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她接了任務來到宗州,而任務結束之後,她卻並未第一時間回情樓復命,而是呆在了宗州。
一呆便是一個月。
原因便是她一時心軟救了一個在路邊奄奄一息的孩子。
是孩子,至少對活了兩輩子,心境已經老得不能再老的她來說是。
那孩子活了過來,卻忘記了一切。
所以,她給了他名字。
這里是宗州,你就姓宗吧,名字,就叫不寂,希望以後,我們都不會再寂寞。
不想再寂寞。
因為這個原因,她自私地將他卷入了她的血腥世界,而這以後,她卻還是寂寞著,她將他當作了伙伴,家人,乃至兒子,她一直護著他,讓他能夠在那些殘忍的訓練之後活下去,可是即便如此,這個因為她而逃避了死亡的孩子並未能夠填補她心里的空蕩。
寂寞太久了,便是有人陪伴,有心驅逐,可卻仍是收效甚微,甚至起了反效果,因為嘗到了有人相伴的好,所以後來遇上了風載秦之後,才會那樣的不顧一切。
從前她覺得她之所以那般迷戀風載秦是因為她貪戀他身上的干淨,那份她沒有的干淨,可是現在想想,或許也是因為寂寞。
因為有了人陪伴,所以更加渴望更多的相伴,更深切的感情交流。
如此說起,當年她愛上風載秦,竟是因為宗不寂的出現。
慕長音想到此,不禁笑了。
或許很多事情早已經注定,便是繞的多遠,終究還是會回到原地的。
定下的緣分,終究還是會圓滿。
到了宗州,兩人並未住進城里的客棧,宗不寂帶她去了宗州郊外大雁山。
慕長音自然知曉他欲將她帶往何處,大雁山的山腰上有一座小木屋,這是當年她留在宗州的落腳之地。
原先只是一間供獵戶落腳的小茅屋,被她佔為己有之後便修葺成了小木屋,不過便是如此,仍僅僅只是一間小木屋罷了,而且這般多年過去了,風吹雨打的,便是還在恐怕也早已清退不堪,可當她到了的時候,卻是一驚。
屋子不但沒有毀了,還被擴大了一倍,四周用竹子籬笆圍著,屋外的空地上還種植著芭蕉樹,如非院子的空氣上長滿了野草,慕長音還以為這里是某個隱士高人遁世之地。
「這……」
「進來。」宗不寂推開了竹門,拉著她的手進去,環視了四周的野草,眉宇皺了皺眉,「你先等一下,我先收拾。」
說著,便放開了一直緊握著的她的手,掄起衣袖開始收拾。
慕長音也不急,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等著,大約一個時辰,宗不寂竟然將屋里屋外都給收拾干淨了,連將那引山上泉水的竹筒管道也給清理干淨。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山上打些獵物,今晚上……」
慕長音卻忽然間拉住了他的手,「是該休息了,忙了一個時辰了,你也不嫌累!」
「不累。」宗不寂笑道,初夏的山中雖然還是涼快,可是勞作了一個時辰,他的額上還是冒了汗,不過卻並未有損男人的形象,反而是多添了一份性感,「你先休息……」
「你是嫌我屋子屋子不會收拾,飯菜飯菜不會煮,現在連打個獵物也都要你一個忙了一個時辰的人去弄?」慕長音挑眉道。
宗不寂一愣。
慕長音也沒繼續逗他,笑著道︰「你休息,我去!」
「不!」宗不寂卻面色一變,不顧身上沾著的污塵,摟住了她的腰,「不!不要離開我!」
慕長音心中輕輕一痛,然後笑道︰「說什麼傻話,我只是去打幾樣獵物罷了!這一年我都被你給養的半廢物一個了,還能離開你嗎?」
「長音……」宗不寂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他說好要相信她的,「我……」
「別說了。」慕長音抬手止住了他的道歉,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面繼續下去,而是笑道︰「好了,放手,你看你一身的汗臭,也不怕燻暈了我。」
宗不寂忙松手。
慕長音又是一陣失笑,「我很快便回來,在家里等著,不許亂跑,乖?」
宗不寂被她這話弄得滿臉的窘迫。
「哈哈……」慕長音大笑著轉身而去,出了竹門,幾個縱身,便已然深入了林子里。
宗不寂看著她消失的身影,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住追上去的沖動,「家?」他低喃著這個詞,一點一點地驅散了心里的不安。
他不能再這樣一提到風載秦便如驚弓之鳥一般,一次兩次她或許會心疼他,可是多了,定會厭惡的。
因為他不信她。
「長音,對不起……」
先前沒有說出的道歉低低地溢出。
小半個時辰之後,慕長音便回來了,手里除了提著一只野兔一直野雞之外,還采了一些野果以及蘑菇。
和多年前一樣,她獵回來了獵物,直接扔給了宗不寂處理,不過現在的宗不寂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什麼也不會做的孩子了,利落地收拾好獵物,在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一頓美味便上桌了。
