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記木匠鋪出來的劉管家回頭又看了看鋪子里,宋師傅轉身不知道在和伙計交代什麼,他冷笑一聲剛要走,就看見站在伙計旁邊的男孩子,細細瘦瘦的,好像沒長好的麻桿一樣,臉色蒼白,一雙大眼楮此時正充滿敬佩地看著宋師傅,劉管家眯了眯三角眼,轉頭對身邊的小廝道︰「去給我好好查查那個孩子,看他跟姓宋的是什麼關系。」小廝低頭答應下來。
宋師傅拿起被扔在桌子上的單子看了一眼,嗤笑了一聲,把單子遞給小張哥道︰「明天你去沈家一趟,看看沈家是不是有什麼大事,順便把這個單子想法子遞進去。」小張哥拿過來看了一眼,有點不解道︰「怎麼掌櫃的,這單子有問題?」宋師傅點點頭,聲音有點冷︰「恩,要是不是大事,只是一般采買的話,用不著劉大昌親自出馬,自然有采買上的管事來。劉大昌親自來了就證明沈家是要辦大事,可是你看單子上,全是一些不大要緊的玩意。我給沈家做了十來年的家具了,他家什麼時候用什麼東西我心里清楚的很,這既不像是換季采買也不像是大事定做,還偏偏兩個都靠了一點邊,我懷疑是劉大昌在單子上做了手腳。」
小張哥難以置信地看看單子又看看宋師傅,皺眉道︰「不大可能吧,劉大昌真敢這麼敢?他不想要命了?」宋師傅冷哼一聲沒說話,只是又囑咐了小張哥一遍︰「你悄悄的進去,不要給人知道,好好的打听清楚了再出來,我懷疑他可能不止動了單子上的家具種類。」小張哥重重地點頭道︰「掌櫃的放心,我知道怎麼辦。」
等宋師傅又回到工作間,齊多寶才湊到小張哥跟前試探地問︰「小張哥,那個劉管家好像和我師父關系不大好啊。」小張哥嘆了口氣看著眼楮閃亮的齊多寶,終究抵不過她渴望的眼神,只能給她說說宋師傅和劉大昌之間的恩怨︰「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掌櫃的曾經堅決不收徒弟的事吧。」齊多寶趕緊點頭。小張哥接著道︰「那劉大昌曾經就想讓自己兒子來跟掌櫃的學手藝,但是掌櫃的不管是誰一律都拒絕了,劉大昌當然也不例外。但是壞就壞在劉大昌特別執著,他足足磨了掌櫃的一年,每天都來,來了就不走,掌櫃的沒辦法只好說先讓他來鋪子里試試。可惜他那個兒子在家嬌慣壞了,一听說當學徒的事定了下來,馬上就開始鬧起來,劉大昌據說把他關起來了,但是那孩子還是逃跑了,我听說是和幾個同齡的孩子一起跑的,想搭大運船去南方,劉大昌瘋了似的找了幾天,最後是在大運河的岔道里找著的,人都死了好些天了。當時劉大昌就昏過去了,醒來之後就和掌櫃的結了仇。這兩年還好些,前幾年他還帶人來砸過鋪子呢,不過沒砸成。」
齊多寶不解︰「他兒子又不是掌櫃的害死的,為什麼和掌櫃的結了仇?要真算起來那也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兒子才對啊。」小張哥一邊巴拉算盤一邊道︰「可惜人家不這麼想啊,我覺得啊,他可能是覺得要是掌櫃的早答應了這事,也許他兒子就死不了了,人都是這樣啊,自己犯的錯老是想推到別人身上去。」齊多寶忽然想起剛才宋師傅提醒她,別在劉大昌跟前叫他師父,原來是這個緣故。要是自己不小心叫了,只怕劉大昌又得發瘋了,說不定自己也會成為劉大昌的出氣筒。齊多寶這麼想著就覺得這是宋師傅在保護她呢,她嘿嘿樂了一會,轉念一想,恐怕只要稍微有點良心的人都會這麼提醒一聲吧,畢竟自己是無辜的,這麼一想又覺得有點失望。小張哥面色奇異地看著齊多寶一會深思,一會傻樂,一會又垂頭喪氣,他不禁有點驚訝了,這孩子腦子里到底都想了些什麼,才能讓自己的面部表情這麼豐富的?
