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夢寒 chapter.6

作者 ︰ 伍月漁郎

如果一個人足夠堅強,是不是眼楮里就不會有那道拭不去的憂傷?

是不是就不會擔心周圍人異樣而挑剔的眼光?

是不是就可以任世事紛雜變幻都能泰然從容,輕松應對?

何遠盯著一份白米飯,出神地想。

史蒂芬•霍金曾經說過,人類的遺傳密碼帶有自私的本能。

其實連傳統道德和倫理都以這一本能為基礎,其活動大多以自身目的為依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品德高尚的人相交,為的是讓自己如入芳蘭之室,得到同樣的燻染;感恩的存在也基于他人恩澤的預先存在。

約縱連橫、圍魏救趙、抗美援朝……都是出于對國家利益的考慮。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共同的利益」一句話戳穿人的性質。

從形影不離、相濡以沫到形同陌路、相忘江湖,也許只是由于對方違了自己的意願,悖了自己的觀念,像胡適與魯迅,丁玲與沈從文;也許由于對方的言行舉止再也不能給自己帶來慰藉,只好任由時間一再沖淡。

每個人都有「自我中心」意識,價值的評估、選擇與取舍都依據自身的需求和趣味來進行。

而社會結構的和諧,最好狀態是將個人的理性作用于,壓制自我意識到最恰當的程度,像齒輪相攜運作一樣,不相沖突,不致錯亂。

……

他想著,嘴角扯過一絲冷漠的笑。

秋天的軍訓讓人覺得愜意,沒有暴曬,沒有臭汗淋灕,也沒有蚊蟲肆虐。

軍訓內容依然是學了好多遍的「稍息立正齊步正步」,沒有別的花樣,何遠也不希望有其他什麼花樣。

教官很體恤學生,每練習兩小時都會讓他們休息半小時。在這幾個被剝離的半小時里,何遠通常都是一個人埋著頭坐在地上,看著別人三三兩兩地鬧——男生大多聚在一起討論國足意甲曼聯火箭,偶爾也會談論政治,如邊境摩擦、漁船扣押……卻都調不起他的一絲興趣。而那些喋喋不休的女孩子,在討論起明星的花邊緋聞和韓國美男來總會唾沫四射,爭得面紅耳赤。

何遠看著亂哄哄的他們,終是覺得無聊,還是把頭埋了下來。

柳皓看到他一人在悶悶呆坐著,便湊過去,在他耳朵旁邊打了一個亮亮的響指。

何遠抬起頭來,看了眼柳皓,從嘴邊強拉出一絲笑容。

柳皓努力找著話頭和他聊︰「你們家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沒?」

何遠弱弱地答了一下︰「沒」。

「你在家里老幾呀?」柳皓顯然受了打擊,眼楮游離地瞧著何遠的眼楮,搜捕著一個令他自己滿意的回答。

「我是老大,家里還有一個弟弟。」

「哦,真好,那你弟弟應該挺像你吧?」

「……」

柳皓也感覺到自己有些嗦了,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只好走開,扎入附近一個人堆里,談天說地了。

何遠側過頭,翻出多半白色的眼球,沖柳皓望一眼,從鼻子里吐了兩絲氣,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相較而言,他還是信任和自己不是同一年齡層次,甚至是各方面都有優勢的人,他們在自己身上別無所求,這讓他感覺很安然,而不會有一種隱約的欺騙感。

教官生著一張紫棠色的臉,身姿挺拔,五官端正,時常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某個東西看。

何遠瞧了一眼,不知為什麼,竟有些渴望自己會成為教官注視的那個物體。

教官似乎察覺到了這個暗暗窺視他的青年,下意識地看了何遠一眼,眼神里泛著猶疑與好奇。

他暗思忖,這個青年何以如此清奇,在大家亂作一團的時候竟靜默著一言不發;他何以那麼認真地看著自己,像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誰的影子。而他的眼楮,于清澈的底子里撒著些難解的憂愁,在漆黑的瞳孔里靜謐地蟄伏著。

他不由神沖他笑了一下,繼而也看到了他的微笑,嘴角印下了一道優美的弧線,露著一點如犀子一樣的皓白。弧線沒有邊界,在似有若無之間,流瀉入一對淺淺的笑靨之中,無跡無痕。

教官看得出奇。

他原本以為,像何遠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微笑的,只會用他那雙稚女敕而憂郁的眼楮看世界。

他頓感親切,湊近了與他攀談起來。

他不想以軍訓為話題,不忍何遠尷尬,斟酌半天,問他︰「你們文學專業,平時都學哪些內容呢?」

何遠覺得這種話頭要讓自己舒服許多,便回答說︰「我們現在的課不是很多,還沒開專業方面的課,只有一些比較淺顯的導入課,像《文學藝術作品導讀》、《寫作概論》、《文學與世界》等,另外開一些中國古典園林鑒賞、中國水墨畫鑒賞這些非專業課。」

「那你當初是出于哪種原因才選擇文學的?」

「其實我對學科和行業向來有很大偏見,就像古希臘的柏拉圖和17世紀德國的文學家歌德一樣。柏拉圖把文學驅逐出他的理想國,和他所擅長的哲學比較起來,他認為文學只是對某些具體場景的描摹和再現,是研究具體問題的,詩人不但不能對社會風氣的開化起到積極作用,反而通過刺激人們的**、同情心,破壞和摧毀已有的一切。而哲學則不一樣,它凌駕于各個事物之上並探求存在于宇宙萬物之間的普遍規律和準則。歌德則在《浮士德》里將作家和丑角進行比較,在他看來,作家斟酌字句,努力讓自己的作品不朽,而丑角則通過自己的表演來使當代的人類獲得快樂。

他們說的也許不太符合事實,但就像我在各種行業學科中評頭論足,評價臧否一樣,這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權利。

雖說文學不同于哲學研究概括宇宙的法則,但是它也有自身廣闊的生命力,也同樣能夠將人類普遍的問題和精神反映出來,超越具體的時間和地域。它和生產出一袋面粉不一樣,吃完就沒有了,它一誕生就意味著持久客觀和不容人忽略的價值。當時也許就是出于這種原因才選擇了文學吧。」

教官听他合宜地吐著每一個字詞,滿心贊許。

他再抬頭看時,何遠眼楮里那層蒙蒙的陰郁已蕩然無存,換成了一點發亮的光斑,歡喜地雀躍。

教官如遇知音,同何遠促膝相談︰「我從小對文學也比較感興趣,只是後來家里一位親人由于體質羸弱而病故,爸爸讓我每天堅持鍛煉身體,後來竟陰差陽錯上了軍校。我平時也讀一些文學作品,畫畫,看一些中國古典文化方面的書籍。」

何遠的眼光被教官的故事吸引著,似乎隨著他的講述,在家庭、學校、部隊之間不停穿梭。他努力想象著另外一種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企圖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個陌生世界的全部光景。

何遠接著教官的話頭,神采奕奕地說︰「我喜歡上文學是出于我的啟蒙老師,他的氣質,學識和處事態度對我的影響很大……」

他們侃侃而談,互相踫觸著彼此的思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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