烤野兔還有蘑菇雞湯。
「米已經發霉了,不能用,明天我再下山買一些。」宗不寂解釋道。
慕長音笑道︰「這已經很好了。」說著嘗了一口雞湯,「不寂的廚藝可比當年好了太多了。」
「當年我還小!」宗不寂忙道。
慕長音笑著接話,「的確。」
「不過現在不小了!」宗不寂忙又繼續,似乎生怕她會重提她將他當成兒子一樣的話,「快吃,調味料都是隨身帶的,你放心。」
慕長音點頭。
離開了楚都之後隨身帶著調味料便成了這個男人的一個習慣,因為第一次他們露宿野外,吃著那沒有味道的烤肉之時,她皺了眉頭。
從此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吃過沒有味道的食物。
這個男人便是用這樣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一點一點地攻佔她的心房。
飯後,還是沒有散步,而是上了屋頂看星。
「這屋子你什麼時候弄的?」慕長音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宗不寂聲音低沉,「你認識風載秦之後。」
「嗯?」慕長音詫異看著他,月色之下,他的臉龐泛著苦澀,她的心顫了顫,「那時候你就已經……」
喜歡她?
「那時候還沒意識到!」宗不寂听出了她的未盡之語,「只是心里不舒服,還有不安,怕你和他一起之後就再也不會理我,所以,我回了這里,可是那時候屋子已經毀了……」
唯一留著美好回憶的地方也毀了,這讓他的心更加的不安。
所以,他將這里重建了,拼命地保存著這份回憶,後來,屋子建成了,比當初更好,可是,她卻已然越陷越深,眼楮里只能容下風載秦。
而當時,他唯一能夠為她做的便是替她應對來自情樓的威脅。
後來,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從風載秦那里被傷的遍體鱗傷,他也跟著一次有一次的心傷,方才明白,他的不安惶恐難受不是因為害怕被她拋下,而是因為他愛上了她。
可是那時候,她便是眼里看得見他也僅僅只是將他當成了伙伴。
他更是不敢將這份感情說出口。
因為害怕說出口了,她便真的會不再理會他。
最後,他還是只能幫著她抵擋來自情樓的威脅。
「屋子修好了之後,每年我都會來一次。」從回憶里出來,宗不寂微笑道,「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能一起回來。」
如今,他的願望成真了!
慕長音看著他,「謝謝。」
「長音。」宗不寂低喃道,「我愛你。」
「嗯。」慕長音笑聲婉轉,偎依入了他的懷中,不過須臾,便又推開了他,皺著眉道︰「還是一身的汗臭味,洗澡去。」說著,伸手便將他一把給退下了房頂。
自然,以宗不寂的身手是不可能有事的,安安穩穩地落了地,抬頭看著屋頂上笑著的女子。
「乖,去洗澡。」慕長音拖著下巴笑道。
宗不寂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乖乖地去洗澡,不過心里卻一直被一股暖流包裹著,他不需要她說什麼,也不需要她親口說也愛他,只要她一直這樣,只要他們一直這樣,便足夠了。
溫情一直持續著,直到就寢的時候,方才出了問題,多了一絲尷尬。
這屋子雖然雅致,但是卻只有一間臥房,只有一張床。
「你說當年你建這房子的時候到底是覺得我不會跟你來還是你早就心懷不軌?」慕長音挑眉笑著逗他。
宗不寂的臉在昏黃的燭火之下似乎泛出了一股紅,「我……」開了口,卻說不下去,因為在這之前他根本便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去外面睡!」
這是他做出的決定。
這一年來除了在郊外,其他時間他們都不會睡同一房間,更別說是睡同一張床了,即便每一夜,他都是等她入睡了之後才離去。
「外面沒床,你睡哪?」慕長音仿佛玩心大起,便是不肯放過他似的。
宗不寂臉更加暗紅了,「地上!」說著,便轉身,就怕再待下去就會無地自容一般。
「有床不睡睡地上,你傻啊了你!」慕長音道,「這山里的地可不是一般的寒!」
宗不寂聞言,猛然轉身,眸光灼灼,仿佛有火要往外噴似的。
「想什麼啊你!」慕長音沉下了聲音,「只是睡覺,懂不懂?!」
宗不寂面色又是一僵,似乎有些狼狽,為自己的齷蹉想法,「我……我還是……」
「還是什麼?」慕長音不給他說完的機會,「你是想病了讓我來伺候你?」
「長音……」
「睡覺!」慕長音近乎霸道地道,玩心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真的不想著傻子再胡思亂想什麼!
