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原容與的臉上依然沒有多少波動，語氣更是風淡雲輕︰「既然姜兄這麼說，想必名單上有我認識的人。」
姜赫低低哂笑一聲︰「原少這麼沉得住氣，顯然很肯定自己並不在名單之上——也對，想為原少分憂的人多的是，自然用不著你親自出馬。」
原容與不理會他語中的諷意︰「姜兄到底想說什麼，不妨明示。」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我既然能來找你，自然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姜赫冷冷地說，「邵京一定想不到，邵家落到今天的下場，背後的始作俑者是誰。」
「姜兄這是在指控我嗎？」原容與終于抬起眼角，看了看姜赫，眼神依舊靜然無波。
「原少何必明知故問呢？從法律上講，原少的所作所為完全合理合法，只不過……」姜赫刻意停頓了一下，眼中光芒閃動，「葉傾瀾如果知道真相會怎麼想，我就不清楚了。」
當葉傾瀾三個字出口之後，姜赫看到對面那張俊美無匹的臉龐終于僵硬起來，額角似有青筋隱隱跳動。姜赫嘴角微勾，心情頓時愉悅了不少。
原容與的神情變化只持續了短短一秒鐘，轉瞬他又恢復了平靜自若，視線不躲不避直接停在姜赫臉上，甚至露出了淺淡的微笑︰「姜兄既然如此有把握，何不親自問她本人？」
被反將一軍的姜赫沉默了片刻，緩緩吐出三個字︰「差一點。」
包間內的空氣似乎也隨著這三個字微微起了波動。原容與卻只挑了挑眉梢，沒有發問。姜赫自動自發地繼續下去︰「前兩天小瀾回家過生日，我發現她……有了變化……」
「變化？」原容與的神情明顯專注起來。
一抹說不清是妒意還是苦澀的神情從姜赫的眼中升起，久久不去，半晌，他露出蕭瑟的苦笑︰「小瀾戀愛了。」
葉傾瀾極為難得地在家住滿了兩天。除生日家宴之外，她還興致勃勃地提議參觀科學自然博物館。從博物館出來，她又說服大家一起去看最新上檔的美國大片。看完長達三個小時的IMAX3D電影，姜致桓連聲感慨，說自己起碼有十年沒進過電影院了。
葉傾瀾的好心情自然而然地感染了每一個人，家里好久沒有像這樣充滿笑聲了。當時姜赫心中就油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這似乎是葉傾瀾自十三歲踏入姜家大門以來，第一次真正把自己融入這個家庭。
生日晚宴之後，她和他一同坐在葡萄架下閑聊。姜赫挑工作中遇到的新奇有趣的案子講給她听，葉傾瀾冰雪聰明善于邏輯推理，每每被她猜中案子的關鍵要害。兩人越談越投機，不知不覺竟聊了近三個小時。認識十幾年，他們說過的話加起來恐怕都沒有這一個晚上多。他甚至不記得在她臉上看到過如此明快的笑容，如四月晴空般毫無遮攔。
這樣的葉傾瀾……
姜赫找不出合適的語言形容，而他自己此時的心情，也同樣找不到詞句形容。于是他悄然嘆息一聲，將思緒拉回現實，用極輕的聲音說︰「至少，現在她很快樂，而我……不想破壞她的快樂……」
說完這句話，姜赫將視線重新投向原容與，恰好遇上對方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對——
眼波與眼波無聲的踫撞之中，有敵意，有疑惑，也有男人與男人之間無需化作言語的默契。
他從他眼中讀出了落寞與釋然，而他從他眼中讀出了理解與感動。
之後，是長久的靜默，屋內落針可聞。兩人似乎誰都不願意開口，任由時間一點點滑走。
隔了很久，原容與才再度打破沉寂︰「當初你親自負責邵文方的案子……是故意的吧？」姜赫親手抓走邵文方，姜家和邵家之間就此結下梁子，即便沒有發生後來的那些事，葉傾瀾和邵京也難成正果。
姜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用陳述事實式的語調說︰「邵京不適合她。」他給出了一部分理由。
原容與半垂下眼簾，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了個問題︰「听說你交了女朋友？」
姜赫一愣，眼中快速閃過幾不可查的復雜，「這和你無關吧？」
原容與微微一笑︰「我本以為，你不是輕言放棄的那種人。」
