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多寶一路迷迷糊糊地被帶上了馬車,李仁貴家的似乎囑咐過車把式,馬車走的很慢也很穩,饒是這樣,齊多寶仍然覺得被顛的有點惡心,胃里也不舒服,她躺在棉被上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團。好不容易到了宋記鋪子的後門,宋師傅起身想要抱她出去,齊多寶卻掙扎著坐起來,道︰「沒事,師父,我自己來就好。」宋師傅見他堅持只得自己先下了車,然後再把她接下來,扶著她進了門,正巧宋夏氏送方母出來,兩人見齊多寶臉色蒼白地被黑著臉的宋師傅扶著都是一驚,宋夏氏上前幾步扶著齊多寶,擔憂地道︰「這是怎麼了,早上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
齊多寶見宋夏氏擔心,心里一暖,勉強露出個笑來,安慰宋夏氏道︰「師娘別擔心,我沒事,就是有些中暑。」方母奇道︰「這都九月份了,早過了最熱的時候,怎麼現在反而中暑了?」宋夏氏也奇怪地看向宋師傅,宋師傅道︰「進屋再說吧。」一時幾人把齊多寶扶進了屋里,讓她躺在炕上,宋夏氏見她一直捂著胃,便道︰「多寶,你是不是胃里不舒服?」齊多寶搖搖頭道︰「沒事,就是有點想吐。」宋師傅突然想起兩人還沒吃飯呢,便道︰「可能是餓的,廚房里還有什麼吃的沒有?」宋夏氏道︰「怎麼?你們竟沒吃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你們不光沒吃飯,多寶還在大秋日的著了暑?」宋師傅擺擺手道︰「先別問了,先做點吃的來吧。」宋夏氏听他這樣說也顧不上問,趕緊起身去了廚房,方母也站起來道︰「嫂子,我幫你吧。」宋夏氏也不推月兌,兩人去了廚房,沒一會就端了兩大海碗的熱湯面條進來,面上還臥了兩個雞蛋。宋師傅接過來就西里呼嚕的吃起來,宋夏氏和方母把齊多寶扶起來,齊多寶不好意思讓宋夏氏喂,非要自己吃,宋夏氏嗔道︰「你這孩子,跟我還不好意思不成?再說你現在能拿起碗筷嗎?快張嘴。」齊多寶沒辦法,只好尷尬又感動地由著宋夏氏喂自己吃飯。
勉強吃了點東西後,齊多寶才覺得沒那麼難過了,她把上午的事說了一遍,宋師傅冷笑︰「連個小丫頭都能慢待我的徒弟,可見是不把我宋鳳英看在眼里的!」齊多寶生怕宋師傅因為自己得罪沈家這個大主顧,忙道︰「我看那小丫頭是個不安分的,想必日日都想著攀高枝呢,所以才跑去找沈六爺以致慢待了我,若是換了別人必定不會如此的。」宋師傅見她臉色好多了,說話也不那麼有氣無力的了,心里也放心許多,面上的表情也和緩了,笑道︰「你倒會為她找借口開月兌。」齊多寶笑道︰「一個小丫頭子,何必和她置氣呢,要是因為她壞了和沈家的交情,倒不值了,師父說對吧?」宋師傅明白齊多寶心里不安,害怕因為這件事讓自己和沈家交惡,而失去了沈家這個大主顧,宋師傅好笑道︰「我心里自有計較,還用不著你教我。」齊多寶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肩膀,宋夏氏見她沒了大礙,也放心了,笑著對宋師傅道︰「他也累了一上午了,這幾天又早出晚歸的,趁著這會就讓他睡一覺吧。」宋師傅點了點頭,當先出去了,宋夏氏又道︰「你只管好好睡,等到晚飯了,我讓小斌來叫你。」齊多寶要起身送送宋夏氏和方母,被方母溫柔地阻止了道︰「快好好躺著吧,哪有那麼多的規矩,等你好了,得了閑就去我那玩,我給你做好吃的。」齊多寶笑道︰「那我可得快點好起來才行。」方母幫她掖了掖被角笑著出去了
等眾人都走了,齊多寶躺在炕上一時想沈府的雕梁畫棟,一時想那一心攀高枝的丫頭秋菊,一時又想宋師傅和宋夏氏對自己的好,一時又想齊母和瑞瑞,想了一會,迷迷糊糊地剛要睡著,腦海里忽然又現出昨天夜里,那個背對著月光,溫文而笑的方靖文,也不知當時這熊孩子抽的什麼風突然就跑了,她想著就睡著了。
齊多寶這一覺睡的黑甜,等她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下來了,她緩緩地坐起來,感覺身上的汗都退下去了,也不惡心了,只是身上還有些乏力,想來是在沈家喝的藥發揮了藥性。齊多寶慢慢走到外頭,正巧宋小斌被宋夏氏指使著過來看她醒沒醒,見她出來了,連忙小跑過來扶著她道︰「多寶哥你怎麼出來了?你覺得怎麼樣,身上還難過嗎?」齊多寶笑道︰「好多了,天都這麼晚了,師父和師娘吃過飯了嗎?」宋小斌把她扶回她的小屋里道︰「我們都吃過了,看你睡的香就想讓你多睡一會,灶上給你留著飯呢,你在這等一會,我去給你拿。」齊多寶忙攔住他道︰「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宋小斌把她按到炕上坐著,道︰「你就坐著吧,我馬上就回來。」說完一溜煙跑了,沒一會就用木質的托盤端了晚飯過來,等齊多寶吃完了,又纏著她說了一會話才走。