如果讓他陪在身邊他可以安心的話,她一定會做!
宗不寂犯錯在先,不敢違逆,生怕在慕長音心里落得一個不懷好意的齷蹉形象,只好乖乖地睡下。
使了壞心眼的慕長音睡的一如既往的安心,可卻苦了她身邊的男人,僵著身子過了大半夜,直到她已經熟睡了之後,才起身去了浴房用那冰涼的泉水驅逐身上的燥熱。
次日一早,慕長音醒來便已經不見了身側的宗不寂,出了臥室之後,廳堂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早膳。
一鍋野菜炖肉湯。
野菜?
她記得昨天她沒有摘回來野菜的,而那肉,應當也是新鮮的,這個時辰還早,可他卻已經做好了早膳,而且還是用新鮮的食材,不過思及昨夜身邊那一直僵硬的身子,心里也有幾分明了了。
她笑了笑,卻並未坐下來用膳,而是去尋了他。
不過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卻都沒有找到。
正想著他是不是因為昨晚上的事情而躲去了之時,他便回來了,手里還捧著一個白瓷罐子,罐子上還沾染了泥土。
「一大清早的你去哪里了?」
說罷,又發現他眉宇間殘余著悲傷和懼意。
慕長音不禁蹙眉,「怎麼了?」因為昨晚上的事情?還是還在擔心風載秦來宗州的事情?
「沒去哪里。」宗不寂笑道,眉宇間的悲傷懼意被掃去。
慕長音看了看他,也沒有繼續問下去,走上前看了一眼他手里捧著的壇子,「這是什麼?」
宗不寂一愣,然後道︰「先用早膳。」
慕長音想了須臾,點頭,「嗯。」
宗不寂臉上的笑容更深,將手里的東西小心放在一邊,又洗了手,方才和她一同用早膳,而整個早膳過程中,他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她。
慕長音不禁覺得怪異,他的目光里並無昨晚的火熱,而是滿滿的感激,還有如水的柔情,是因為昨晚的事?還是……
她看瞄了一眼放在旁邊的罐子,隨後,腦海頓時閃過了一道靈光,那罐子……很像一樣東西。
「怎麼了?」宗不寂見她不動,「不合口味?早上吃肉湯是有些油膩,如果吃不下的話我下山給你買……」
「不寂。」慕長音看著他,「那罐子里面裝著什麼?」
宗不寂並未回答,而是靜靜地看著她。
「我的骨灰,是嗎?」慕長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輕輕說道,是的,那罐子很像一樣東西,骨灰罐。
而回應她的是 的一聲巨響。
隔在他們中間的桌子被他掃開了,連同桌上的早膳一同被掃除了屋外,然後,她落入了一個顫抖的懷抱。
緊的幾乎窒息。
「我不會再讓你有事!絕對不會!」宗不寂幾乎花盡了所有的力氣將她摟在了懷中,昔日的恐懼如數被勾起。
那一日,他趕到了仙女湖,瘋了一般將她從風載秦的手里搶走,然後拼命地往她的身體輸送內力,可是不管他怎麼輸送,她的身體都無法暖和過來,他就這樣不顧一切地堅持了一天一夜,可是,最終還是絕望。
她死了,真的死了!
