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康走後,葉知秋心情大好,一連兩天都笑容燦爛。
阿福不知道她這是老毛病犯了,只當她為終于擺月兌那個王爺而高興,很是替鳳康抱了一回不平。
葉知秋趕了一夜一天的工,把送給鳳康的東西織好。因為時間還很充裕,又給沈長浩和洗墨每人織了一副手套和護膝。
在她含冤入獄的時候,這兩個人沒少跑前跑後。況且還要麻煩他們往京城帶東西,多多少少也要表示一下。
沈長浩和洗墨是五天之後離開的,臨走之前,吩咐訓狗侍衛捎話過來,說王爺已經順利抵京,又說他們很喜歡她送的手套和護膝,騎馬的時候用著正合適,小世子也很喜歡她送的小熊線帽和兔頭襪子,還說他們會將王爺那份謝禮好好帶回去,請她放心。
該走的人都走了,留在這里的人還要繼續生活。他們走後,葉知秋那顆牽牽扯扯的心終于安定下來。記著鳳康的叮囑,跟訓狗侍衛和虎頭認真學習駕馭黑風和踏雪的技巧。
訓狗侍衛功成身退,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里悄然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
臨近年根,咸喜酒樓準備放假大休。結算之後,婁掌櫃打發年小六送來兩份銀子︰一份是菜譜的分紅,一共三十兩;另外的十兩銀子,是婁掌櫃以私人名義給的紅包。
葉知秋拿出十兩銀子交由成老爹攢著,剩下的三十兩連同賣菜賺的錢留作種地的本金。
年根將盡,葉知秋進城大采購。順便接元媽來小喇叭村過年。
元媽原本是不肯的,堅持要留在面館里陪著老邱。葉知秋軟磨硬泡,又提議她帶上老邱的牌位,這才將她說動了。
老太太是個很講究禮節的人。來的時候給成老爹買了兩壇好酒,給虎頭買了一套文房四寶,給葉知秋帶的是兩雙繡花鞋,她親手做的。
歲除這天。小山村格外熱鬧。家家戶戶忙著貼春聯,準備年夜飯。孩子們穿上盼望已久的新衣服,湊在一起顯擺攀比。
所謂的新衣服,也不全是今年新做的。有的是往年做的,平日舍不得穿,每逢過年過節才拿出來穿一次;有的是用家里大孩子穿不上的衣服改做的;還有的是親戚送的。只有那些家境稍稍殷實一些的門戶,才會給孩子扯布做衣服。
因為頭秋收的糧食不多,日子過得緊巴,村子只有寥寥幾個孩子穿上了簇新的衣服。虎頭便是其中最拉風的一個︰一身緞面的衣袍。方頭小棉靴。頭發整整齊齊地梳了一個包髻。背手挺胸,神氣十足,誰見了都夸他像城里大戶人家的小少爺。
小家伙村頭村尾地走了一遭。出盡風頭,才心滿意足地回來了。
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穿新衣服過年,葉知秋也不忍心苛責他,只囑咐他不要跟同齡的小伙伴疏遠了。又拿了一包糖果讓他帶出去,分給村里的孩子們。
元媽對她的做法很贊許,「你這丫頭,還沒成親,倒是挺會教養孩子的。」
葉知秋被她夸樂了,「我哪會教養孩子?不過是依葫蘆畫瓢,把我小時候受的教育照搬過來而已。要不是虎頭听話,我說什麼也沒用。」
「嗯,虎頭這孩子的確乖巧懂事。」元媽有些向往地唏噓,「我要是能有這麼個孫子就好了。」
葉知秋知道她老年無子,膝下寂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孫子我是無能為力了,外孫子我倒是能貢獻一個兩個。等我有了孩子,你不就是現成的外婆嗎?」
元媽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嗔了她一眼,「就會撿好話兒哄我,親事都沒定,等你有孩子?哼,那還不得等到猴年馬月去啊?」
在這個問題上,葉知秋無話可辨。對她來說,成親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緣分這種東西是強求不來的,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出現,三年?五年?抑或者是十年?像她這樣要求多又苛刻的人,說不定時間會更長。
元媽見她只笑不語,也沒說什麼,只在心里暗暗嘆氣,這丫頭可千萬不要走了她的老路才好。
沉默的空當,就听外面傳來劉嬸急火火的喊聲︰「秋丫頭,秋丫頭……」
葉知秋以為出了什麼事,趕忙放下切菜的刀,推門出來,「劉嬸,怎麼了?」
劉嬸扭著發福的粗腰一路小跑,來到她跟前,大喘了兩口氣,才急急地道︰「有人樂意給你當上門女婿了。」
葉知秋一臉驚愣,「什麼?」
「是個小伙子,個頭不太高,臉兒長得挺干淨,我瞧著樣樣兒都跟你說的差不多。」劉嬸兩眼染著興奮的光芒,「秋丫頭,你快去我家瞅瞅,一準兒對你的心思。」
葉知秋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劉嬸,你是說那個人現在就在你家?」
「對啊,他一個大小伙子,抹不開臉兒直接找你,就先打听到我那兒去了。」
葉知秋有點兒傻眼了,她說要招贅,起先是為了跟劉家人賭口氣,後來是想假成親,滅了王老刁的心思。警報一解除,她就把這件事放到腦後了。沒想到真有人願意入贅,而且還挑了大年三十這樣特殊的日子自投羅網。
這難道就是傳說之中的「雙喜臨門」?
