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酒店的路上,月歌找了家小飯館,裝修不算精致,但還算干淨。
「為什麼選到這里?」慕凡問她。
月歌仔細打量了這間飯館,說道︰「我以前常來這里,七年不見了,它還和以前一樣。」
他們點了幾個小菜,一打啤酒。一開始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是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酒。等到月歌喝得三分醉後,才開始給慕凡講她的故事。
「我出生在上海一個普通的家庭,我的爸爸叫秦風,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司機,那戶人家姓尹,就住在浦東君匯上品別墅小區里。我的爺爺女乃女乃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爸爸當年是一個人到的上海,在上海認識了我媽媽,後來又有了我。原本,我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雖不富裕,但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也其樂融融。然而不幸的是,在我十一歲那年,我媽媽突然得了肝癌。為了給媽媽治病,我們家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我們把能用的錢都用上了,最後甚至把房子都賣掉了,可媽媽還是走了。」月歌說著端起桌上的杯子,將杯中的啤酒一口一口地灌進肚子里,啤酒很涼,一直涼到月歌的心底,她喃喃地繼續說道,「房子賣掉後,我和爸爸無家可歸,身邊沒有親戚朋友,手里的錢又所剩無幾,差點就要露宿街頭。就在這個時候,爸爸的老板,也就是那棟別墅原來的主人找到了我們,讓我和爸爸住到他家去,從此我和爸爸便在那里住了下來。」
慕凡將月歌杯中的啤酒斟滿,無比憐惜地看著她︰「我沒想到,原來你那麼小就遭遇了那麼多事情。」
月歌再次端起杯中酒一飲而盡︰「那家的男主人叫尹天明,女主人叫飄絮。他們都待我很好,就像親生女兒一樣。他們家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叫尹政浩,比我大半歲,女兒叫尹雪瞳,比我大兩歲。在他們家的那六年,我度過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少時光。」月歌說到這里,好似回憶起了過去,眼神里有盈盈笑意,「我爸爸繼續替尹家做司機。不僅司機,許多其它的活他也做。他覺得我們欠尹家良多,所以只要尹家的人有需要,他願意為了他們赴湯蹈火。尹家待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尹叔叔不僅供我吃住,而且還供我學費,讓我和尹政浩念同一所學校。那個時候,我和尹政浩總是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他長得高大英俊,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可偏偏他性格冷漠,不愛跟人說話,所以在學校里,能跟在他身邊的女生也只有我一個人。好多人都以為我和他是一對。你知道的,對于一個青春期的少女來說,很容易就會對身邊的異性產生好感,尤其是這樣一個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的白馬王子。漸漸的,我就喜歡上了尹政浩。」
慕凡一驚,正在替月歌斟酒的手抖了抖,神情有些微漾︰「那後來呢?你們……在一起了?」
月歌搖搖頭,因為喝過酒,臉色微微有些泛紅︰「沒有……我喜歡他,但我也跟其它女生一樣不敢跟他表白。那個時候的我很天真,我想只要能永遠跟在他身後,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月歌呷了一口酒,接著說道,「但有一件事,學校里沒有人知道。尹政浩有先天性腦血管疾病,因為受長期受病痛的折磨,他才變得那麼沉默寡言。尹叔叔給他請了國內最著名的腦血管研究專家做主治醫師,定期進行治療和檢查,所以他的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直到那一天,他突然發病……」
慕凡盯著她,眼里充滿了疑惑︰「他怎麼了?」
月歌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她的臉色漸漸沉下來,繼續跟他講故事︰「那天下著好大的雨,雷聲震天轟響!我爸爸開車送尹叔叔、飄絮阿姨還有尹政浩去醫院,我當時不放心,也跟著一起去了。卻沒想到,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
「怎麼了?」慕凡急忙問。
月歌頓了片刻,一仰脖子,又狠狠灌了一杯酒︰「那輛車的剎車線……被人剪斷了!我們出了車禍。」
「什麼?」慕凡惕然心驚,「是誰剪斷了剎車線?」
「不知道,當時上海警方和青島檢察院的人都出動了。可是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案子最終被認定為是一起普通車禍,也沒有人再繼續查下去。」
「那車上的人呢?」
「尹叔叔、飄絮阿姨還有我爸爸,他們全都……」因為喝了些酒,月歌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
慕凡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過了半晌,他又問︰「那尹政浩呢?他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月歌搖著頭,眼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噙滿了淚水,「他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警方甚至根本不知道那輛車上還有他的存在!」