他原是不想讓她消失的,想就這樣保住她,可是,因為她的遺願,他還是依照她的遺書將她火化。
那一日,他親手砍了柴火,搭了架子,親手將她放上去,親手點了火,然後,在一旁看著她一點一點被火燒成了灰。
又是一天一夜,就這樣,她消失在他的面前,只留下了那一罐骨灰。
慕長音感受到了來自他的絕望和恐懼,眼楮漸漸浮現了水霧,重生再遇,那一次他提及她的遺書之時悲痛憤怒,她原以為他沒有依照她的遺願去做的,可是沒想,他竟然做了,不,也沒有完全做到。
可是卻更讓她心疼。
她無法想象親手火化自己所愛之人的痛苦。
「對不起……」
摟著的手松動了一些,也給了幾乎窒息的慕長音喘息的空間,只是稍後,宗不寂便低下了頭,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將一切的恐懼以及痛苦化作了旖旎的纏綿。
這一年來他很少吻她,便是吻也只是吻她的額,就像是真的听了那日她說要改了那壞毛病一般。
她抬手摟著他的,回應著,亦將心疼化作了纏綿。
直至,即將失控的那一刻,宗不寂方才停下,然後將她緊摟在懷中,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模著她的背,緩和著心中噴薄而出的渴望。
渴望,卻也絕不能傷害!
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到她分毫,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成!
慕長音靠在他的懷里喘息著,也為他的隱忍而動容。
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著,許久許久之後,直到兩人都從失控的情愫之中緩和過來,宗不寂方才松開了她,掃了一眼被揮出門外的桌子和一地狼藉的早膳,皺了皺眉,「我們下山再用。」
慕長音輕笑,嬌容如花,「好。」隨後,看向了擱在一旁的罐子,沉吟會兒,看著他輕輕道︰「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先做一件事。」
「什麼事?」宗不寂問道,聲音有些沙啞,目光灼熱如火。
「想什麼了?!」慕長音推開了他,然後起步走到那罐子面前,拿起,看向他,「先把這東西處理了吧。」
宗不寂一愣。
「自己將自己的骨灰撒了,古往今來恐怕就只有我一個了。」慕長音笑道。
宗不寂面色一變,惶恐又起。
慕長音輕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抬頭輕輕地吻了一下他仍是溫熱的唇,「我在這里,好好活著,所以,不必再恐懼。」
宗不寂心中一揪,隨後便覺有一股溫熱的泉水涌入心田,將那冰冷的恐懼驅走,「好。」
兩人出了門,宗不寂卻說要下山,因為當初慕長音說過想要撒入江河的。
「你不是一直想帶我來嗎?」慕長音卻是搖頭,笑著道︰「那就讓它永遠留在這座山上,況且,在這里,我亦度過了一段最干淨的日子。」
雖然不多,但是那段日子中她的確過的很干淨很平靜,也漸漸地生出了家的感覺。
宗不寂沒有反對,她回來了,那罐子里的東西于他而言便不再那般重要了。
兩人上了山頂,在一處斷崖前停下。
慕長音打開了罐子的蓋,隨後想起了什麼,便看著身邊的男人,「你之前將這東西收在了哪里?」
「屋子旁邊的一處空地。」宗不寂道,「等我給你報了仇,我就和你一起撒入大海。」
慕長音心中一陣輕痛,聲音也隨之沙啞,「你這個傻子。」
活了三輩子,在血腥中走出,她不是一個輕易感動的人,可是這個男人,卻總是能夠讓她動容。
用他和著血淚的深情。
宗不寂笑了笑,如果這是傻,那他甘願當一個傻子。
慕長音轉過身,欲抬手將罐中的骨灰拿出之時,卻踫到了一塊冰涼的硬物,她一愣,隨後拿出,又是一愣。
那是一塊玉佩,通體血紅,上雕著飛鳳,角落處還有兩個小字——丫丫。
她握著冰涼的玉佩抬眸看向宗不寂,「這是……」
「你的。」宗不寂回道。
慕長音自然是知道這玉佩屬于她的,只是卻不想竟然還在,這是當年她穿越而來之後就帶在身上的。
丫丫,或許便是那原主的名字。
她曾想著就用這個名字,只是後來被迫入了情樓,便不再用了,她已然佔據了原主的身體,不該在用鮮血污了她的名字。
所以,她還用慕長音。
這個背負了一身罪孽的名字。
她棄了原主的名字,卻留下了這枚玉佩,而這枚玉佩,也成了她上輩子所擁有的唯一一件沒有沾血的東西。
所以,她送給了風載秦。
而當時他也收下了,那時候的她以為他收下了,便是收下了她的眷戀之情,她為此欣喜若狂,可是最後只是得到了絕望。