從姜赫喉管深處發出低沉的一聲嗤笑，不知在嘲弄對方還是在嘲弄自己。他打開煙盒抽出一根煙，捏在手中擺弄了一會兒，終于解答了原容與的疑問︰「並非只有纏著不放手才叫愛情，有一種愛……是以對方期望的方式愛她。」
他說話時聲線壓得很低，口氣更是平淡至極，原容與心中一動，忽然想看看他此刻的神態表情，姜赫卻側轉身子，只留給原容與一個剛硬平靜的側影。
原容與注視著姜赫把香煙慢慢放回煙盒里，莫名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頭擴散開來，讓他怔忪良久。
然後，他說了聲︰「謝謝你。」
姜赫听出他語氣中的誠意，當即哂然而笑︰「謝我干嘛？你只要記住，若是今後你讓小瀾受了委屈……」
他頓了頓，用了一個法律名詞︰「數罪並罰！」
丟下擲地有聲的四個字之後，姜赫立起身飄然離去。
原容與獨自一人在沙發上呆坐許久，隨後拿起茶幾上的濕紙巾，慢慢擦去手心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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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下的大海格外寧靜，一層層細浪以緩慢的速度推向沙灘，宛如端莊優雅的淑女，邁著矜持的細步款款而來。
葉傾瀾站在沙灘邊，極目遠眺，在目力所及的最遠處只能看到碧海藍天交匯成一線。盡管看不到，她卻可以在腦海中想象海的另一端，那片廣闊的北美大陸。
那里是秦季和歐陽涵的故鄉，也是……邵京如今生活的地方……
「啊，好涼呀！」
一聲嬌呼打斷了葉傾瀾的思緒，回頭一看，是師妹蔣玥。女孩子愛漂亮，難得有機會到海邊，就顧不得現今已到深秋時節，固執地穿著飄逸長裙和沙灘鞋。結果赤腳被冰涼的海水一激，趕緊提起裙擺倏地跳開。
「如果早幾個月來就好了！」
听到蔣玥的嘆息，組內的師弟師妹們連聲附和，紛紛埋怨這興城建工不會挑時候，害得大家到了海邊卻連海水也不能泡一泡。
葉傾瀾也覺得遺憾。幾個月前她來過F市，秦季和歐陽涵就住在離這里不遠的療養院里。當時正值盛夏，是F市最熱鬧的旅游旺季，可惜那一趟她來去匆匆，根本沒顧上看風景。
一個不屑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這沙灘根本不怎麼樣，比這漂亮的沙灘多了去啦！」
說話的是秦季，歐陽涵站在他旁邊。
葉傾瀾隨口說︰「我覺得挺不錯的。」
「切，少見多怪！」秦季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忽然眉峰一挑，福至心田，「你既然這麼喜歡大海，不如明年暑假跟我們去美國吧？我們家在紐約長島有房子，步行不到十分鐘就是海灘。風景一級棒哦！」
「哎呀，我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呢！」他越想越興奮，連連拍打腦門埋怨自己。
歐陽涵也微笑著幫腔道︰「季說的不錯，在那里過夏天很有意思，可以游泳沖浪開賽艇，還可以出海打魚。」
兩張年輕的臉孔沐浴在燦金色的陽光中，越發顯得青春洋溢，英氣逼人，葉傾瀾定定地望著，心頭百味雜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听起來滿有趣的，到時候再說吧。」
她臉上雖掛著和煦的笑，語氣卻不甚熱絡。兄弟倆對望一眼，神色便如烏雲遮日般黯淡下來。
葉傾瀾若無其事地調開視線，重新朝向無邊無際的大海。
在巴士上，她故意當眾暗示自己正在和原容與交往，當時她其實在想，假如兄弟倆當面追問自己，她正好借機將話挑明——她早該和他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
然而，無論是秦季還是歐陽涵，都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對待她的態度一如既往。倒是性格率直的師弟蔡亮這兩天見了她一臉的愛理不理，全無往日的尊敬。
昨天她偶爾經過蔡亮和楊立浩的房間，听到蔡亮忿忿不平地在說什麼「始亂終棄」，楊立浩則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句「人往高處走」。
