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蒙冷月 第8章

作者 ︰ 鄭伯田

看看時辰已到巳時,仇家吩咐柳眉兒作好準備,請兆小姐進上房等待,他打算抓工夫再看一個。一個中年漢子捂著肚子,扭鼻子扯臉地躲在人群後頭,仇家喊他過來,一邊把脈一邊問︰「你肚子疼?」

他哼哼唧唧地說,三天前就撒不出尿來,快憋死了。去尿吧,只能尿出幾滴滴,還沒系上褲子又憋了,再尿還是幾滴滴,憋得渾身冷麻,肚子扭著筋疼。仇家站起來,進了里院,轉眼端個銅瓢出來,冒著蒸蒸熱氣遞給他,說︰「趁熱喝了,喝得越快越好。」

李老爺好奇地問︰「喝的啥子?豆漿?」

「豆腐泔水。」

「泔水也能治病?」

「他這是窿閉。《綱目拾遺》是這樣說豆腐泔水的——性清涼,通便,下痰,通窿閉咱們等一會兒再看。」

一瓢豆腐泔水喝完,仇家又端來一瓢,硬逼著他喝下去,沒用一頓飯的工夫,中年漢子就急急忙忙去了茅廁。回來的時候,竟是一臉輕松,笑嘻嘻地呲著牙說︰「尿啦,尿啦」

「尿得可痛快?」李老爺逗他。

「好似小河淌水,嘩嘩的」逗得大伙兒哄堂大笑。

柳眉兒將一盆豆腐泔水放在堂屋地下,一邊挽袖子一邊說︰「月兌鞋月兌襪子,洗吧。」兆小姐好象沒听見,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眼皮也不撩。柳眉兒再叫,「兆小姐,快趁熱洗吧?」

「你出去。」

柳眉兒一楞,想想,說︰「叫翠兒給你洗?好吧,我去給你叫。」

仇家進來了,問︰「洗吧——啊?」

巧月臉騰地一下子紅了,頭扭向一邊,勾下去,搭在椅撐上的手臂,風中柳條兒似地瑟瑟抖動,她費好大力氣抬起頭,眼楮水汪汪的,眼看著就要哭了,可憐巴巴望著仇家,想說什麼,嘴巴張張,卻沒發出一點聲音。她再瞥一眼仇家,又把頭垂下去,垂得更低。這時候柳眉兒伴了翠兒進來,翠兒剛要開口,巧月猛地抬起頭,臉色唰地白了,兩眼圓睜,氣急敗壞地大吼一聲︰「出去,都給我出去!」

倆人吃了一驚,咋得啦,沒有誰招你惹你呀!我們出去,你自己洗?好好地說呀!翠兒是丫鬟,不好說啥子,柳眉兒不干了,就要上前理論。仇家半是安撫半是推搡地把她倆哄到外頭,回手關嚴屋門。他琢磨著,不用丫鬟,是等著我給洗呢。唉,誰讓你「救」過我的命,誰讓我「拿」了你家錢?他蹲在地上,替她月兌鞋扒襪。

巧月的臉雞血似的,手臂抖得更厲害,兩腿也抖,嘴唇也抖,哆哆嗦嗦,蚊子叫般哼唧著,說了句話本上的詞兒︰「相公,請請溫柔些個拜托了」

仇家也有點緊張。倒不是說沒見過一雙女人的腳,行醫治病,啥人沒見過,哪個部位有了病變,不得親自動手?是環境,獨處于靜謐又密閉的房間里,面對一個青春少女,讓他有點不舒服,不自在。他根本沒听見巧月在哼唧什麼,把一塊木板架在熱氣騰騰的盆上,一雙爛腳丫擱好,掬了滾燙的豆腐泔水往腳上淋,一邊淋一邊問︰「小姐,燙不燙忍著點,忍著點,燙燙得洗才管事呢。」

再看巧月,仰在椅子上,微閉著眼楮,四肢伸開,攤成一個大字,手臂不抖了,兩腿不抖了,軟蔫蔫地躺著,極享受,極舒服,極愜意的模樣,只是呼吸有些粗重,還沒有開始隆起的胸脯拉風箱般扇動。

