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如撞晨鐘。
秦澤聚起力氣的一劍被夏東劈開。
「沒有更多要說的了麼。」
他看著被自己劈得後退的秦澤,神色漠然,似詢問,似確定。
說到底,其實他還一式未出,只是一邊被動地擋住秦澤的招式,一邊述說著自己的真實而已。
而即便秦澤那一式**劍氣逼出了他十分力氣,甚至讓他都有些許後退,但此刻搖搖欲墜,面潮氣喘的是秦澤,而不是簪發未亂的他。
這種無力的感覺。
就如同對待西邊那個龐然大物的他自己一樣。
所以他輕輕嘆了口氣,再次展開了凜扇。
「說完了,就死吧。」
……
凜扇,夏家自中土遷過來便帶著的一件法寶。
它的能力不是最獨特的,也與夏家歷代傳下的九州鼎法沒什麼關聯,威力更稱不上大,只不過在寶物庫里作為收藏罷了。
但在七歲陪長兄進庫,在長兄享受眾人的擁戴與歡呼拿起那九州鼎法,如歷代祖先一樣撿起中土留給他們的破爛視若珍寶的時候,他對那孤僻地掛在一個角落那一片純粹的白**有獨鐘。
然後在後面幾年宮廷爭斗落幕之時,他親手用這把扇子打碎了那長兄用九州鼎法幻化出來的青州鼎。
就如同親手打碎了歷代祖先的幻夢一般,為這一場內部皇權之爭劃下了句號,也為自己的雄圖踏上了第一步。
他夏東,生若為王,便要做那原本的萬王之王。
生若為民,便憑自己本事,步步踏上頂巔。
而本為王子,即便是旁系,卻被當作棄子一般拋掉遺忘,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如果你們選擇遺忘,那我便讓你們好好銘記。
……
凜扇並不強大也不珍貴,通體只有四卦。
乾、坎、巽、兌。
天、水、風、金。
其中乾卦還是極少作為粘合劑的部分,不然根本不能被這等俗寶容納,而正是因為有乾卦,凜扇才有被夏家收藏起來的資格。
只是恐怕連法寶煉制者當初也沒有想到過有人能有一日將其運用得如此爐火純青,甚至能打敗比自己更高幾個等級的術法。
若凜扇有靈,恐怕才是夏東身邊最欣慰也最貼心的妃子。
所以他決定使用殺傷性最強的術法,徹底了卻眼前之事。
兵者,金屬也。
利,堅,自然數兌卦。
十二兌。
這是凜扇目前最大的輸出功率。
金光銳空,利無聲息。
秦澤征戰五國,連屠十二城,萬軍中即便有結羅的庇佑,也少不了自己的判斷。
自然也對危險有了一定的感應。
然而夏東出手太快,凜扇的兌卦太鋒銳。
反應過來,傳遞到神經,身體作出躲避的動作。
這已經是很長一段時間。
然而那道金光只有瞬間。
所以他只躲開了心髒,然而右臂被洞穿,無法再動彈,紫雲劍黯然月兌手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的嗡響。
敗局。
……
「我曾仔細看過你的履歷,也知曉你為防引禍在身親手殺了企圖以恩相挾而暗謀借我手除你的唐伐,你的才智聰慧和臨機反應連我都自嘆不如,但今日的時機,我說了,過早,不適合,所以只是送死,沒有一絲機會。」
夏東在最後出手前,看著半跪在自己面前,頭卻不如以前那樣低著讓人看不清表情的他。
而是昂首毫不畏懼地笑對自己。
「我只是想稱稱自己究竟斤兩罷了,也能在她面前表現一下男子氣概。畢竟我有自信不死,而我不死,你既然知道我聰慧,自然不可能不會留下後手。」
秦澤笑道,絲毫沒有因右臂劇痛而變色,只是有些微微的汗珠滴下。
「你知道我在試探你,所以你也在試探我。故布疑陣,太玄。」
夏東面色漠然。
「那你何不再出手試試能不能殺掉我?要知道那些唱本戲曲中的反派,可都是因為話太多動手不利落而被翻盤。」
秦澤勉強直了直身子,讓自己的脊梁不彎曲。
「可笑。」
夏東面無表情,卻沒有被他激得動手。
秦澤嘆了口氣。
「你不動,那我可就動了。」
動如雷霆。
然而他畢竟殘了,身體幅度難免有那麼些不協調,即便勢頭果敢凶猛,但仍然被夏東看出了些破綻。
「秦王劍?……不,是指劍法。」
夏東還有閑暇識別他閃爍著奇異光芒刺過來的左手指尖。
而後冷笑。
揮手,展扇。
飛血。
秦澤左手,連帶食中兩指,盡被削斷。
然而他沒有慘叫,只是帶著一抹奇異的微笑,借勢一轉身。
那藏在身後,垂下吊著晃蕩已廢的右手,居然帶著毫不凝滯的靈活,握著紫雲劍,自他腰間露出鋒芒!