方母回家之後,沒一會,方靖文也回去了,方母看了看天色道︰「今兒怎麼回來這麼早,鋪子里沒事了?」方靖文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就要往自己的屋里去,方母拉住他,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道︰「你這是怎麼了,沒精打采的,是哪里不舒服嗎?不會也是中暑了吧?」方靖文前一天晚上一直沒睡,翻來覆去地想自己為什麼就想親近齊多寶,一直到天都蒙蒙亮了,他才勉強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一定是這個孩子幫過宋小斌,性格也討人喜歡,你看,連宋大叔那麼堅持不收徒弟的人,最後都收他做了徒弟,可見這孩子是個招人疼的,所以自己才總是想親近他,必定因為這樣。他給自己找了這麼個理由之後,才勉強睡著了。大概是因為前一天沒睡好,所以今天一天方靖文都渾渾噩噩的,掌櫃的看他臉色實在不好,所以提前讓他回家了。
方靖文被方母拉著,又不好掙月兌,又不想讓她擔心,只得道︰「沒事,就是昨晚上沒睡好,娘你別擔心,對了,你說誰中暑了?」方靖文本意是轉移話題,免得方母又問為什麼睡不好,方母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多問,也知道孩子大了總有些話不好對大人說,所以也順著他道︰「是多寶,大概是在大太陽底下做活做的久了的緣故,剛回來的時候,我正好也在,你都沒看見,那個小臉蒼白的,得要人攙著才能走路呢。不過這會好多了,估計正睡著呢。」方靖文乍一听嚇了一跳,幾乎是立刻就想跑去看看他怎麼樣,但是又怕被方母看出不對勁來,他強自按捺自己听完了方母的話,听說他好多了,這才稍稍放了心。
方母說完之後見他愣愣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走神的厲害,不由得拍了拍他道︰「這孩子,還說著話呢,怎麼就愣起神來了?趕明我做點吃的,你去給多寶送過去,多寶是個好孩子,當初你受了傷,他還來看過你呢。」方靖文幾乎是立刻就推月兌道︰「我,我可能沒什麼時間,那個,鋪子里也忙,抽不出什麼空閑來的。」方母瞪了他一眼道︰「你當我不知道呢,你平日里沒事就不在鋪子里待著,老是出去亂跑,這會倒沒時間了,我可不管,明兒不管你有沒有空閑都得去!」方母說完就回屋了。
方靖文自己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期待多一些還是害怕多一些,他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回房了。
大概是下午的時候睡多了,晚上齊多寶反而一點也不困了,她在炕上躺了一會,實在睡不著,就起身下地,模了一遍木料,心里默默地記了一遍口訣,又拿出宋師傅給她打的十把刻刀,一把一把挨個把玩一遍。這十把刻刀都是木制手柄,拿在手里十分舒服,齊多寶把最小的一把握在手里,試著在榆木上劃了一下,木料馬上就被劃出一道刻痕,可見這刀十分鋒利。
屋子里齊多寶試刀試得不亦樂乎,屋外方靖文正憋屈地蹲在窗下,原來下午听說齊多寶病了之後,方靖文心里就焦躁不安,迫切地看一眼,可是又覺得要是這會剛知道了消息,自己就巴巴地跑過去,會不會讓人誤會,這會他倒忘了前一段時間,他幾乎日日都到宋師傅家報道的時候了。猶豫了再三,方靖文還是決定來看看,不過是悄悄地來,只偷看一眼就回去。他蹲在齊多寶窗下,等了好一會,才等到齊多寶吹了燈,他靜靜地又等了一會,初秋的半夜實在是冷得很,可是方靖文卻只覺得熱,他的心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似的。他細細地听了一會屋里的動靜,確定齊多寶睡著了,才慢慢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腿,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推開窗子,悄無聲息地翻了進去。
方靖文進屋之後立刻關上了窗子,然後站在原地等了一會,確定自己沒有驚醒齊多寶,這才慢慢地躡手躡腳地走到炕邊。沒見到他之前,方靖文心里焦躁緊張,現在看見了他,他的心神奇的平靜下來,好像始終懸著的心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著陸點,現在又能安穩平和的在胸腔里待著了。方靖文在炕邊坐下,那雙即使在黑夜里也熠熠生輝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炕上蜷成一個團的小小少年,太黑了,他有些看不清楚,方靖文俯下了身子,在齊多寶露出一半的小臉上方停下,他離她這樣近,幾乎只要動一動嘴唇就能親到她的臉,但是他的心里卻沒有任何猥瑣的心思,就那麼溫柔而沉默地看著她,既不肯上前一點,也不肯退後一點,如果齊多寶這時睜開眼楮,那她一定會溺死在這雙溫柔的眼楮里,但是她沒有。