淋了一會兒,仇家抓住一只腳,試探著放進水里,一邊淋一邊泡一邊輕輕搓。白色的硬皮漸漸泡軟,稍一揉搓就白煩煩化在盆里,沉入盆底。他用指甲輕輕刮,厚繭似的硬皮漸漸變薄,邊緣地方露出新肉。再看巧月,呼吸越發粗重,兩手緊緊抓著椅撐,身子一挺一挺,自己在使勁,嘴里還發出聲音,象沒出滿月的娃兒尋找媽媽的****,吭吭哧哧,嚶嚶嚀嚀,哼哼唧唧,好似待哺而泣,又似撒嬌而啼,听著好似可憐兮兮,又似嬌態可掬。只有兩腳還算規矩,一動不敢亂動,任憑仇家揉搓。

仇家听到小姐的動靜,抬起頭,問︰「是不是有點燙忍著點,燙燙得洗才管事,忍著點,忍著點」

說話之間,水溫已經不高,仇家把兩只腳都按進盆里,騰開手循了足陽明胃經,從二趾拇開始,腳心、腳背、腳跟、腳髁、腳腕、小腿,一個穴位一個穴位輕輕按摩,厲兌、內庭、陷谷、沖陽、解溪、豐隆、下廉、條口、上廉、三里直到膝蓋,一邊按摩還一邊拍打,手上逐漸增加了力氣,手法也越發講究,打馬過河、黃蜂入洞、赤鳳搖頭、猿猴摘果、雙龍擺尾一路按摩下去,巧月的哼叫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急促,越來越肆無忌憚,嘴里叫著,渾身扭著,**顛著,痛苦到極點似地。

仇家在家的時候,爺爺做主說下過媳婦,但是沒等過門,就遭了事。從此宿荒野,住古廟,百家求食。再後來,他投了軍。這支軍隊有良好的教育,更有嚴格的紀律,他沒條件更沒有意識接觸女人,幻想女人,甚至褻瀆女人。在他眼里的女人,無非是些女兵、女將。而這些女兵、女將經常是他的病人,是他服務的對象。既然是服務對象,那麼觸模女人的肢體,就好比廚師擺弄蘿卜,裁縫捋模布帛,沒有絲毫別樣的感覺。這支軍隊失敗以後,他僥幸逃生,卻又陷入了報仇的苦苦追求,顛沛流離,茹苦含辛,拼死拼活,尋找仇人,百般設計,雪恨報仇,連命都準備舍棄呢,哪里顧得上想女人。已經近四十歲的他,應該說沒見過女人,他不知道巧月怎麼了,只是楞楞地看著她,停下手里的動作。

巧月有節奏地喊著,叫著,扭著,顛著,細汗微沁,鬢發散亂,兩眼翻白,忽然兩手伸出,在空中亂舞,兩腳亂瞪亂踹,差點踢翻木盆隨著一聲悠長又尖利的嘶叫,她癱在椅子上,兩眼翻白,不知是昏了過去還是睡了過去。

仇家想,這是怎麼了,出什麼洋相呢?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讀了不少書也沒見過記載,經了無數人也沒听誰擺談,他特別納悶。納悶歸納悶,自己的病人,尤其是這麼個特殊病人,還得伺候好呀。仇家把她抱到床上,擦干腳,拉了薄被蓋上,輕輕關好屋門,退了出來。

一覺睡過未時,巧月才醒來。渾身有些酸軟,卻是神清氣爽,再看看兩腳,硬皮蛻去厚厚一層,邊緣露出新肉,疼和癢也似乎輕了許多。

昨個她一夜沒睡,腦子里跑馬走車般煩亂。前日個約他去家里,就是想說點什麼,問點什麼。可是臨到當面,卻又不知怎麼說,怎麼問,開不了口,找不到詞。最可恨的是,他也裝昏,一杯一杯喝酒,大箸小箸吃菜,好象三輩子沒吃過飯,沒喝過酒,餓死鬼托生的。也不說介紹介紹自己,家住何方,有無妻室,打算請何人提親,何時下聘,何時迎娶氣得人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唉,看來就得嫁給他了。他人還算不錯,高高大大,端端正正,文文雅雅,會說話,有手藝。混飯吃絕對沒問題,還能混一口好飯,跟了他吃不了苦。怕得是他停妻又娶,家里還有媳婦,前一窩後一塊,將來也是麻煩。越想越多,越想越亂,巧月再也睡不著,索性起床,點了燈。哪里看得進去呢,她忽然想到,明天要面對著他月兌鞋月兌襪,臉「騰」地一下子熱起來,火燒火燎的。

