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四處找不到慕容希。心想她這幾日,大約是因為流舞一事而煩憂,又去了逸亭。她每次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去逸亭。或彈琴,或是捧一卷書靜靜的發呆。
果然,當她尋到逸亭,便看見慕容希正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亭四周的帷幔被清風微微掀起一角。一縷銀色的月光瀉了進來。傾瀉在慕容希的烏發上。好似一匹流動的瀑布,烏黑中散發著光澤。
某人睡著的時候,還是能讓人聯想到溫雅端莊的。扶疏心里如是想。她的手臂壓在一張畫紙上,一朵荼蘼花淡淡暈開。
「公子,醒醒。別睡在這兒,當心著涼了。」扶疏輕喚,又搖了搖她。
「唔,阿狸,再拿你的**蹭我……我拔光你的毛。」慕容希喃喃自語道。
「醒醒,大公子有請。」又湊到耳旁,「怕是我們上西樓的事被大公子知道了。」她扶額。也只有用這招了。在慕容家,能治得住慕容希的,也只有家主、大公子慕容城了。
月上枝頭,大哥的書房透著淺淺的昏黃燭光。躍然于窗紙上的身影透著些許的疲憊。爹娘死後,大哥當家。接手了慕容家的所有家業。雖有幾位哥哥從旁協助,但每天光是各地商鋪、田地的賬目就有夠忙活了。而她慕容希,還每天惹是生非,給哥哥徒添煩惱。想來有幾分內疚。
「大哥。」慕容希推門而入。慕容家的家規甚嚴,書房是重地。除了她和哥哥們。旁人是不許入內的。是以房內沒有隨侍的僕人。
「哥,先喝杯茶,歇會兒。」她隨手往慕容城的杯里添了點茶。笑的一臉燦爛。
埋首于一堆賬本、信件的慕容城抬頭,看到了慕容希如向日葵般明媚燦爛的笑意。他神色平靜而嚴肅。像黑曜石般的瞳孔深邃,透著睿智。清朗俊雅,氣質極佳。他們幾兄弟都遺傳了娘親的相貌,長得最像娘親的是希兒。尤其是笑的時候。眉眼彎彎,像月牙。還有一對深深的酒窩。只是母親笑的溫婉秀氣。而希兒,笑的無邪又帶點狡黠。她還知道搬張凳子坐下,一副洗耳聆听教誨的乖乖模樣。只是稍微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離乖字有多遠。這不,真乖的人就該是正襟危坐,雙手並攏,老實的放于膝上。她倒好,翹起二郎腿,翻看他的信件。
「哥,咱們家誰身體抱恙,你要急著召回四哥。」她看到一封寫給四哥的信件。四哥是濟世為懷,名滿天下的神醫。不願入朝為官,卻深得聖上器重,百姓尊敬。前兩月,還被派請去安城,幫助瘟疫的延控治療。能讓四哥出馬,必然是極嚴重棘手的病癥。
「是容華王爺的腿疾犯了。」
「那干我們何事。」她小聲嘀咕。那些王孫貴族,仗這權勢,盡會魚肉百姓。死了才好。
「這是爹臨終之前的囑咐。他說,容華王爺有難,慕容家必要襄助。」爹和先皇是生死之交。而容華王爺又是先皇最疼愛的幼子。大抵是先皇希望讓慕容家能夠照拂王爺一二。新皇登基一年多,根基尚未穩。朝野之上,表面一派平靜,暗地里爭權奪利。為免自小患有腿疾,**于形的容華王爺受到波及。先皇便為他尋了慕容家這一層保護傘。慕容家在朝中雖無權勢。但掌握著干雲整個國家的鹽鐵,是干雲的首富。朝廷自然不敢輕視。
「哎,咱們家為何要做這種虧本生意吶,爹真是太不英明了。」朝廷不僅不敢輕視慕容家,同時也深深的忌憚著慕容家。隱隱有取而代之的勢頭。這才是她擔憂的。至于那個容華王爺,她听聞,少時便驚才絕艷,是繼位的不二人選。後來的一年寒冬,失足跌入湖中,便再也沒有站起來過。他變成了一個受人冷落、毫無實權的王爺。這是西樓得來的情報。他雖對新皇構不成威脅。但這樣一個人若與慕容家聯系起來,並被新皇察覺,難保不會產生其他什麼想法。從而連累了慕容家。是以,她有產生了另一層擔憂。如今,大哥把四哥召回,一旦被皇上知道。遂即明白了其中的奧秘。那對慕容家就是一個麻煩。
「傻丫頭,哪能什麼都用盈虧來衡量呢。」在私下無人的時候,他便直呼她為丫頭。他很歡喜,可以有這麼一個妹妹可以寵著。
「在這用過晚膳再走。」他命人傳膳如內。