方靖文又看了一會,他用眼楮細細地描繪眼前這個孩子的輪廓,也在仔細的體會自己現在的心情,沒有厭惡,沒有焦躁,沒有緊張不安,只有平和和幸福,還有點難以言說的悲傷。方靖文直起身,微微扯了扯嘴角,轉身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走了,再也沒回頭看她一眼。
齊多寶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夢,她夢見自己在一片荒原上行走,天上沒有太陽和月亮,只有一雙又大又圓的眼楮一直看著她,無論她走到哪,那雙眼楮都跟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這雙眼楮對她沒什麼惡意,不等她再仔細地看一看,她就突然驚醒了,齊多寶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窗外,還黑乎乎的,所以她安心地翻了個身,又睡了。
第二天,方靖文拗不過方母,到底提了幾包點心來看齊多寶,齊多寶笑著道了謝。今天宋師傅又去了沈府,不過沒帶齊多寶,說是讓她在家好好養養,齊多寶呆不住,就到倉庫去,把這幾天攢下的活干一干。這會方靖文來了,她手下不停,隨意問道︰「你最近怎麼樣了?姜爺還是隔三差五地送東西給你嗎?」方靖文笑了笑道︰「還行,姜爺見我現在老實了,也不再送東西了,只是還是時不時地叫我過去說話,翻來覆去不過那幾句話,听得怪煩的。」齊多寶看了他一眼,想調侃他幾句,卻見他臉色不大好,精神也有些不濟,不禁皺眉道︰「你怎麼臉色這麼差?出什麼事了?還是你身子又不舒服了?」
方靖文見她那雙水盈盈的大眼楮擔心地看著自己,心里覺得舒坦得不得了,便笑了笑道︰「恩,沒什麼,大概是沒睡好。」齊多寶听他這樣說心里多少放心了些,嘴上還是道︰「沒什麼事就好,姜爺的事雖然麻煩,但是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法子,況且眼下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當務之急還是養好你的身子,身子骨好了,將來就是天塌了你也不用擔心。」方靖文笑眯眯地點頭︰「嗯,我知道。」齊多寶見他听進去自己的話了,才放心些,又提起話題說了些別的,兩人一直聊到上燈,方靖文才回過神急急忙忙地回鋪子對賬去了。
晚上,方靖文因為和齊多寶聊的有些晚,等回去整理這一天的賬目時,被掌櫃的逮住,好好的教訓了一頓,所以等他回家的時候,天色早就黑透了。方母也沒吃飯,一直等著他,方靖文趕緊淨了手,坐到桌邊先給方母夾了一筷子菜,歉疚道︰「娘你一定餓了吧,是我回來晚了,下次要是還這麼晚,娘你就先吃吧,不必等我。」方母笑道︰「才等了一會,再說我也不大餓呢,而且一個人吃飯怪沒意思的,倒不如等你回來一起吃,我還能多吃些。」方靖文笑了笑,方母吃了幾口,突然道︰「靖文,你也這麼大了,有沒有心儀的姑娘,要是有的話就跟娘說,娘好托人去提親。」方靖文听了嚇一跳,一口飯沒咽下去全堵在嗓子眼了,他抓起湯碗使勁喝了一口,不想又嗆著了,咳嗽了好一陣才勉強能說話,他邊咳邊道︰「娘,咳咳,你怎麼想起說這個,咳咳咳,哪有,哪有什麼姑娘啊。」
方母見他這樣又好笑又心疼,一邊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一邊道︰「我不過是問一句,想著你要是有心儀的姑娘,那我就盡快去提親,畢竟你這麼大了,再過兩年也該成親了。要是沒有的話,娘就去找個好媒人,給你好好尋個好姑娘,早點娶進門,我也好早點抱孫子。」方靖文听這話臉色白了白,低下頭不吭聲了,方母只當他是不好意思了,遂笑道︰「呦,瞧瞧我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兒子,這會竟害羞了,你要是不說,那我可就當你沒有了,回頭要是我看中的姑娘不和你的意,那我可管不了了。」說著偷偷看了方靖文一眼,方靖文擱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握成拳,滿心矛盾忐忑愧疚緊張,生平頭一次,沒了主意。方母看他還是不說話,邊道︰「那我明天可就去請媒人了?」方靖文猛地抬起頭道︰「娘!」方母笑眯眯︰「嗯?」方靖文六神無主地張了張嘴,半天才艱難地道︰「別…」方母奇怪地看著他問︰「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