雖說是千金小姐,巧月卻是在鄉村野孩子堆里長大的,粗活干得,粗食吃得,粗話說得,男女之事不懂,卻也听過不少。她知道女人的腳和女人的其它隱秘部位一樣,是不能給男人看,給男人模的,看了模了即是****。

唉,****就****吧,早晚還不是他的人?可就這麼把身子交給他,是不是太匆忙太潦草了?該是在鳳冠霞帔,坐花轎,唱喜歌,撒紅棗、栗子、花生的時候呀。明天讓他月兌鞋扒襪揣模腳,他會不會乘機再干點別的?如果真是那樣,他還要模腿模乳甚至扒褲子又該咋整?翻臉?順從?裝憨?裝懵懂?

想著,想著,身上一種從未經歷過的感覺襲來,似燥熱,似寒冷,想撕扯掉渾身的衣服,卻又顫抖得如籮如篩,心口堵了一口氣,非得張大嘴呼吸不可,她將身子蜷成一團,又想展繃繃伸開。她倒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翻過來,掉過去,終于將堵在心口的那口氣吐了出來。她哭了,哭出了聲

「小姐,梁管家著人來接了。問現在回不回?」翠兒推開門探頭探腦地問。

「不回。洗了腳,還沒洗手呢。讓來人告訴老爺,天黑前回去。」

「那晌午讓家人送來?」

「不用,不信他還管不起一頓飯了。讓來的人回吧」

仇家正陪李老爺、李秀才、靈峰喝酒,王阿大不敢上座,幾個人又生拉硬扯著不讓走,只好拘拘謹謹,別別扭扭坐在下首,听擺龍門陣。柳眉兒端了一盆酸湯豆腐,正遇巧月自打上房出來,看她那滿臉喜興就一肚子無名火,想發作吧,端了湯不方便,不搭理她吧,氣又不打一處冒。誰知,巧月沒眼色,看不出個山高水低,竟湊上來打招呼︰「眉兒,慢點。小心燙著」

柳眉兒放下湯盆,扭過臉大聲武氣地說︰「不許叫我眉兒!你知道我沒兒?你知道我沒兒?」

巧月一楞,這是咋得啦?就算早晨吼你,不是主動找你和解來了,為哪樣這般厲害?她張張嘴,不知咋個說。

「主人今天和我圓房,明年的今天,鐵準生個虎頭虎腦,白白胖胖的大兒子。你信不信?你信不信?不信咱倆打賭,賭什麼都行」

巧月笑了,連連點頭,說︰「我信,我信。保不準還生雙胞胎呢。」

「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該我請你喝喜酒才是」巧月的意思是,到時候我是家主婆,請客也輪不著你個收房丫鬟張羅呀,張狂啥子嘛?

「你也要生嗎,也生雙胞胎?」翠兒話里的含義是,你家放出的話是治好病才招婿,剛剛洗一次,就談婚論嫁說生產,是病好了呢,還是你自己迫不及待了呢。

輪到巧月尷尬了。再怎麼說她是丫鬟,自己是小姐,有些話還是出不得口。不傷大雅又趕勁攢火的話一時又忒不好找,巧月大張著嘴巴,楞楞得說不出話來。柳眉兒卻不想收兵,鉚足勁兒又找補了一句︰

「兆小姐,剛剛洗一次,就好啦?這麼快」柳眉兒說著揚長而去,走了好遠,巧月才琢磨出味來,

靈峰口無遮攔,哈哈大笑,:說︰「妻妾之爭,妻妾之爭還沒過門呢,以後可怎麼得了?仇先生,苦海無邊呀!」

李老爺笑得差點踫翻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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