「我不是扔了嗎?」
是扔了。
風載秦在離開蒼茫山那一日,他還給了她,讓她死心。
她接過了,卻沒有死心,也沒有留下那玉佩,而是轉手就扔了,扔下了山崖。
她告訴他,既然他不要了,那就扔了吧。
可不曾想,最後竟然落到了宗不寂的手中。
「你……」
「當年,我到山崖下撿了回來。」宗不寂輕聲道。
慕長音已然猜到了他的答案,可是听了仍是動容,蒼茫山山崖深不見底,別說是找一塊玉佩,便是下去,也是危險重重,而他不但下去了,還將玉佩完好無損地撿回來。
「玉佩落到了崖底的樹枝上,所以沒摔碎。」宗不寂繼續道,聲音柔和,「他不要,我要。」
慕長音眼底一熱,「別要!你又不是撿垃圾的,別人扔了你撿來算什麼?不要了,我再送你一塊!」
說著,便揚手要扔。
「你再扔我便再撿一次。」宗不寂沒有動手阻止,卻道。
「怎麼?」慕長音挑眉,「覺得我送不起你別的?」
宗不寂卻是認真,「以後再送我別的,但這塊也要!你的東西,我都要!」
「不寂,貪心可不好?」慕長音搖頭嘆息道,眼底卻有著溫暖的笑意,她明白他的意思,不是霸道的佔有欲,而是在告訴她,她的心她的愛戀,並不是一文不值。
那一年在蒼茫山崖邊,她的心被風載秦踐踏的一文不值。
他卻告訴他,風載秦不要的,他視若珍寶,求之不得。
「給我。」宗不寂目光緊鎖著她。
慕長音彎嘴一笑,伸手將玉佩遞給了他,「好。」
宗不寂緊緊握著,如握著珍寶一般。
慕長音轉身,笑著將罐子中的骨灰輕輕地灑出,讓它隨著山澗的輕風回歸大地,這是她上輩子最後的殘留,今日之後,便真的徹底和那一輩子割裂了。
不過,她欣然接受。
最後,她連那罐子也扔下了山澗,運功驅逐了手上的殘留,轉身對著身邊的男人笑道,「走吧,不寂。」
早晨的陽光照在了她清麗的臉上,灼灼如夏花。
……
宗州不大,宗州城更是不大,所以在頻頻發生命案後,整個宗州城風聲鶴唳。
街上的行人少了,連平日最熱鬧的青樓酒館也清淨了不少,雖然死的都是五到十五歲的孩子,但是誰家沒有孩子?而且,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朝一日死神會落到成人的身上。
兩人下山之後,宗不寂便立即帶著慕長音去城里最好的酒樓,像是生怕她餓著似的,兩人才坐下,便一個勁的點菜。
若不是慕長音叫住,恐怕一桌子也擺不上,「你把我當豬養啊?」
宗不寂沒反駁,只是笑笑。
慕長音氣結。
而這時,忽然走來了四五個大漢,根據他們身上的穿著,估計是衙門里的捕快。
「各位有事?」宗不寂起身,沉著臉道。
慕長音沒理會,繼續靜靜地吃著,這一年她已然習慣了宗不寂處理一切事情,起先她有些不安,怕自己習慣了之後有朝一日要改也改不過來,不過後來便釋然了。
既然動心了,何必要顧忌那般多?
更何況要這個男人變心恐怕比要天塌都要難,至于其他的變故,她——不允許!
「你們是江湖中人?」其中一個看似帶頭的捕快沉聲開口。
宗不寂也沒客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既然是,那就請跟我們回衙門一趟!」那捕快道。
宗不寂冷笑︰「為何?」
「為何?」那捕快沉聲道,「最近城里發生了二十多起命案,大人吩咐了宗州城內所有的生面孔,尤其是江湖人士都要回衙門接受問話,排除做案的嫌疑!」
「我們昨日猜到宗州,今日才進城,如何殺人?」宗不寂冷笑。
那捕快皺起了眉頭,「既然你們沒做,那怕什麼跟我們回去?」
「如果我們不走呢?」宗不寂反問。
那捕快也怒了,「我們是在執行公務,如果你們不配合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好。」慕長音停下了用膳,在宗不寂動怒之前站起身來答道,「既然是例行公事,那我們怎能不配合?」
宗不寂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一進城就讓她受這等委屈,「長音……」
「沒事。」慕長音看著他,「既然我們沒做,有什麼好怕的?」說完,又靜靜地凝視著他。
這一年來他們日夜相處,便是一個眼神,宗不寂也能猜出一些什麼來,見她如此,便點頭,「好,但先吃完了早膳!」
「嗯。」
慕長音這般自然不是怕惹麻煩,而是她也想看看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來之前,宗州至于她不過是和宗不寂的身世有關,而如今經過昨夜和今早的事情,宗州對她便有了特殊的意義。
她不允許有人用血腥來玷污了這個地方!