第二天小張哥沒來上工,齊多寶以為今天鋪子里可能只有自己看著了,本來還有點緊張,雖然這鋪子里的每樣東西她都了如指掌,但是小張哥不在就好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似的。齊多寶為了緩解自己有點焦躁的情緒,就拿著柔軟的布巾一遍一遍地擦拭鋪子里的貨物,宋師傅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齊多寶滿屋子收拾的身影,他又掃視了一下四周,發現鋪子里干淨整齊了不少。以前他不怎麼到前面來,小張哥又懶得每天打掃,所以鋪子里的家具經常灰撲撲的,好在他手藝好,倒也不擔心賣不出去,可是不管怎麼樣,宋師傅必須承認自從齊多寶來了之後,鋪子里看起來順眼多了。
宋師傅輕輕咳嗽了一聲,齊多寶抬頭一看宋師傅反而有些愣了,她疑惑地開口︰「師父,您有事啊?」宋師傅踱到櫃台後坐下,擺擺手道︰「沒事,我就看看,你忙你的。」說看看,他就真的低下頭開始看賬本,齊多寶有點疑惑,她一邊繼續干活,一邊小心地瞄著宋師傅。過了一會都擦完了,齊多寶有點不知所措地滿屋子轉了一會,突然想起宋師傅進來這麼半天,她竟然連一杯茶也沒倒,趕緊跑到灶上給宋師傅拎了一壺茶,又倒好了放在他手邊。然後她又不知道干什麼了。
宋師傅翻了一會賬本,抬頭看齊多寶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好像罰站似的,不由的有點好笑,他看著這個瘦弱的孩子道︰「你怎麼不坐著,站著干嘛?」齊多寶趕緊抬頭,漲紅了臉道︰「沒事,師父,我就站著就行,您有什麼事就吩咐我。」來到這鋪子一個來月了,齊多寶從來沒有和宋師傅單獨相處過,說話也很少,像這樣宋師傅主動開口和她說話時候更是幾乎沒有,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緊張,好吧,是很緊張。宋師傅又低頭翻了會賬本,然後隨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齊多寶趕緊上前又把茶杯倒滿。宋師傅拿眼角瞟了瞟齊多寶,看她乖乖巧巧地低頭站著,也不多話,也沒有不耐煩,暗自點了點頭。他把賬本攤開在櫃台上,叫過齊多寶,問道︰「你識字嗎?」齊多寶剛想點頭,結果一瞄賬本上的字,傻了。那上面一筆一劃的都是繁體字,她一眼看過去竟然一個字也不認識,她沮喪地搖搖頭。原來穿回古代之後,大家都要做文盲嗎?可是明明小說上不是這麼說的。宋師傅其實不用問也知道,這孩子不可能識字,現在看她垂著小腦袋的樣子,有點心軟。他從櫃台下拿出幾張紙和一支毛筆,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了幾個字,遞到她面前道︰「這是咱們鋪子的名字,宋記木匠鋪,你先把這幾個字記下來。」
齊多寶猛地抬起頭看向宋師傅,心里有一種不敢確認的驚喜,她有點結巴地道︰「師,師父?」宋師傅板起臉︰「怎麼?不願意學?」齊多寶趕緊一把抓過寫了字的紙,興奮地高聲道︰「願意願意,我願意學!謝謝師父!」宋師傅一向板著的臉,在看見齊多寶認真地用手指一點一點沿著墨跡描摹的時候,微微柔和了線條。
齊多寶把紙鋪到櫃台上,像個小學生一樣,一筆一劃認真的描摹,她不知道這是宋師傅一時心血來潮想教教她,還是真的已經默認她是自己的弟子,所以想認真地培養她,不管是哪一種,齊多寶都覺得機會難得。自從宋夏氏提點了她幾句之後,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宋師傅在慢慢軟化,他不在對自己這個有名無實的徒弟視而不見,雖然他還是不怎麼和自己說話,也不教她手藝。但是,她相信,每天只要軟化一點點,早晚有一天,他會承認自己的!
齊多寶認好了宋師傅給的字之後,宋師傅又開始教她怎麼握筆,怎麼沾墨,怎麼寫。直到鋪子里又開始忙起來,齊多寶才戀戀不舍地放下筆去招呼客人。
小張哥來到沈府的後門,讓人通傳之後就隨著小廝進了門,他要去見的人是掌家太太的親信媳婦,自從跟劉管家交惡之後,宋師傅怕他在背後使壞,暗中結交了一個二門上的管事,他媳婦就在掌家太太身邊伺候,所以有什麼事,只要派人來問一聲,倒也不至于背地里被人暗算。小張哥一路來到下人房,李仁貴家的剛好要出門去給掌家太太回事,見他來了笑道︰「喲,這一大早的,你怎麼過來了?」小張哥趕緊上前幾步作了個揖,語氣親熱道︰「李嫂子好,這麼早,嫂子要去哪?」李仁貴家的道︰「我這是要去給大太太回事呢,倒是你,不在鋪子里待著,一大早過來干嘛?」小張哥道︰「這不是想李大哥和嫂子了嗎?年後也沒怎麼見,就過來瞧瞧您二位順帶請個安。」李仁貴家的掩著嘴笑道︰「整日的就知道耍嘴,當我不知道呢,要是沒事你才不來看我們呢,必定是有事才想起了我們,又怕我不幫忙才哄著說話呢。」小張哥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嫂子可別怪我,原是鋪子里忙才月兌不開的,不然我必定整日賴在這,就是嫂子趕也不走的。對了,我李哥呢?」李仁貴家的笑道︰「他呀,去下頭的莊子了,你找他是有事?」小張哥好奇地道︰「怎麼去莊子了,這會不年不節的?」李仁貴家的道︰「這不是我們家的二姑娘要成親了嗎?大太太讓他下去找點好的雞鴨豬羊的,單獨養起來,等到二姑娘出嫁時用。」小張哥驚訝道︰「二姑娘要成親?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竟一點風聲也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