門繞過走廊,來到大廳門口,只見幾個僕役在其中打掃,二人小心行蹤,繞開大廳,走偏門而入,這門開在大廳西側,門框雖比之正門要小的多但也可容過兩人。二人小心翼翼,見這偏門內無甚動靜,悄聲走過,見後面是座假山園,白日里許酒生便從此處走過,白嵐鳳只同胡洹到得大廳,于假山園倒是不曾見得。
當下二人借假山掩映著身子,躲過來人耳目,來至後院。二人只見這後院四圍相合,其中一座樓閣高出眾屋許多,白嵐鳳悄聲道︰「是這兒嗎?」許酒生搖頭悄聲道︰「不是,還得再往後走些。」二人趁著無人便要走出假山園望後院而去,許酒生忽在白嵐鳳衣襟上一拉將她扯住,白嵐鳳不知何事蹲來回頭相詢,只見許酒生把頭稍斜眼色一使,白嵐鳳會意,往那高樓上一看,只見樓上走下個婦人,白嵐鳳一望,見此人正是胡黛漪,只見她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鬟,各自拎個食盒,三人向後院走去,待三人過去,白嵐鳳悄聲道︰「她也去後院,不知她要去給誰送飯,我們不如跟上她。」
許酒生亦知此人是胡黛漪,心想來時這後院中只見那老婦人也未見有其他人,不知她去後院干甚,心奇之下,二人悄聲跟上,白嵐鳳知這位師姑頗學過些功夫,便是嫁人後多年不練,功夫底子也必還在,當下只囑咐許酒生不可跟得太近,兩人跟著胡黛漪漸漸來到後院。
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