宗不寂堅持要用完了早膳才走,幾個捕快雖然不滿,但是也沒有堅持,畢竟將事情鬧僵了對他們也沒好處。
而在兩人用早膳之時,那幾個捕快只留了一下在旁邊等候,其他的人則在酒樓各處查看,待宗不寂和慕長音可以動身了,便見幾個捕快又帶來了幾個人。
不問也知道是和他們一樣的。
宗州雖然歸到了臨國的疆域中,但是還是臨國和奉國的邊境之城,所以這里的外來人還是挺多的。
這也正是讓衙門的人頭疼的事情。
一行人一路沉默地到了衙門。
而剛進衙門的大門便听到了里面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而衙門的門口外也圍滿了百姓。
從百姓的私語之中,慕長音得知了昨夜城中有多了一具尸體,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尸體擺在了衙門的公堂上,旁邊跪著女孩的父母,那母親哭的幾欲暈厥,父親強撐著,但是也是滿臉的悲痛。
此時,雲州城的城守已經高坐公堂,臉色也是極為的難看,一雙眼楮緊緊地盯著正在檢驗尸首的仵作。
因為堂中放著尸首,捕快便讓他們一行人先站在一側,待堂中的事情處理好,再讓大老爺問話。
慕長音看了一眼那堂中的尸體,這不看還好一看頓時心驚,饒是她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饒是見過了許多的死人,可是這一刻,她卻還是心驚。
那尸體不是支離破碎,而是完好無損,只是,卻像是被煮熟了一般,可怖不已。
「別看。」宗不寂一手摟住了她的腰間一手擋在了她的眼前。
慕長音搖頭,「我沒事。」
宗不寂卻沒放下手,直到仵作驗好了身體方才放下,而在這期間,慕長音也听到了不少的抽氣聲,甚至還有人沖出去嘔吐了起來。
仵作驗好了尸體臉色也是發青,「啟稟大人,尸體上並無表面傷痕,也無中毒的跡象,死因……應該是窒息……而死者的身體……被蒸煮過……和之前的命案手法一樣……」
「啊——」那母親終于崩潰了,厲喝了一聲便暈死了過去。
「來人!快,快去請大夫!」城守見狀連忙喝道。
一個捕快趕緊上前領命,然後便沖出去找大夫。
「大人,伸冤啊!」那孩子的父親抱著妻子哭了出聲。
城守臉色鐵青,「你放心,本官一定會查明真相,將這等窮凶極惡的殺人凶手緝拿歸案!」可這話便是說的再堅定,還是無法安撫受害者家屬的心,更無法讓家中有孩子的百姓安心。
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樁也不是第二樁而是第二十八樁,宗州城才多大?還能有多少個孩子?
「快!快讓開!」這時候方才出去的捕快拉著一個年輕男人進來。
「郭大夫,你快看看這婦人!」城守見了來人忙起身道,阻止不了命案的發生他已然是大罪,如果又發生死者家屬出事的事情,他恐怕更不會有好下場!