那手上絲絲縷縷纏繞,細不可看清。
頭發!
那個妖女!!!
夏東目眥欲裂,凜扇已經揮出,甚至秦澤帶血的指頭還沒有從空中落下,如何回援擋住他右手蓄勢的劍?
紫雲如龍。
三寸。
兩寸。
一寸。
「啊!!!!」
夏東怒喝一聲,那一直掛著和煦微笑的臉怒目圓睜。
轟!
嗤地一聲,那右手上的發絲盡燃燒起詭異的黑色火焰,焚毀殆盡,甚至能听到虛空中一聲嬌弱的痛哼,似乎傷得不輕。
然而紫雲劍借著之前的力道,還在前行。
終于觸到了夏東之月復。
「叮!」
金屬相交的脆鳴。
華服如割,紫雲劍抵住的,是一層密布絲縷的金絲密甲。
朝炎夏家,屹立百年,存國至今,怎麼可能沒有一件好的防護法具?
紫雲劍前行之勢立止,力盡。
夏東臉上浮現起一抹微笑。
看來,是我贏了。
他的笑容剛浮現便開始凝固。
因為他感覺到小月復上的力道驟然增大。
夏東猛一低頭。
紫雲劍月兌了那右臂,而散放出璀璨奪目的清輝,其芒之盛,從未見之。
仿佛這才是它原本之姿。
然後突進。
「撲哧……」
輕易如捅破一張紙。
夏東瞳孔猛縮。
無力。
癱跪于地,他顫抖的左手死死抓住秦澤,不肯放開也不甘心垂下。
此生自十歲以來,唯此一跪。
而亦最後一跪。
他能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如流水般從那個冰冷的部位泄出去。
「看來,是我贏了。」
秦澤也仿佛終于沒了力氣,跟他一樣癱坐到了地上。
「但……我不是……輸給了你……」
他喘著粗氣,面色蒼白,再也沒有春曉之月的色容,英俊的臉失去了血色也變得可怕,然而他的臉卻開始慢慢不可怕起來,因為它再次洋溢起了那溫暖和煦如春陽的微笑。
他的右手失去力氣,松開了那拿起時便沒離過身的凜扇。
凜扇無力墜落在地,輕輕發出一聲哀鳴,如有靈,若共悲。
「為什麼?」
秦澤面色復雜地看著他。
放棄武器便意味著放棄抵抗。
即便將死的夏東,面對方才已重傷的結羅和半廢的他,想必至少也可以拼命一搏,再予以他們一次無可計量後果的重創。
「因為……沒有意義…………。我這一生……生于憂患……爭斗……不平和遺棄……至少走得想安寧一些……」
他的面色愈發柔和,而眸色越發迷茫。
聲音也愈發嘶啞和無力。
簪發也愈發散亂和狼狽。
「人最美好的感情……是那無緣無故對別人的善意祝福……那是源于人本身對美好的向往和追求……呵呵……想不到……我臨終也做了這麼件矯情的事……」
紫雲劍尖處流溢的鮮血滴至劍柄,然後落入大地,染肥一塊沃土。
「朝炎……就拜托了……」
他丟下凜扇顫抖的右手自懷中模出一卷緞書,交付于有些發愣的秦澤,掙扎開了最後的力氣,猛一把推開了他。
然後倒下,面埋他曾最鄙夷過的土地里。
渙散的瞳孔表現了他從不曾如此狼狽的姿態,即便親生母親被長兄強暴凌辱至死的那個夜晚,他淡淡看著月空也只是表現得如那個年紀的兒童。
人類就是如此卑賤,鄙民就是鄙民,生于皇家的鄙民,也是鄙民。
世間好難得出能幾個讓自己側目的妙人兒啊……
呢喃的聲音微小到秦澤被推開的秦澤听不到。
但他知道他能听到。
所以他至死都模著小月復冰冷的劍柄。
「死于你手……因果……循環,我不恨……但,中土……大夏……我……不甘……不……甘……」
聲弱,漸消。
而目不閉。
……
失去過多血液,尸體已經變得有些冰冷。
秦澤正在煩惱如何用廢掉的右手和斷了兩個指頭的左手掰開那金黃緞卷,一件差點讓他嚇掉剩下幾個手指頭的事兒驟生。
華服沾滿鮮血已然黯然的尸體上。
紫雲劍大放華彩。
刺地行土。
破空穿雲。
遙去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