「怎麼會這樣?」慕凡有些難以置信,「一個大活人就這麼失蹤了?那你呢?你後來怎麼樣了?」
「我當時被送進了醫院,昏迷了有大半個月才醒。醒來之後我就不能說話了。」
「什麼?」慕凡臉上滿是驚詫,「那你現在……」
「醫生說,那只是暫時性失語,是因為在車禍中受到了驚嚇。」
「原來如此。那出院以後呢?」
「出院之後,我就被夏家收養了。你還記得你那天在我家見到的那個夏夜嗎?她就是夏家的女兒,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住進了夏家,一直到最近我才搬出來。」
慕凡突然想起來什麼︰「對了,那後來尹家怎麼了?尹家的另外一個女兒呢?」
月歌又喝了一口酒,說︰「雪瞳姐姐在車禍發生的兩年前就去了美國,到了青島之後我就跟她失去了聯系。」
慕凡接著問道︰「那尹家還有其它人嗎?」
月歌搖搖頭,神情木然︰「那場車禍以後,尹家基本上已經家破人亡,除了雪瞳姐姐,其它的人都不在了。」
慕凡有些忿忿不平︰「好好的一個家,就因為一場車禍全毀了!你不是說那場車禍是人為剪斷了剎車線麼?為什麼當時檢察院沒有追查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那個時候才十六歲,發生那件事情之後,我心里除了害怕還是害怕,根本沒有來得及仔細去想它,一直到現在,我才有機會再回到上海來。」
慕凡問她︰「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月歌搖搖頭,「尹家都已經不在了,而且事情也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我還能追究些什麼。」
「那個尹政浩,真的就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了嗎?」
「沒有。」月歌說完,突然抬起頭,借著酒勁對慕凡大聲說道,「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
……
七年前的故事,月歌沒有再講下去。
故事講完了,她又開始一杯一杯地給自己灌酒,她想用酒精來麻痹自己,讓自己暫時忘掉那段痛苦的回憶。
慕凡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只能看著月歌不停地喝酒。他感覺到月歌有些醉了,他制止了月歌還想繼續喝下去的意圖,攙扶著她走出了飯館。
初夏的夜色有些微涼,慕凡背著月歌走在燈火繚亂的黃浦江邊。月歌在他背上一會兒手舞足蹈,一會兒放聲高歌。慕凡像哄小孩子一樣勸她老實點兒,可他越哄,月歌就吵得越帶勁。慕凡無奈,只好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慕凡沒有喝多少酒,他的腦子還很清醒。背上的這個女孩,讓他既心疼又憐惜。以前他只知道,月歌是個對工作認真負責、又很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他沒想到在她身上竟然發生過那麼多悲慘的事情。他突然感到自己跟她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的童年也跟月歌一樣,遭遇了各種變故,只是他從來沒告訴過別人,他其實是個孤兒。
回到酒店已經是晚上十點,剛進門月歌就吐了,不偏不倚地全吐到慕凡的身上。緊接著一股酒氣布滿了整間屋子。慕凡把弄髒的外套月兌下來,把月歌攙扶到床上,又去給她倒水,月歌端起杯子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全喝了下去。慕凡看著有些心疼,又給她倒了一杯,月歌一口氣又把它喝干淨了。
安頓月歌躺下之後,慕凡去洗手間拿出毛巾給她擦臉。擦完臉後,他回房間去洗自己的外套,洗著洗著覺得放心不下月歌,便又回到月歌的房間里。
此時,月歌已經睡熟了,慕凡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今天月歌告訴他的一切,實在令他太震驚……
許久,慕凡輕輕地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接著,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月歌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她的頭微微有些疼,她用手錘著自己的腦袋,想緩解一下頭疼。這時,慕凡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有一杯白開水,一杯牛女乃,還有一片三明治。
「吃點東西吧。」慕凡把托盤放到她腿上。
「現在幾點了?」月歌問。
「十一點四十。」
「什麼?」月歌一激動頭又開始疼了,「咱們不是和靳月老師約好了今天見面的嗎?」月歌說著便要起身來。
慕凡一把按住她︰「我已經給靳月老師打過電話了,專訪改到明天。你昨天晚上喝了好多酒,今天也別去采訪了,先好好放松一下吧。」
「可是……」
「別可是了。听我的,先把飯吃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月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問道︰「昨天晚上我沒有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慕凡笑笑︰「怎麼會呢?你回來就睡著了。」
月歌「哦」了一聲,頓了頓又說︰「昨天我跟你說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慕凡看著她,鄭重地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