劉嬸已經等不及了,拉著她的胳膊催促道︰「秋丫頭,人家還等著呢,你快跟我瞧瞧去。」
葉知秋站著沒動,「劉嬸,麻煩你轉告那個人,就說我暫時沒有成親的打算,讓他回去吧。」
「你連見都沒見,咋就不樂意了呢?」劉嬸有些急了,「那小伙子人真挺好的……」
「劉嬸。」葉知秋語氣嚴肅地打斷她,「這不是人好不好的問題,而是我不想成親。既然不想,又何必浪費大家的時間和感情?麻煩你幫我推了吧,謝謝。」
劉嬸有心再勸勸,可見她態度堅決,不像是能勸得動的樣子。嘀咕一句「說得好好的,這咋又不想成親了」,便悻悻地走了。
葉知秋只當沒听見,轉身回了灶間。
今年劉鵬達沒回來過年,只捎回一封信,說要留在書塾加緊溫書,參加來年二月的童試。劉家人心里都清楚,他這麼做是因為什麼。
劉嬸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兒子知道上進,悲的是過年不能一家團圓。明面兒上不說什麼,背地里可是沒少埋怨她,巴不得她早早嫁出去,好讓自己的寶貝兒子死心。
劉嬸肚子里那點小九九,她一清二楚,只懶得計較罷了。該做的她都已經做了,總不能為了讓他們安心,就隨隨便便把自己嫁了吧?
一個鄰居而已,還不值得她做這麼大犧牲。
她要招贅的事情,元媽在閑聊的時候,听成老爹提過一嘴。見她回來,抬頭瞟了她一眼,「人都來了,見一見又何妨?說不定真合適呢。」
「沒那個必要。」葉知秋笑著搖頭。
她知道這樣把人打發走有些不禮貌,可她對那個人實在不感興趣。準確地說,她現在對任何男人都提不起興趣。
要說跟鳳康沒關系,那是假話。以前不願意承認,可在他離開的那天夜里,她已經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心,她是喜歡他的。
不管哪個女人,在送走了那樣一個出眾的男人之後,短時間內恐怕都無法接受別的男人,她也不例外。
要說全是因為他,也不盡然。她的確對他動了心,可還沒到銘肌鏤骨,非君不嫁的地步。只是三五年內,她並沒有成親的打算。她想專心做事,不想為婚姻所累。
況且她現在的身體還不到十七歲,各方面都沒發育完全呢。這個時代也沒有完善的避孕措施,一旦懷孕,傷害身體不說,萬一生出個問題兒童來就麻煩了。
她可不要冒這個風險!
成老爹在東屋憂心忡忡地嘆了口,秋丫頭這親事,怕是難嘍!
葉知秋以為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並沒有放在心上。一邊切菜,一邊跟元媽說說笑笑。不料兩刻鐘之後,那人居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葉姑娘,我叫龔陽,勞煩你出來見我一面。」外面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禮貌而嘶啞的聲音。
葉知秋驚訝地推開門,就見門外立著一個少年。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個頭中等,五官清秀,大概是長期營養不良的關系,臉色有些枯黃。
上身穿著一件十分破舊的棉襖,打了無數個補丁。下面穿了一條肥大的棉褲,膝蓋已經磨破,沒了棉絮,露出薄薄的里布。腳上還穿著一雙單鞋,鞋底和鞋幫已經月兌離了,用麻繩綁在一起。
如此落魄的一個人,眼楮卻是清清亮亮的,沒有一絲萎靡和渾濁之色。兩片干裂的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透出幾分倔強來。
她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她。眼神很平靜,沒有驚艷,也沒有其它任何情緒,只是單純地打量。
不等她開口詢問,他便彎下膝蓋,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葉知秋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你這是干什麼?」
龔陽仰起臉,直視著她的眼楮,認真懇求︰「葉姑娘,請你收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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