桌上擺放的是淡菜蝦子湯、魚肚煨火腿、文思豆腐煲、梅花包子。全是她愛吃的菜肴。她思度著,最近是犯了什麼錯,讓他哥改用這麼溫情的方式來感化她。細數了一下,發現除了上西樓那一件。沒有了。可見她最近是多麼修身養性。
「哥,多吃點。」她往慕容城碗里舀了一勺豆腐。「等四哥回來,讓他幫你好好分擔一下。這樣你就可以好好歇歇,出去多認識幾個女孩,為我找個好大嫂。哥有沒有心儀的對象,有的話,咱直接上門提親。省得被人捷足先登。沒有的話,我可以幫你物色一下,憑哥的條件……」
「吃飯」。某人很是無奈。這那里像個大家閨秀說的話,雖說從小當男孩養著,琴棋書畫,樣樣不落。請的都是當世名師。不出三天,便扔下一句無能為力,拂袖而去。從此便得了個不學無術的聲名。最後逼得他們兄弟,親自上陣,落敗而歸。
慕容希這一頓吃的很歡快。這招叫先發制人。四哥是暫時不會回來了。四哥能做的事,她也能。只是一直沒告訴他們而已。當然咯,找嫂子的事,她也要做的。他哥這麼冷淡,指望他自己主動,是不可能地。還得她多多操心。唉,作為妹妹,她容易麼。
第二天,她經過一番喬裝打扮來到市集。此番裝扮效果,她很是滿意。市集里的百姓,都沒認出他就是斗雞走狗,不學無術,惹是生非,為禍街坊。堪稱混混的慕容希是也。大哥寫給四哥的信件,她已讓扶搖截下。接下來,便是尋個機會混入王府,醫好那個短命王爺。如此,就不用牽扯到慕容家。大街巷尾處處張貼著聖上為容華王爺尋醫問藥的皇榜。賞賜誘人吶。只是敢揭榜的卻寥寥無幾,連宮中的御醫都束手無策,可見這病多麼刁鑽。倒是,民間的百姓都贊嘆聖上仁慈,兄友弟恭。是蒼生之福。
慕容希扯下皇榜,遂即有兩位軍官圍了上來。
「你能救王爺,這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要是治不好,可要拿你問罪。」一個滿臉橫肉的軍官語氣頗為不耐。
「願以一試。若是,王爺有何閃失,甘願領罪。」她也就說說客套話。真治不好,自然走為上策。
「跟我們來。」兩人帶她來到容王府,粗魯的推她入內。又把王府的門關上。
朱紅色的大門已掉了幾層漆。方才打開的時候,還迎面撲來一陣塵土。偌大一個王府破落的連個守門的都沒有。府內亦是冷清沒落。花木枯敗,雜草橫生。還隱隱散發著草藥清苦的味道。一個老伯顫顫巍巍的向她走來。
「你是來為王爺治病的。請隨我來。」這幾日,宮里的御醫還有揭下皇榜的江湖名醫大夫見了府內的落敗場景,無不面露鄙意,認為王爺不受重視。看病亦是敷衍了事。是以王爺的病愈拖愈嚴重。這位年輕的公子,初進府時,神色如常,毫無不耐之意。他活了數十載。只覺得眼前之人可救王爺。
她見到了傳說中的病王爺。在她的想象中,病王爺是躺在床上,一臉病容。不斷的有侍女給他喂藥,房中咳聲陣陣。與她的想象大相徑庭。房內沒有一個下人,擺設也極其簡單,以一個王爺的身份,可以說是簡陋。
他靜靜的坐在一張可以滾動的輪椅上,膝蓋以下蓋著薄薄的毯子。手捧一卷書,清淺的眉眼微蹙,似是沉迷在書中。他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光華,讓人無法忽視,亦不敢直視。那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清貴與威嚴。長發披散,清雅疏狂之極,完全不像病中之人。但他握書的手瘦削而白皙,甚至可以看到青筋。那是常年生病的人所呈現的病態的白皙。
「福伯,把藥擱那吧,涼了再喝。察覺到有腳步聲,他以為是福伯。頭微抬。看見了慕容希。白色長衫,江湖郎中的打扮。他穿出了幾分飄逸。本是極清朗俊秀的臉,偏生下巴處留了撇胡子,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你若真會好好吃藥,窗外那簇佛肚竹就不是這個顏色了。」不知怎的,來到這,面對真正的王爺,她倒不想用敬語了。她方才進來就瞧見靠窗的那簇佛肚竹根部發黑,葉子蔫黃。
「一片綠陰如洗,護竹何勞荊杞?
仍將竹作芭籬,求人不如求已」他輕吟。語氣淡然優雅。
「寫來竹柏無顏色,賣與東風不合時」她回。
沒見過這麼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就算你願意讓爺治,爺還不樂意為你治病呢。