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麗瑪的父親收到了一封書信,信中說莫耶教的教主要來拜訪他們家。
麗瑪的父親非常高興。莫耶教教徒廣眾,實力雄厚,教主只手通天,呼風喚雨,平常人想要見到教主一眼,都不可能,而現在教主要親自來他們家,麗瑪的父親感到這是莫大的榮耀,他安排僕人打掃庭院,栽種花木,粉刷房屋,準備迎接教主。
幾天後,他家門前鑼鼓喧天,來了一十六名女子,左邊八個,右邊八個,個個美若天仙;左邊的八個穿紅,右邊的八個著綠;左邊的八個金發碧眼,右邊的八個烏發黑眼;在廣袤的西域地區,想要找到一個金發碧眼和烏發黑眼的女子並不難,但是想要找到一個金發碧眼和烏發黑眼的漂亮女子就比較難,想要找到一十六名這樣的女子,則就難上加難。
一十六名女子過後,接著來的是一十六名阿尼。在西域的藏傳佛教中,人們把女喇嘛叫做阿尼。一十六名阿尼體態豐腴,慈眉善目,左邊八個,右邊八個,左邊的八個身穿杏黃袈裟,右邊的八個身穿絳紫袈裟。一十六名阿尼盡管年歲較大,但仍然能夠看出來,她們風韻猶在,風姿綽約。
阿尼走過去了,接下來的是一十六名黑袍騎士,他們穿著黑色鎧甲,騎著黑馬,手持長槍,顯得威武雄壯。黑袍騎士走過後,走來了白袍騎士。白袍騎士穿著白色鎧甲,騎著白馬,手持長刀,刀光映著日光,顯得極為剽悍。
白袍騎士走過去後,一頂轎子抬來了。轎子布置得富麗堂皇,四周掛著流蘇,簾布上繡著飛龍。轎子停下來,幾名極為膀大腰圓的壯漢,匍匐在轎子前面,教主從轎子上走下來,她踩著這些壯漢****的背脊,走到了地面上。旁邊,有一名侍女在扶著她。
教主已經很老了,老態龍鐘,她的臉上涂抹著代表富麗堂皇的金粉,但仍然遮不住滿臉的橘子皮一樣的褶皺。教主穿著金線繡成的長袍,但仍然遮不住她步履的蒼老。
所有人看到教主走出來,全都跪倒在地。阿尼口中念念有詞,少女一齊唱起了聖歌。那種場面,充滿了神聖與肅穆。
麗瑪和父親也跪在地上。按照莫耶教的教義,所有人看到教主,都要跪倒在地,不能直視教主,否則就是對教主的大不敬。在這邊土地上,教主權力無邊,教徒像種子一樣灑遍了這里的每一片森林,每一座村莊,每一粒沙子,朝堂之上,有人是教徒;隴畝之間,有人是教徒;販夫走卒中,有人是教徒;引車賣漿中,有人是教徒;就連軍隊中,都遍布教徒。教主是這些人的精神領袖,是他們心中永不落的金太陽,只要教主一聲令下,他們排山倒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教主權力無邊,法力無限,所以,只有這片土地上最美麗的那個****,才能做教主。幾乎所有女人一生的終極追求,就是成為教主。
但是,這個所有女人不包括麗瑪。
麗瑪曾經在沙漠中用波斯語告訴我說︰我只要塵世短暫的愛,不要天堂永恆的生,我不要做教主。
可惜那時候我听不懂。
那日,老教主走進了麗瑪家中,她向麗瑪和她的父親提出,讓麗瑪做教主。
麗瑪的父親知道,只要女兒麗瑪走進西域那座輝煌的聖殿中,女兒的一生就會交給了莫耶教,此後,女兒就不是自己的,她是莫耶教的,女兒連他也不能相認,女兒連一絲自由也沒有。
無數女人幻想著走進那座聖殿,是因為那座聖殿是一個金絲籠,一生享受著最精美的食物,最好看的衣服,僕從成群,有求必應。但是,她唯獨不能有塵世間的********。
麗瑪的家庭不缺少最精美的食物,也不缺少最好看的衣服,麗瑪從小就生活在所有人的呵護中,她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貧窮和憂愁。
麗瑪的父親不願意讓女兒走進那座金絲籠中,麗瑪同樣不願意走進那座金絲籠中。盡管這時候的麗瑪,只是朦朦朧朧得到男女之間的那種事情。
但是,他們都不能當面拒絕。莫耶教的權威不容侵犯,更不容挑戰,教主看上了哪個女子,讓她繼任,這是莫大的恩賜,是幾乎所有少女夢寐以求的。無數少女只要答應了教主的要求,就完成了一步登天的願望。
