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蘇曼,一前一後離開了waiting。她走得並不算快,高跟鞋輕輕敲擊地磚的聲音未見紛亂,竟莫名動听。
一直走到停車場,我混沌的大腦仍是沒能完全消化這突來的驚喜,與她微微保持著一步之遙,直到她拉開了車門,轉身望住我。「上車。」
與聲音一同出來的,是無法忽視的輕嘆。眼楮又酸了起來,揉揉鼻梁,我坐進了副駕。
蘇曼沒有發動車子,只是鎖了車門與我安靜相對。車燈未開,車里便只借了停車場些許慘淡的白光,她清潤的臉頰隱在了逆光里,微微可見眼睫輕輕顫動。
她不說話,我便也只能沉默。裝在手袋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同是過路,同做過夢,本應是一對。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三餐一宿,也共一雙,到底會是誰?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戲。前事故人,忘憂的你,可曾記得起?歡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梅艷芳深沉寂寥的音色,夜幕下竟格外動人。我怔怔听著,竟忘記接听。她亦怔怔听著,直到那未接電話自動掛斷。
「怎麼不接電話?」終于,她開口了。
「舍不得。」我不想被任何人事打擾,就這樣和她呆著,哪怕只是無語凝咽,于我,也是莫大的幸福。
「思歸……」蘇曼輕喚,驀地探身過來將我死死抱住。兩年沒見,人是愈發的清瘦了,臉也俏尖了起來,下顎枕在我的肩上,隨著不自覺加重的氣力,硌得生疼。
我一動不動任她抱著,生怕稍稍一動她便憑空消失,只余冰冷的空氣嘲笑自己這一切只是幻覺,清醒後便歸于虛無。
蘇曼緊緊抱著我,掌心的熱度漸次升溫,炙得我渾身發燙。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松懈下來,身子後退,手掌撫上我滿是淚痕的臉頰。「恨我嗎?」喃喃自語般,她忽然輕問。
我搖頭,「不恨。」怎麼舍得恨她呢?在過去的那段時間里,我做錯的事情太多太多,因為我,她吃了多少苦頭?如果,忘記我兩年是對我過往任性的懲罰,我甘願領受,只求從今往後與她再無風浪,能安靜相愛。
「我寧願你恨我。」指月復擦過我眼底新淚,她眼中也微微濕潤。「是我開始就不該招惹了你,明知道自己……也許不能堅持,可還是自私地將你拉了進來。我以為,兩年時間足夠讓你放下我,千算萬算,可卻連自己的心,都算漏了。」柔軟的指月復一點點下滑至我唇邊,她忽而用力摩挲,「看到你跟別人……我……根本忍受不了!」
我吃痛皺眉,卻因她眼中濃烈的哀愴亂了陣腳。當你無法自拔地愛上一個人,她的一顰一笑便不再只是旁人的風景,在在,都是你血肉相連的歡喜傷悲。我手忙腳亂撫上她的臉頰,來不及貪戀指尖繾綣流連,她的淚已幽幽滑落。「和你一起,我心甘情願,沒有誰負了誰。蘇曼,我到現在還是不能相信,你記得我?是不是真的記得我?記得多少?我很怕,很怕今晚過後我就像灰姑娘一樣被打回原形,水晶鞋不在腳上,而我的公主,還住在別人的城堡。」
嗓子澀痛,漸漸便有些哽咽難言。拉住她的手,一點一點**,任彼此的體溫互相撩撥,腦中已再無多余念頭,只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周遭一切仿佛都淡化模糊,唯有面前的女子,清艷奪目如潮水擁覆,一絲絲,透過她烏黑的瞳仁被牢牢投射在我的臉上。她傾子,手指捧起我的臉頰,溫熱而柔軟的唇,輕顫著覆了上來。
