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雅間,鳳康才松開手。葉知秋只覺手腕生疼無比,像是斷掉了一樣。
「你到底要干什麼?」她惱怒地瞪著他。
鳳康不理會她,徑直走到桌前坐下,轉頭去吩咐奉茶的伙計,「送一壺酒,挑幾道你們拿手的菜,還有,做一道驅寒暖胃的湯來,快著些。」
伙計殷勤地答應了,一路小跑著下樓而去。
葉知秋听他點酒又點菜,愈發猜不透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了。打了幾次交道,她也看出來了,這是頭 驢,要順毛捋才行。越是嗆著他,他就越是給你尥蹶子。
于是斂了火氣,把聲音放溫和了問︰「借據帶來了嗎?」
「坐下。」鳳康答非所問。
葉知秋走了過來,卻沒有落座,將準備好的兩枚銀錠放在桌上,「這是十兩銀子,我知道你不在乎那點兒利息,我就不給你了!」
鳳康感覺「利息」兩個字甚是刺耳,眉心微皺,「你怎麼知道我不在乎?」
葉知秋只不過隨口客套一句,被他堵了一句,便有些語噎。沉默了半晌,從腰里模出一把銅錢放在桌上,「這些夠嗎?」
鳳康見她真打算給利息,心里懊惱,嘴上就更不饒人了,「我若說不夠,你是不是要把你賺的那幾個錢統統給我?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人了?放高利貸的嗎?」
葉知秋只想把欠債的事情徹底了結,安安心心地回家過節。听他處處找茬,心里窩火,又不好發作,「錢我放這兒了,你把借據還給我吧。」
「坐下。」鳳康又一次邀請,這次的語氣強硬了許多,不容置疑。
葉知秋蹙了蹙眉頭,耐著性子道︰「我就不坐了,家里人還等著我回去呢。」
听她提到「家里人」,鳳康眼前立刻閃現出楊順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平白生出一股夾雜著憤然的妒意來。
「我讓你坐下,你耳朵聾了嗎?」他吼了起來。
葉知秋也怒了,「你到底想怎麼樣?我是借錢,又不是賣身,憑什麼你讓我坐我就得坐?反正錢我已經還給你了,借據我不要了總行吧?既然你那麼喜歡,留著當傳家寶好了!」
她 里啪啦扔過去一堆話,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鳳康在身後斷喝一聲。
葉知秋充耳不聞,大步走過去,拉開門。
鳳康急怒交加,騰地一下站起來,一個閃挪,便追到近前。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順勢將她按在閉合的門上,咬牙切齒地盯著她的眼楮,「你這個女人……你這個女人……你……陪我吃頓飯就那麼難嗎?」
葉知秋從他眼神之中讀到了痛楚,很清晰,很濃烈,也與他冷峻的容顏很不般配。她感覺心里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隱隱作痛。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正無所適從,就听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在與他們一門之隔的地方停下,「客官,您要的酒菜來了。」
鳳康閉了一下眼楮,再睜開,痛楚連同其他的情緒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了幽潭一般的暗沉。松手,轉身,回到桌邊坐下。
葉知秋調整了一下亂掉的呼吸,打開門,將伙計讓進來。
伙計似乎覺出房中的氣氛不對,手腳飛快地擺好了酒菜,便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
鳳康沒再看她一眼,只斟了酒大口大口地喝著。
葉知秋在門邊站了片刻,走過來,在他對面落了座。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他碗里。
鳳康似乎有些意外,瞟了她一眼,放下酒杯,換成筷子,將那塊魚肉送到嘴里,默默地吃下去。再拿起酒杯,表情便柔和了許多。
他不說話,葉知秋也不說話。只要是她給夾的菜,他都會吃下去;她不給夾,他便只喝酒。她只好配合著他喝酒的頻率,適時地給他加菜。
這沉默而詭異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伙計來送湯。
香氣四溢的山藥羊肉湯,被盛在架了木炭的銅鍋之中。放在兩人中間,熱氣燻蒸,朦朧了彼此的臉。
鳳康盛好一碗湯遞過來,「喝了暖暖身子。」
葉知秋伸手接了,低頭看著乳白色的濃湯,神情有些怔然的。原來這湯是為她點的,他執意留她吃飯,恐怕也是想補償她吧?唉,這個人的性格還真是別扭。如果他早些說明白,她剛才也就不會發那一通脾氣了。
以後恐怕也不會再見面了,何苦鬧得這麼不愉快呢?
她暗暗地嘆了口氣,拿起湯匙,小口小口地喝著湯。直到湯碗見了底,她才抬起頭來,「我喝完了。」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該走了。」她又說,「老牛叔和阿福還在外面等著我呢。」
「嗯。」他又低低地應了一聲。
她站起身來,「那我走了,你也早點兒回去吧。」
這次他沒應,只目光沉沉地望著她。
葉知秋對他微微一笑,「謝謝你,剛才對不起,還有……再見!」
房門開合,將她的身影隔在視線之外。鳳康端起酒杯喝下一口酒,卻覺如同加了黃連一般,苦澀不堪。
「再見……嗎?」他苦笑起來,過了今日,還有機會再見嗎?說這話的時候,她雖是笑著的,可眼底閃動的分明是決絕。
「再見……」又將這兩個字念了一遍,頓時胸口大痛。他霍地站起身來,高聲喊來伙計,卻尷尬地發現自己沒有帶錢,只能用葉知秋放在桌上的銀子付了賬。等追出門時,牛車已經走出老遠了。
他急忙解開拴在樹上的韁繩,翻身上馬,從後疾追。
葉知秋听到馬蹄聲近,回頭張望,見他飛馳而來,吃驚不已,「你還有事?」
鳳康不答話,在牛車旁邊勒住馬,對她伸出手,「上來。」見她遲疑,又加了一句,「我送你回去。」
葉知秋愣了愣,趕忙推辭,「不用了,我坐牛車就……」
鳳康似乎不耐煩了,探身抓住她衣領,便將她輕輕巧巧地提到了馬背上。一手環住她,一手執韁繩,驅馬向城外跑去。
兩人一馬很快便隱入沉沉的暮色之中,老牛叔猶自目瞪口呆,阿福則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了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