麗瑪的父親對老教主說,請容許他做好安排,三日後把女兒麗瑪送進聖殿。
老教主離開後,麗瑪的父親立即遣散奴僕,隱埋家產,準備帶著女兒麗瑪一起逃走。他不想讓女兒當教主,他只想讓女兒找到一個好人家,夫妻恩愛,白頭偕老,當兩個人都老了的時候,看著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麗瑪更不願意走進那座黃金砌成的聖殿,走進被所有人侍奉卻一成不變的生活。我不要你的黃金滿屋,我只要你的相濡以沫;我不要你的權傾天下,我只要你能夠陪伴在我的夜晚。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金錢,不是權力,而是家庭,而是親人。
三天後,他們在奔逃的路上,被老教主帶人抓獲。
老教主說話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老教主的命令就是聖旨,沒有人敢反抗,沒有人敢違背。如果說在這片土地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凌駕在所有人之上,可以對所有人行使生殺予奪的大權,那就是老教主。
老教主把麗瑪的父親趕出了這片土地,趕到了騰格里沙漠的另一邊,而把麗瑪帶進了聖殿中。
時光如同春蠶,它一絲一絲吐出了老教主殘存的生命。老教主知道自己去日無多,她在悉心培育著麗瑪,讓她繼承教主的衣缽。麗瑪就像一株長在房屋里的樹木一樣,她壓抑自己所有的個性和蓬勃的****,來適應這個低矮的房檐。
老教主告訴她,聖殿里有一支軍隊,名叫聖殿騎士。聖殿騎士又分兩種,穿黑袍騎黑馬的,是保護教主安全的;穿白袍騎白馬的,是對所有人行使執法權力的,包括教主。
在莫耶教中,教主的話還不是最高權威,最高權威是歷代教主留下的法規。沒有人敢于觸犯法規。教主犯法,與教徒同罪。
半年後,麗瑪的父親穿越了騰格里沙漠,來到了聖殿門外,然而聖殿深深深似海,聖殿門口站在黑袍騎士,麗瑪的父親怎麼能夠進去?
麗瑪的父親化裝成乞丐,他日日在聖殿門口乞討,他唱著戲詞,希望女兒能夠听見︰
他把那血書字謎說出唇,果然是姣兒到庵門,我有心上前把兒認,忽想起我是佛門修行人,苦只苦出家人不準戀紅塵,恨只恨尼姑不準有兒孫,今日我若把兒認,大禍立刻要臨身,大街小巷都談論,施主們亂棒趕我出庵門,那時我手拿討飯棒一根,東藏西躲難容身,後跟兒童一大群,他指著笑著說我尼姑有情人,我若不把姣兒認,怎奈我兒太傷心,兒到眼前怎不認,十六年想兒到如今,今日我若把兒認,兒在世上難容身,私生的兒子被人笑,尼姑的兒子丑十分,親戚朋友不理睬,徐家不讓他進門,考場不準他去進,枉在寒窗讀詩文,我兒才高前程大,認兒反倒害兒身,罷罷罷咬緊牙關狠狠心,滿腔熱淚痛在心,非是為娘不認你,兒呀,為的是我兒在世好做人。
這段戲詞是秦腔《庵堂認母》的唱詞。
《庵堂認母》講的是一段淒婉的悲歡離合的故事。尼姑與秀才相愛,指望能夠走出空門,結為夫妻,然而秀才暴病身亡,尼姑生下孩子後,就寫血書,包在襁褓中,丟在路旁。
兒子被人撿拾,十六年後高中解元,解元指的是鄉試中考取第一名的人,相當于今天的全省高考狀元。兒子偶爾看到血書,知道自己身世,也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尼姑,他決心尋找親生母親。兒子只要見到尼姑庵,就去拜訪,這一日來到了母親所在的尼姑庵,通過互相試探,母親終于知道了面前這個英俊少年,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然而,她不敢相認。
麗瑪的父親在聖殿外唱了三個月,引來很多人圍觀。三個月後,消息終于傳到了麗瑪耳中。
麗瑪覺得這個老頭有什麼隱情,要不然他為什麼三個月里翻來覆去只唱這一段唱詞,她讓騎士把老頭帶進聖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