雖然沒听清主語和賓語，葉傾瀾卻知道蔡亮罵的就是自己。盡管她安慰自己，師弟不清楚事情來龍去脈所以有了誤會，可心里還是像塞了一團棉花似的，堵得發慌。
葉傾瀾自嘲地想，「始亂終棄」或許稱不上，但「過河拆橋」這個罪名只怕她是逃月兌不掉的。歐陽孜因說男女之間不應該只有愛情一條狹隘的出路，她听了頓覺豁然開朗，可往深處一想，說易行難。她和歐陽涵秦季兄弟之間，除了漸行漸遠之外，還可能有第二種結果嗎？
剛才秦季提到明年暑假，無意中又勾起葉傾瀾另一樁煩心事。她終于找機會詢問了成東訶自己畢業留校的事情，成東訶卻告訴她，這一屆博士生中算上她，一共有三人都想留校，院領導目前還在研究之中。
成東訶雖然不曾透露半點口風，但直覺告訴葉傾瀾，自己留校的事情只怕懸了。如果留校不成，也自然沒有暑假可以享受了。更糟糕的是，她前一陣投出的求職簡歷竟然猶如泥牛入海，毫無回應。究竟是怎麼回事？葉傾瀾心中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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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城建工安排他們住在一家離海很遠的三星級賓館，蔣玥直抱怨興城建工摳門。對于食宿條件葉傾瀾倒不大挑剔，她留意到賓館旁邊有一條僻靜的馬路，很適合晨跑。
早上六點葉傾瀾被生物鐘叫醒，輕手輕腳走進衛生間，為了不吵醒同房間的蔣玥，她草草洗漱一遍就出了門。
已經快要入冬，這個時間天色還沒亮透，路上車輛和行人非常少，只有幾個戴口罩的環衛工作在清掃落葉。
葉傾瀾迎著早晨清冽的微風做了兩次深呼吸，插上耳塞，一邊听英語一邊沿著馬路有節奏地慢跑。
她跑了十幾分鐘，忽然感到有人在她肩上輕輕一拍。葉傾瀾轉過頭，正好迎上秦季燦爛的笑臉，他身旁是同樣身穿運動T恤的歐陽涵。
葉傾瀾拔下耳塞，笑著打招呼︰「你們也來晨跑？」
秦季點點頭︰「是啊，一起跑吧。」
又跑了大約十分鐘，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葉傾瀾停下來，細細喘息著說︰「我有點跑不動了，先回賓館了。你們繼續。」
說完，她重新塞上耳塞，回轉頭朝賓館的方向跑去。秦季和歐陽涵也停住了腳步，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微微皺眉。兩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繼續朝前跑去。
接下來的變故誰也沒有預見到。
葉傾瀾跑著跑著，模模糊糊地似乎听到有人驚叫了一聲。她拉下耳機，還沒來得及回頭看，緊接著就听到一聲幾乎要把喉嚨扯破的怒吼。
「危險——！！」
是秦季的聲音！
她急急回頭，陡然發現一輛銀色轎車距離自己只有五六米的距離！轎車絲毫沒有減速，以碾碎一切的速度，毫不猶豫地，朝自己撞來！
事情的發生不過短短數秒，在葉傾瀾的意識里卻像電影慢鏡頭一樣被拉長了。全身的感官仿佛一瞬間敏銳了好多倍，她感覺到自己的瞳孔驟然放大，心髒在激烈地搏動，全身的細胞都鼓脹起來，血管里的血液卻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眼前的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耳邊全是發動機怪獸般的轟鳴聲。然而，她整個人好像被噩夢魘住了似的，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傾瀾！！」
歐陽涵和秦季的叫聲撕心裂肺，他們正不顧一切地朝她狂奔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葉傾瀾暈乎乎的腦袋里居然升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
她模模糊糊地想，萬有引力定律果然是對的，因為此時分明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把她往車 轆底下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