我毫無猶豫地迎上。仿佛飛蛾撲火的天性,感受不到火的熾燙,只看到一心想要抓住的微光。
蘇曼的眼睫微微顫動,與我靜靜凝望。片刻後,她驀地闔眼,唇上加重了氣力,似是發泄,更似是慰藉。舌尖頂開我微啟的嘴唇,以天崩地裂的絕對強勢牢牢侵入,而我,只能忘情回應,瘋狂一點再瘋狂一點,恨不得在這短短一個吻的時間里,補償回滿滿失去的兩年光陰。
我並沒怎麼喝酒,可胸口卻如同燒著一團烈火,焚得我口干舌燥。唇舌的踫撞柔軟而堅定,揉著七分的,三分憐惜。心跳聲漸如擂鼓,而她的手,更在下一秒侵佔了我的心口。
嘴唇微腫,她的眼波卻柔柔如霧。「思歸,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留我在你身邊,不需要天天見面,只要讓我知道,你是我的,就好。」
「這樣你會快樂嗎?」蘇曼的眼底蓄著深重的無奈。
「你快樂嗎?忘記我的這兩年,你快樂嗎?」我不答反問。
靜靜搖頭,她嘴角輕勾,卻是一個充滿苦澀意味的淺笑。「如果真的能不記得你就好了。看不到你,不聯絡你的時候,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可是你一出現,我的心就亂了。」
「我的快樂是因你而生的,你在,我就快樂。」我探身過去,為她系好安全帶,再給自己也系上。「去我那里呆會嗎?想不想看看漫漫?」
「漫漫?」
「我們一起撿的狗,我給它換了名字。」我怕她誤會我調侃她的名字,忙又解釋。「是漫長的漫。」
她恍然大悟。「你把它也帶來了。」
「和你有關的一切,它們都在。」我指指心口,再指指頭。「我希望你也能一直在。」
「房子是仲夏安排的,來這里,她幫了我不少忙。」推開門,漫漫便已然撲到腳邊,抬兩只肉肉的小腳又抓又撓。「乖啦乖啦,給你添飯。」
「我都知道。」蘇曼蹲去模漫漫,見它怕生地後退,她一怔,復又站起身來。
「它被我養得太宅了,除了我誰都不讓模。」我拉著她到客廳坐下,「餓不餓?」
蘇曼愛憐地看著我,「還好。思歸,別忙東忙西了,來,你坐。」
「我給你煮杯咖啡。」這一剎那,我是如此地想去做這件事情,像進行一項隆重又溫暖的儀式,祭奠那些支離破碎的時間碎片里我曾失去的愛情。
磨完咖啡豆,將咖啡粉倒進容器里放入燒瓶。蘇曼走了過來,在吧台對面微笑站定。「好香。」
「是你喜歡喝的。」我喜歡這樣與她靜靜相對,說些細碎的家常話,一如此刻。她支頤望我,放松而愜意,我細心地煮著她愛喝的咖啡,在濃郁的香氣中,愛情像燒瓶里的水,慢慢升騰。
端了咖啡到客廳坐好,蘇曼拉住我手,細細看我,眼神又柔又暖。她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方道︰「工作都還習慣嗎?有什麼難處,不要一個人撐。」
我情知是為了在waiting里渺颯說的那番話,讓蘇曼擔心了。忙忙解釋︰「沒事的,那件事已經解決了,雖然吃了些虧,但也長了教訓。以後我就知道了。」
蘇曼點點頭,沉吟片刻。「思歸,有些事我要和你說清楚。」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打斷了她的話。知道她要和我說什麼,本能地便要逃避。
可蘇曼卻並不打算給我逃避的機會。「我必須和你說清楚,思歸,家里的情況,媽媽的身體……也許你覺得是借口,可事實是我確實訂婚了,和夏叡庭。」
我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去流露出刺眼的傷感或悲愴。木已成舟,糾結無用,不如放眼將來,一切從長計議。畢竟,蘇曼她現在坐在我的面前,她心中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