那郭大夫忙鞠了一個躬,便上前為那婦人急救。
而慕長音則因為身後宗不寂的變化而蹙了蹙眉,在那郭大夫進來的那一刻,他的身子明顯震了一下,隨後,摟在她腰間的手也緊了一些。
她沒問他,而是先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
男子不到三十,相貌平凡,不過那一手救人的手法卻是高明,幾下銀針下去,婦人便幽幽轉醒。
醫術應當不弱。
婦人轉醒之後,先是一愣,隨後又大哭了起來,掙扎著要撲向堂中的尸體,「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
丈夫將她緊緊抱著,也哭了起來。
頓時一陣悲痛籠罩著整個衙門。
「大人。」那郭大夫站起身看了一眼堂中被白布蓋住的尸體,臉上也泛起了激憤的神色,然後跪下,「還請大人盡快緝拿凶手,為這些無辜的孩童報仇!」
城守沉聲許諾,諾言雖說的斬釘截鐵,可是卻沒有什麼分量,這時,方才那帶著慕長音等一行人來的捕快上前,說請來了最近城中出現的新面孔,讓大人一一審查。
城守聞言,當即命人先將尸體抬下去,再讓一個捕快送那對父母去後堂休息,然後,沉著臉讓人將生面孔帶到堂前來。
而這時候,那正要離開的郭大夫在見到宗不寂的那一刻,詫異地叫了出聲,「是你?!」
這話引起了堂中所有人的注意。
城守更是眯了一雙眼楮,「郭大夫,你認識此人?!」
而方才和宗不寂差一點起了沖突的捕快更是已經將手放在了腰間的佩刀上,似乎生怕宗不寂會動手一般。
緊張在公堂上蔓延。
其余的人更是用懷疑和恐懼的目光看著宗不寂。
慕長音在他懷中自然也逃不掉,只是她也不慌,而是側頭看著他,「你認識這人?」
宗不寂低頭看了她一眼,「嗯。」
「你是何人!?」城守一拍驚堂木喝道。
宗不寂沒理會他,而是看向那郭大夫,「許久沒見了。」
「是啊,好多年沒見了!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郭大夫頓時笑了開來,一副和久未見面的朋友重逢的喜悅模樣。
這一狀況讓在場的人懵了懵。
城守疑惑問道︰「郭大夫,這位是……」
「哦,大人容稟。」郭大夫笑著拱手,「這是我朋友,我們許多年沒見了,所以剛剛才那樣的吃驚。」說著,又望了望眾人,正色道︰「大人可是懷疑他是凶手?不,這絕對不可能!我這位朋友不會是凶手的!」
城守聞言既是松了口氣也是失望,松了口氣是如此凶殘的凶手就在這里他不知道能不能應付,而失望自然是還沒有抓到凶手,「原來是郭大夫的朋友,既然是郭大夫的朋友,那自然不會是凶手了。」
「大人……」那方才捕快開口,「還是先審查審查吧!」
城守眼底閃過了不悅,不過還是听了他的話,點頭道︰「也好,還是清楚些的好。」隨後看向宗不寂,「閣下姓甚名誰?何時到宗州的?來宗州有何目的?」
宗不寂正色道︰「在下宗不寂,一浪跡江湖的游士,來宗州……」看了一眼那郭大夫,方才道︰「訪友。」
城守點頭,又看向了他懷中的慕長音,「那這位是……」
「妻子。」宗不寂道,「我的妻子。」說罷,又繼續,「我們夫妻二人昨日到達宗州,因為時間當時城門已關,所以沒入城內,大人可到城門關卡詢問。」
「既然是今早入城的,應該不是凶手。」城守點頭,隨後又對那捕快道,「王捕頭,你去查查關卡的記錄。」
「是!」
「大人,如果沒事,草民想和朋友回去好好聚聚!」郭大夫開口道。
城守頷首,「可以。」
郭大夫笑著謝了恩,然後看向宗不寂,「不寂兄,我們走吧。」
「嗯。」宗不寂點頭。
慕長音心中雖有疑慮,但是卻忍著,一言不發地和宗不寂離開,原本以為宗不寂是真的要和這個郭大夫去敘敘舊的,可沒想到三人一出了衙門,宗不寂便冷聲跟那郭大夫說了一句,「告辭。」
然後,拉著慕長音離開。
慕長音一愣,眉宇又蹙起。
「不寂兄剛剛說來訪友,如今卻對我這個友人如此冷淡,如果被人知道了恐怕又會起風波了。」郭大夫不緩不急地道。
宗不寂停下了腳步,目光冷冽。
郭大夫卻不受影響,微笑地看了一眼慕長音,「我想你也不希望嫂夫人陪著你一起蹲牢房吧?」
宗不寂臉色一沉,冰冷的煞氣驟起,「郭行天,你是在威脅我嗎?!」
「不。」郭行天搖頭,還是微笑道︰「只是多年不見不寂兄,想和不寂兄敘敘舊而已,也想好好的款待款待嫂夫人。」
「我和你沒有什麼舊可敘!」宗不寂冷冷拒絕,隨後便護著慕長音離開。
郭行天沒有再阻攔,笑著道︰「我在城東的行天藥爐,隨時恭候不寂兄攜嫂夫人前來敘舊。」
宗不寂沒有回頭。
自然更沒有發現郭行天那和煦笑容之下的一絲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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